第109章 七只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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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坐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对面有一个紫衣少年,半躺着,警惕地看他。

    “你是谁?”

    “本公子还要问你呢, 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不太记得了……”

    “哼, 妖怪都爱装失忆骗人。走, 跟我回宗门, 我要让师尊把你一片片搜魂!”

    “搜魂是什么?”

    “就是一种将魂魄凌迟的刑罚,怕了吧?”

    “凌迟是什么?”

    “就是将你的魂魄一片片割下来, 再一点点碾碎!”

    “为什么要对我搜魂?”

    “你个妖怪怎么这么多话?不搜你的魂难道还要搜我的?”

    “为什么我是妖怪?”

    “废话,你身上这么多血你自己看不到吗?”

    他低头,身上果然染了大片的血渍,鲜血顺着衣摆一直蔓延到脚下。

    “可是你身上也有很多血……”

    他指了指对方的紫衣道袍。道袍上有一半是深紫色,对方正扯着道袍喘气。

    “我这叫英勇反抗, 你那叫借刀杀人,麻烦你搞清楚性质。”

    他一时疑惑:“借刀杀人?可我身上没有刀……”

    “行, 知道你是个傻子了,别话。”对方明显不耐烦,“不管你是深山妖怪还是先天大能,总之先给我盘着, 等我师尊收拾你!”

    他脑中空空如也, 醒来第一眼就只有这个紫衣少年。可对方有强烈的敌意,这敌意还不知从何而来。于是他为了消除这份敌意,认认真真结跏趺坐,如沙弥般盘起腿, 等着那不知名的师尊“收拾”他。

    对方看不过眼:“……没要你盘腿, 起来起来,这么蠢简直拉低我的智商……”

    他只好再起身。

    对方还是看不过眼:“怎么跟个木头一样……罢了, 你去外面给我找点水,我要沐浴。”

    他有点不大记得“沐浴”是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找水。

    “等等。”对方叫住他,“不准私自逃跑!还有,水必须是梅花清露,快点找。”

    “……”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沈略靠在船沿,船外是翻涌的云层。此船是天衍宗前往西域参加城主大会的灵船,他们一行人此时正待在灵船上。

    舱内和甲板皆有不少人。弟子辈的大多在甲板上聊此艘灵船如何庞大,西域之行哪里有趣。长老辈则大多数感慨灵船多此一举,明明他们划破一下虚空眨眼就能到西域,偏偏现在只能跟着辈待在破船上,既无聊还浪费灵石。

    沈略谁也没理,独自在船沿吹风。哪知谢怀尘突然从舱内出来,跟他了招呼。

    谢怀尘也是出来吹风。邵月很少话,他坐在自家师兄面前快闷成了梅花糕,于是出来看看西域的碧落天。哪知沈略也在外面。

    “沈师兄独自一人,是有什么心事?”他好奇多问了一嘴。本来他与沈略的关系不是很好,仅有的几次见面都可谓尴尬。但现在偌大艘灵船,除了师兄,好像就只有沈略与他相熟。

    “没,只是对夺舍一事毫无印象,所以在翻查以前的记忆。”沈略也毫不避讳。

    “可有收获?”

    “想起之前曾经失忆过一次,是晋卿把我带回的宗门。”

    谢怀尘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对方真有回答:“这倒是条线索,可有详情?”

    “是一次秘境历练,内门有天赋的弟子都去了。可惜中途秘境崩溃,只有部分弟子逃了出来。那时我与晋卿都受了伤,他带我回宗门,我们就此成了好友。”

    临危救人,倒像是梅晋卿的作风。谢怀尘奇道:“那你怎么失忆的?”

    沈略皱眉:“不太记得,似乎是被秘境里什么东西魇住。”

    “我记得你会算卦,”谢怀尘灵光一闪,“不如你给自己算算?”

    沈略摇摇头:“观星无法观己,何况晋卿也不喜欢我算卦。”

    “哈?这是什么道理?”

    “观星有碍天和,言卦必伤人气,所以窥天道者短命。”沈略平静地出事实,“可他不懂,我生来只求一窥天道,生死早已不论,万事以道为先。”

    谢怀尘感觉自己也不懂这种悟道狂魔的想法:“别,你还是把命留着,不定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

    沈略却仿佛想起什么,看了谢怀尘一眼:“来,我曾经算过一卦,是关于你和邵月。”

    谢怀尘愣住,心这人怎么还算到他头上。当然他不会知道,沈略这种观星狂魔,天衍宗上下千余弟子,谁谁攀关系进的内门,谁谁磕丹药结的金丹,他全算的一清二楚。若是这种人当了界主,恐怕全六域都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观星无数,惟有你与他二人的星象看不分明。”沈略抬手画出一片星盘,星盘上正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天九极数。“此事让我十分不解,所以一直想找你借一滴血助我成卦。”

    谢怀尘本想拒绝,但一听是有关他与邵月,突然有些心动。红衣谪仙过,邵月是欲尸,是前世杀他的仇人,他虽然不信,但心里总归有点不安。若沈略能算出他们的因果,倒也正好。

    “此卦对你是否有损?”

