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无根水无根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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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地一声, 形如莲瓣的窗牗被碎,谢怀尘轻巧地窜进佛塔。
“谁?谁进来了!”佛塔内的修者顿时紧张地拔剑。无他,能从窗外进来的除了阴尸还是阴尸。
谢怀尘冒出脑袋:“兄弟, 别紧张, 我逃命的。”
修者见是人舒了一口气, 随即怒目圆瞪, 厉喝道:“谁跟你兄弟!交出菩提叶!否则滚!”谢怀尘一看就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不构成威胁。对方顿时心踏实胆也肥。
谢怀尘老老实实献上一枚菩提叶:“大哥, 我就这一枚。您收好,弟只想在此落个脚。”
修者走近窗前收了菩提叶:“哼,算你识相。对了,你为何从窗外进来?”
外面都是阴尸,这个没修为的子在外面居然没死。
谢怀尘叹口气:“唉, 我师兄天天压榨我替他跑腿,这不又被他逼下来。”
对方心里一提:“你师兄?在哪?”
谢怀尘转头朝身后喊:“师兄——有人找你——”
话音刚落, 窗外出现一道白影。那白影身形如剑,迅如疾风,修者本就离窗户近,等剑意逼至眼前, 早就逃不开了。一把水寒剑抵在脖子上, 邵月冷漠地加重力道。
“别别别!兄弟!大哥!你们牛掰!这是我手上所有的菩提叶,你们拿去,拿去。”
这回轮到修者讨饶。
谢怀尘得意地夺过菩提叶,在邵月眼前晃:“师兄, 我表现不错吧, 这是咱劫的第几个了?”
邵月:“七个。”
“哈哈所以就他们蠢,怎么那么容易放松警惕!”
“第四天就修为尽失形如废人, 全秘境应该只有你。你实力比所有人弱,大家自然放松警惕。”邵月平静地点出事实。
谢怀尘:“……”话有必要这么直接吗?
两人夺了菩提叶,再将那修者捆好,便齐齐翻出窗外。佛塔上聚集了不少觊觎的阴尸,两人却早有准备,一前一后跃上塔顶。细看,塔顶之间居然连有金线。邵月悠悠踩上金线,随后双膝一弯,竟是直接坐在了金线之上。头顶碧落,身悬浮空。
谢怀尘自是做不到师兄这般“走钢丝”。只能抱紧三引剑,像大海中抱着一支浮木,心翼翼站在金线上。脚下是成千上万的阴尸,可这些爬行生物够不到悬空的二人。
谢怀尘:“这群阴尸果然上不来。”
邵月:“别偷懒,先看前方佛塔是否有人。”
原来自邵月发现阴尸平衡性不足后,便在佛塔顶刹之间连上金线,两人就踩着金线往前走。本来他们想直接御剑飞行,哪知秘境有限制不让飞,只能用现在的法子。此法既不招惹阴尸也不浪费菩提叶,路途中还能寻找弱者抢夺资源。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每座佛塔里是否有人,是否存在大能。一切靠猜,遇到危险直接破窗而逃。
谢怀尘朝前望去:“师兄,第一莲瓣好像离这不远了。”
闻言,邵月神识扩散,果然发现第一莲瓣的入口离这只有五座佛塔的距离。
“那就歇一会儿。”邵月将水寒剑平放于膝。三引给了谢怀尘,所以谢怀尘的水寒剑归于他手。“第一莲瓣想必更加凶险,我们还是迟些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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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尘和邵月一路还算有惊无险,另一边,梅晋卿和沈略却是双双入境心魔。
心魔境每个人都有,谢怀尘和开了挂的邵月在一起,所以破境特别快,劫的时候经常能遇到还没从心魔境里苏醒的修者。别人还在心魔里苦苦挣扎,他俩已经抢了一麻袋菩提叶。
但梅晋卿显然并不好运。剑眉紧蹙,气息混乱,是为心魔入侵之兆。
而这次的心魔正是当年逃出离天境之后的情景。
彼时天色昏暗,秘境外是一片荒野。两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子刚刚从秘境里九死一生,如今却拖着一身伤面面相觑。
梅晋卿是忌惮沈略的,因为他记得莲献佛子是要夺舍,如今自己安然无恙,那么肯定是沈略被夺舍了。所以他盯沈略盯的紧,想把人五花大绑带回宗门。可此地无人接应,自己也没力气御剑,只能就近找一处城镇用传送阵回去。
但茫茫荒野,分不清方向更看不到人烟,这路到底要怎么走?
沈略从地上拔了一株草根,随手一抛。草根落地,指着一个方向。
“这边,沿这边走。”
梅晋卿被这种敷衍的决定震惊了:“你确定?”
