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三只道侣
“师兄?”
邵月的冰霜已经蔓延到谢怀尘的脚下。
“扔了他。”邵月冷冷开口。
谢怀尘没明白过来, 什么叫“扔”?
结果下一秒,邵月手一抓,居然真的就把谢洛衡提起, 然后随随便便扔了出去!谢怀尘脸色大变, 然而邵月不容置疑地按住他, 谢洛衡的身体则刚好摔入一旁的软塌。
“你!”
“既然你要我救他, 那我如何做你就没有理由阻止。”邵月声音比他更冷,“而你, 是不是也该支付报酬?”
谢怀尘咬着牙:“什么报酬?”
“很简单,与我结一道印。”
“什么印?”
“一道让你永远不会违逆我的印。”
这下谢怀尘是真的震惊了:“奴印?”
他听过道印中有一种奴印可让受印人终身听任主人差遣,且不会兴起丝毫违逆的心思。可这种印要么用于出身低贱的奴仆,要么用于灵兽。师兄……要对他用?
“你……”谢怀尘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骂人,趁火劫?
“差不多。”邵月当着谢怀尘的面开始一点点画印。印和符是有区别的, 符画的是字,不管这字你认不认识, 反正是写一句话或一段话来沟通天地成符;而印不是字更像一种图腾,如果你没见过这种图腾,你就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印什么。
谢怀尘现在就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师兄在画啥, 只猜到是个奴印。
繁复的道印成型, 邵月袖手一挥,道印飘到谢怀尘面前。
“你若同意,就以心血受印。”
重大的誓约或者誓印都是以心脉处的精血为媒,谢怀尘见他如此慎重, 更加笃定这是一道约束力很强的奴印, 顿时心里像塞了一团雪,冰冷彻骨。但他转眼又看到了谢洛衡, 想起当初对方在天罚威胁下依然画出的那道神符,惊天动地,如朝阳初生。
这样的人怎么能就死了?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谢怀尘拔出了纵横剑。剑刃朝心,一剑取血。同时,邵月也召出三引,以同样的方式直取心血。两人同是白衣道袍,同是执剑利落,几乎一样的容颜相互对视,在旁人看来就如镜像一般。
“宿主……”这时系统君悄悄开了口,“这不是奴印,是道侣印……”
这种关键的信息果然还是应该告诉宿主,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卖了!
谢怀尘手一抖,心血差点从剑刃上滑落。随即他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邵月——道侣印???
而就是这么一愣,邵月唇边已经弯起细不可查的弧度,他握住谢怀尘的手,将两人的心血轻轻一送。道印吸纳了两人心血,随即亮起柔和的蓝光。天道,也就是系统君九九察觉到两人道侣印已成,内心有点崩溃。
天衍宗主明摆着是欺负宿主老实啊,还有这种关键时刻宿主你怎么能发呆呢?!接下来按流程我就要给你俩降功德了啊!可我完全不想祝福你们,甚至还有点想劈雷劫。
就在系统君思索劈几道雷劫显得不矫情不做作,这边谢怀尘也懵了。他本以为师兄是要给他盖个奴印,好让他这个重生的界主惟命是从,结果奴印变成了道侣印,看师兄那冰雪消融的表情,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诡异?
这时,邵月已经从玉座上起身。九九也拍板决定劈九道神雷。轰隆隆,天衍宗上方一片电闪雷鸣,护山大阵在天道神威下显得有些弱,天衍众弟子长老都惊诧抬头,不知哪里惊动了天道。
邵月毫不在意地走向谢怀尘,并用一种轻淡的语气对九九道:“我与他已结道侣,降我雷劫便是降他雷劫,他如今神魂虚弱,恐怕受不起你的恩赐。”
九九暗骂此人卑鄙无耻,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于是夹带着浩瀚天威的雷霆砰地一砸,正把云来峰上的花草烧得一颤。
劈不了你就劈你的云来峰!
接下来,无数雷霆朝云来峰劈头盖脸地砸去。九九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天道了,在跟随宿主几百年的锻炼(蹂/躏)下,它现在已经敢和天衍宗主叫板,别劈一座峰,就是把天衍山脉掀了也行。
而谢怀尘显然最不在状态,他疑惑地看着师兄——师兄抬脚,啪,一道雷霆正砸在师兄脚底;师兄再侧头,咻,一道雷霆又与师兄擦脸而过;师兄俯身,雷霆正好劈在他与师兄之间,炽烈的白光将师兄的脸照得异常清晰。
邵月一把将谢怀尘搂进怀里,九九见此不劈了,灰溜溜地继续摧残云来峰的花草和山童。
“师兄……”谢怀尘迟疑地叫了一声。他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师兄其实和阿衡很像,他们总是把心思藏得深深,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不安。
“你我从此性命相连,伤我便是伤你自己,记住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内容让谢怀尘悚然一惊。他突然想起城主大会最后系统下发过任务,目标就是杀死天衍宗主。这个任务他一直没接,现在师兄一提……难道师兄隐隐猜到了什么?!