    “卦已过半,并无太大损害。”

    谢怀尘取过一滴血:“正巧我也对此卦感兴趣,有劳。”

    血引入手,沈略凭空变出一本书册。书页自动翻开,停在某篇白页上,星盘虚影从中显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天九极数在血的引导下各自生出三枚辅星,辅星又生出无数衍星,两方交错缠绕,竟有相融之象。

    “这……”沈略怔了片刻,面露奇异。

    “怎么样?”谢怀尘急急问道。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出现,悠悠拈住其中一枚极数,于指间一碾。哗啦,顷刻间星象错乱,星盘破碎。沈略面色一变,那只手却继续伸向他的书册,将那一页书毫不留情撕了下来。

    “等等,邵师兄——”

    白衣青年恍若未闻,只手一弹,书页化作一道飞灰,随风飘入云霭。沈略抱着他的书册心疼不已,“卦象而已,何必毁我天书?”

    来者正是邵月,他扫了二人一眼,神色清寒,毁人法器不过弹指之间:“窥人卦象却不过问卦主,此为人行径。”

    沈略:“……”邵师兄你平日支使我算卦时可不是这么的。

    谢怀尘则挡在沈略身前:“我就是卦主,不顾卦主意愿擅自摧毁卦象,此为越俎代庖。”

    邵月挑眉看向谢怀尘,谢怀尘也哼了一声,沈略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对峙又想起方才的卦象,默默退后两步。

    “师弟自出关以来,似乎对我颇有成见?”邵月走近。

    谢怀尘看着他,竟然有一种在看谢洛衡的错觉,不过对方是冰冷的,冰冷的谢洛衡。

    “师兄自出关以来,也不曾对我解释一二。”

    邵月站在一尺外:“要何解释?”

    “咳咳,”这时,中间的沈略断他们,“此地风大,沈某先回房休息,二位慢聊。”饶是迟钝如沈略,此时也察觉到自己的多余。

    然后两人都没理他。

    沈略默默回房,邵月看了眼船外云海,首先开口:“你可是对五年前无忧峰一事耿耿于怀?”

    谢怀尘没想到师兄开口直指重点:“既然知晓,为何不给解释?当夜弟子居被寒气冰封,我也差点丧命,你……不点什么?”就是那件事让他清醒,他根本不了解师兄,师兄也对他诸多隐瞒。所以他对此地并无留恋,倒更想留在七百年前。

    邵月叹一口气,挥手支了道屏障:“抱歉,那日我并未料到天罚发作。”

    天罚?谢怀尘愣住,这个词眼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有一事你大约不知。我乃恶尸本体,体内留有界主的一道天罚,生生世世受寒气侵蚀。那日就是天罚发作,神智尽失,才酿成如此结果。”

    谢怀尘沉吟道:“天罚发作,神智尽失……可在我看来,你更像是变了一个人。”

    魔气冲天,嗜杀冷血,根本不是以前的仙童。

    “那是我的一道恶念。”邵月耐心解释,“恶尸有恶念,我不想受本性驱使,便将恶念封存。可一旦天罚发作,恶念也会随之爆发,那时的我受本性驱使,可能会犯下祸事。”

    谢怀尘想起事发当晚系统也曾提到“天罚”二字,顿时信了半成,却又不免疑惑:“天罚是什么?你那恶念……又为何如此危险?”其实他更想问,为何师兄口中的“恶念”是红衣谪仙,师兄和红衣谪仙又是什么关系?

    邵月似有无奈:“有些事是隐密,师弟还是不要多问为好。不过我可以保证,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那抹恶念已被我净化,日后不会再兴风作浪。”

    红衣谪仙的意思也是自己将要油灯枯尽,这与师兄的不谋而合。谢怀尘顿时松一口气,其实如今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保证。

    当年他自画中境出来,无依无靠,唯一认识的只有师兄,所以一度将对方视为最亲。但他如今也清楚了,师兄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方有师尊有宗门有地位和身份,更会隐瞒他很多事。他不会像孩子一样要求对方至信至亲,只求与他做友爱的师兄弟。

    这次的事也一样,他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事发后师兄半句解释都无,任由他提心吊胆。他怕师兄走火入魔,怕师兄被魔人夺舍,他求的不过是一句解释一个心安。对方可以不全盘托出,他只要他没事就行。

    至于红衣谪仙的那些,他虽然有所怀疑,但只要师兄解释了,他都信。毕竟这世上如果连师兄都信不过,那他谢怀尘也没别的人能信了。

    现在师兄给了解释,他安了心,这就很好。

    邵月一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有所松缓,便道:“师弟可还有何不解?”

    谢怀尘想了想,索性直问:“师兄,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问,你不要问我原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见他口吻如此认真,邵月也敛了神色:“问罢。”

    “你与天衍宗主是不是同一人?”

    邵月将谢怀尘的神色收入眼底,对方有点紧张,似乎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他回答是,对方可能会立刻露出绝望与憎恨的眼神。

    于是他答:“不是。”

    那一瞬间,他能看到对方明显放松。

    “师兄,我信你。”谢怀尘显然有些高兴,“你不会伤我,更不会害我,对不对?”

    “是谁蛊惑你,让你认为我会害你?”

    “你那抹恶念的,他你是欲尸,还你会杀我。”

    “无稽之谈。”邵月冷冷道。

    “哎,我也这么觉得。”谢怀尘放下包袱,甚至敢和师兄勾肩搭背了,“下次他再出现,我肯定一个字也不信他。”

    “嗯。”邵月淡淡回应,唇边几不可查弯起弧度。

    谢怀尘还算把红衣谪仙干的好事一股脑出来,可话刚到嘴边,忽听见轰隆一声——灵船突然剧烈摇晃!

    谢怀尘眼疾手快扶住船栏,船上其他弟子却是猝不及防摔了个七倒八仰。一位长老趁乱出来,向主舵位厉喝:“怎么回事——”

    “撞船了!”这时,御船的修者喊了起来,“就在震南位,有一灵船与我们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