对方认真地点头:“确定。”
于是两人的交流就从这一根极不靠谱的草根开始。
天命之体名不虚传,随便扔一根草也能走对路。梅晋卿扣着嫌犯,大摇大摆进城。香喷喷的肉包,干净的衣裳,还有富丽皇堂的修真客栈,梅晋卿咽了下口水。
然后他们在城里遇到第二个麻烦——没钱。
没钱意味着没吃没喝没住,更重要的是没法使用传送阵。毕竟传送阵是稀缺资源,价格高的离谱,两个毛孩自己是天衍内门弟子,谁信?咱还是天衍宗主呢。
梅晋卿瞅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以及损毁的钱袋,幽幽叹气。
沈略双手被绑,蹲在一旁:“我们可以工,方才我见客栈那有招工的……”
梅晋卿一拉绳索:“别废话,跟我走。”
沈略被绳索拉得一趔趄。
两人到底也是修士,哪怕还未及冠,也比凡人更有资本。六域中大大的城池数不胜数,城池外的牧野荒林也多是妖兽的栖息地。只要猎回几头妖兽,那灵石也是唾手可得。
梅晋卿是这么想的,想法很美好。
但可惜两人都是第一次猎妖兽,去的也是外围。外围的妖兽个个长得软萌可爱,圆滚滚的身板紧绷,湿漉漉的大眼睛既紧张又无辜地看着他们,然后威胁地叫一声。
“嗷呜~”
这一叫,梅晋卿拿剑的手都抖了抖:“沈……沈略,咱们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沈略在旁边点头:“我看它一个人待在这,可能是迷路了。”
于是两人带着妖兽一路搜寻,最后把妖兽送回了窝。妖兽的父母感激地吱吱直叫,送了两人一箩筐的野果。于是两人当天吃着野果靠着野树,凑合过了一夜。
此事过后,梅晋卿深感无能,灰溜溜带着沈略回城。城里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扔一枚铜板到两人跟前,都被沈略恭敬还了回去。
沈略:“谢谢,我们不是乞丐。”
梅晋卿:“瞧不起人是吧?你看我像乞丐吗!”
路过之人默默啐了句“穷讲究”,尔后离开。
梅晋卿就着屋檐漏下的雨水洗了把脸:“不行,咱必须得回去,没钱就走回去!”
沈略思忖着:“也许……还有个办法。”
“啥?”
“要不你先把绳索解开?”
一张草席,一根竹竿,竿上挂一白布,上书“未卜先知,神仙再世”八字。
字是梅晋卿写的,草席和竹竿是梅晋卿找的,白布是从沈略身上撕的,梅晋卿将绳索一解,转而捆在沈略脚上。
“安分点,不准解,你就坐在这摆摊。”绳索是灵索,可以压制修为,梅晋卿离开秘境前啥也没带,就只记得拿这条灵索把罪魁祸首绑了。罪魁祸首也十分听话,根本不带挣扎。于是一个监视,一个算命,业务开张。
然后——
算命摊子摆了一天,毫无收入。
两天,毫无收入。
三天,没动静。
第四天,摊子被人掀了……
摊子被掀时梅晋卿正好买饭归来,见此气冲冲地长剑一横,无比帅气地甩了个剑花。众人一见梅晋卿有两下子,顿时不敢再动作。
梅晋卿:“干嘛?居然敢掀我摊子?!”
肇事者也气冲冲指着沈略:“掀的就是你摊子,啊兔崽子,怎么话的!”
梅晋卿眼皮直跳,沈略一脸懵逼。对方将事情过一遭,梅晋卿默默咽下一口血。
原来沈略算卦与别人不太一样。人家算命先生都挑吉利话讲,沈略不掺半点水,句句是灾。人家只命相祸福,沈略连谁家娘子偷情谁家汉子偷米都算的一清二楚。别人你有血光之灾,我有一如意符可辟,沈略你爹明天就要死了。
对方战战兢兢:“那……那怎么办?”
沈略:“生死由命,没得治,请回罢。”
那还算个鬼!我爹要死还不给解决方案,这不找堵吗?
肇事者一边哭一边骂:“他咒我爹!去他妈的,敢咒我爹!”
梅晋卿心道沈略这子话也不会委婉点,开口就你爹要死,这谁受得了。于是好歹把人劝了回去,但摊子也摆不成了。
看着肇事者痛哭流涕的背影,梅晋卿和沈略蹲在街边巷口。
“你个榆木脑袋,就不能骗骗他你爹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我保证他哗哗地给你银子。”梅晋卿感慨道。
“他爹正在用人参续命,明早就会过身。卜卦是我的道,我不能谎。”
闻言,梅晋卿惊讶地看向身边人:“道?你还有道?”一个夺舍的妖怪,居然跟他妄论道意。
沈略却显得很郑重:“虽然很多事不记得,但我知道自己道属观星。星辰万象,只要能窥天道一分,死不足惜。”明明是文弱的书生气,这话时却自有一番风骨,让人想起上古时期前赴后继的殉道先人。
梅晋卿看他那认真样,实在是无法将这人与妖魔对等,或者相处的半个月,沈略一直都像个好人。这样一个有同情心、一心求道的人会是夺舍的妖魔?他不信。
于是他默默将绑着的灵索解开了。
对方以惊奇的目光看来。
“看什么看,你就是我弟,给你解绑是为了让你伺候我。”梅晋卿大方地躺下,“从明日起你干活,我数钱,明白没有?”
两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和解。在凉风习习的晚夏,石砖的巷边,借一方屋檐,并肩躺在一起,一混就是数月。直到后来宗门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回,梅晋卿也一直把沈略当同甘共苦过的兄弟。
往日记忆一幕幕回放,心魔知道主人最在乎什么,特意把沈略的字字句句给梅晋卿听。一个书生,心善、执拗、从不谎、满心只有大道……这样一个人却和当年魔窟里的莲献佛子重合在一起。
是魔是佛?
梅晋卿当年回天衍宗之后,丝毫不提莲献佛子之事,也不沈略夺舍的疑点。他怕自己被怀疑,更怕好友被当做妖魔处死,于是编了一个谎言,空口白牙讲述离天之变。而自己却悄悄带沈略来无根之境,指望这座由莲献佛子建造的佛门圣地,可以救了他好友一命。
心魔问:如今你知道沈略是莲献佛子,是造成离天之变的魔首,你还信他么?
梅晋卿看看沈略,再看看莲座上的佛子。
他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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