谢怀尘不安地垂下眼帘,却被强行扳正了脸。邵月并指一点自己的眉心,随后一缕神魂被他牵引而出,再利落地点入谢怀尘眉心。
刹那间,识海里仿佛被海啸淹没,头脑一懵,四肢一酥,谢怀尘差点站不稳。
邵月灌入他识海的是元神。元神只有元婴境以上修士才有,结为道侣的修士可以互通元神以明心迹。但这是对同境界的修士而言。若两人修为差距太大,那元神互通不亚于搜魂,弱者的一思一缕都会被对方知晓,而对方的心思几乎不会泄露分毫。
谢怀尘在画中境里折磨百年,神魂几乎油灯枯尽,魔域一趟也不过是凭一口气支撑。如今识海被陡然入侵,他完全不是师兄的对手。
“住手。”谢怀尘的语调因为走音而破碎。
邵月却是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将他锢在怀里,灌入识海的力量却加大了一倍。脆弱的神魂经不起这样霸道的入侵,谢怀尘脸色一白,身体颤,手指不住地想凝聚剑意却因为识海中的刺痛导致躯干酸软无力。
邵月双眸一软,干脆低头与他眉心相对。
“呃……”
低低的一道闷声,谢怀尘眼里不自觉泛起红意,双手虽然用劲却因为疼痛而显得很柔弱地抓住师兄的白衣。
本来邵月元神入侵,系统君和纵横剑自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欲阻拦某个无耻之尤。但道侣之印尚在,誓约既成,就是天道也拦不住,谢怀尘只能自己承受。
邵月如白鹤翩跹,瞬身往识海深处去,他将谢怀尘的神魂毫不留情地一片片割开,再一寸寸融合,对方从地府到现在的记忆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他每多看一幅画面,谢怀尘就不由自主地反抗,他压制住他的双手,最后听见他发出细微的求饶声。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犹如魂魄的凌迟。对方本来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进来,却偏偏选择了最残忍。
一幕幕的属于谢怀尘的记忆出现在邵月面前:在地府被人欺负、与谢洛衡相处的五年、系统君的任务下发、七百年前的柳家、以及阴尸蛊王的种种……
或猜到的或未预料到的,如今一一知晓,邵月的姿态如闲庭信步,周身冰霜却在一层层加重。
谢怀尘因为虚弱而闭眼,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有人强行扒开了他的蚌壳,然后再一寸寸割开柔软的蚌肉,欲探寻内里。很难受,想逃开都不可能。
邵月一直走到最深处,识海深处有一股寒气,透着如坟墓般的死意。而谢怀尘也似乎意识到最后的防线即将崩溃,不由发出一声急促的呜咽。
邵月只是微微搅动了一下识海,谢怀尘就疼得失去了反抗能力。邵月趁此穿过一片云海,脚下出现一座浩大的深渊,看来这座深渊就是谢怀尘最深的意识。
此渊由寒冰凝成,深愈百丈,渊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字。邵月仔细看去,那些字似乎是某人一点点刻上去的生平,第一次遇见谁谁,在哪里尝到第一口仙酒,谁谁怎样了,北域又出现了什么什么……
都是很琐碎的记录,字是纵横字,记录者应当是一位仙人。而金色字里出现最多的居然是“正”字。这不是纵横字,只是普通的凡间记号,记录者似乎在数什么东西,“正”字写了几乎大半个深渊。若这些“正”字以天数来算,记录者恐怕于此记录了几万年。
瞳孔骤然一缩,其中可见繁复的金纹,邵月从记录者的笔下感受到了囚禁万年的孤寂与绝望。
“阿尘?”
深渊里出现了一道白衣人影,那人的白衣绣着云鹤图样,拖在冰面上几乎与冰雪同色。白衣仙人正准备用指甲在冰壁上刻字,可他放眼望去,冰壁上已被刻满字,竟再也没有一处空余。没想到,万年来唯一能带给他安慰的方式,今日也没有了。
无边大雪飞扬,白衣仙人露出黯然之色。
邵月却再也看不下去,一跃而下,同万千飞雪落入寒渊。渊底的仙人十分惊讶,因为突然落下的仙人居然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还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
邵月扫视深渊,然后翩然落定与白衣仙人面面相视。他将对面人量许久,似是怀念又似是了悟。
“原来如此。”邵月的吐息与对面人一样清冷,“原来你我当年……都在谎。”
白衣仙人不知他在什么,但对他的到来十分欣喜。
“阁下是?”
邵月却是喟然闭眼,刹那间,识海中的一切记忆化为乌有,邵月放开了谢怀尘的神魂,灌入眉心的力量渐渐化为柔和。而谢怀尘只觉神魂一松,那把凌迟的刀子终于停下,紧绷的神经化为浓浓的疲惫,他忍不住倒在寒凉的怀里,身体却仍然控制不住地痉挛。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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