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怜
第七章
宋乐仪十五岁那年年初的大朝贺,蜀国太子前来觐见,上供了蜀地一半的国库收入与各色奇珍异宝,以示对大越俯首称臣之决心。
朝贺的晚宴散场之后,赵彻不知为何与蜀国太子起了冲突,甚至动起了。不知要怪赵彻下力道太重,还是要怪蜀国太子体虚气短弱不禁风,一脚下去,竟然将其踹死了。
蜀国太子带着十足十的诚意来,却意外薨逝,惨死他乡,不仅蜀国百姓不服,蜀王也无法忍气吞声咽了这口气,于是蜀国政乱,集结全国之兵力欲与大越一战。
至于俩人具体是因何缘故起的矛盾,宋乐仪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赵彻在皇帝寝宫飞霜殿里跪了一天一夜,事后对外宣称,蜀国太子对陛下不敬,豫王一时怒不可遏,便动了。
但很明显,这只是堵住悠悠众口的措辞,不光大越子民不信,蜀国子民更是不信。
那时,朝堂之上弹劾赵彻之人多如牛毛,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几十年国政的运筹谋划,因为赵彻一脚,便毁于一旦。
那架势,比起几年之后她一朝落势时被人陷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虽然震怒,却也不忍对亲弟弟如何,便亲书昭告,长兄如父,弟弟犯下如此过错,他身为兄长,难辞其咎,这才平息了朝堂怒火。
后来她曾去问过赵彻,他却一直沉默,不肯多一字,即便她使劲浑身解数,编造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想,乱给他扣帽子,他也不曾辩解一句。
再后来,就是皇帝封赵彻为右将军,准其戴罪立功,同西平侯一同前往蜀地平乱,这一去,就是三年。
“表妹?”
赵彻喊了她一句,宋乐仪这才回了神儿,她突然觉得赵彻也很可怜。
她见过了他少年的张扬轻狂,也见过他青年时成熟坚毅,却唯独没见过他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模样,那一定很苦。
每当她提起蜀国那三年,赵彻总吊儿郎当的笑着告诉她,蜀国好啊,土壤丰饶,崇山峻岭一线天,风景美如画,又蜀女多姿,纤腰雪肤勾的人心魂都没了。
但是,哪有人会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不过是日日夜夜间、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成长而已。
赵彻伸勾了把鼻尖,他怎么觉得姑娘的眼神儿是在可怜他?
他很惨吗?
“表哥,你坐好,我推你。”宋乐仪声音顿时温柔下来,她真的觉得赵彻挺可怜,她想对他好点,让他感受一下坐秋千的快乐。
宋乐仪绕到赵彻的身后,两只搭在他的背上,稍稍用力便将人推了起来。
赵彻转过头看向身后,随着秋千的起伏宋乐仪的面孔也变得忽远忽近,他问:“表妹,要不你上来,我推你?”
他觉得,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有片刻平静的假象,比如宋乐仪如今这样,十有**便是。
“不用,我推——阿嚏——”宋乐仪到一半的话被喷嚏声打断,她停下推他的动作,伸揉了揉鼻子,心中暗道不好。
怕是真的着凉了。
“郡主,汤药一直在厨房温热着呢,奴婢马上去给您端来。”冬桃一直在旁边候着,见如此语气难免染上几分急切,着便要走。
“冬桃”宋乐仪喊住她,摆了摆,“不用去拿,我去屋里待一会儿就好了。”
冬桃圆圆的脸蛋上一片挣扎,正不知道该如何做时,忽然一道不冷不热地声音传来:“去把药端来。”
豫王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敲醒了她,冬桃不再犹豫,忙不迭的退下,去拿药。
别看宋乐仪平日活蹦乱跳的,其实身子骨弱得很。她娘亲武安侯夫人生她时是早产,幼时宋乐仪三天两头就头昏脑热,身体经常不痛快,好几次险些夭折,养到了七八岁,才看上去和正常姑娘一般无二。
这才舒服了几年,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赵彻不知何时已经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他拉着宋乐仪的进了屋子,叹了口气,似乎颇为苦恼:“表妹,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完了。
宋乐仪心中只有两个字。
赵彻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幼时宋乐仪也不喜欢喝药,常常哭闹,太后和皇帝尚且知道哄哄她,而比她大了没多少的赵彻却不会。
男孩长了一副漂亮的脸蛋,嘴里吐出的话却恶毒,他笑嘻嘻的建议:“表妹不喝药,母后捏着她的嘴灌下去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把尚且不懂事的夷安吓得都忘记了哭,眼泪惨兮兮地悬在眼眶里,一脸惧色的看着面前男孩。
漂亮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夷安在心里牢牢记下这句话。
谁曾想,赵彻当年随口一的话,竟然一语成箴。
多年之后,他的确这么做了。
“表哥”宋乐仪脸上挤出一抹甜腻的笑容,“我忽然想起我有东西落在敏敏那儿了,我去找她拿。”
完,她转身逃一样的离开。
“站住”赵彻哪儿能让她得逞,长腿一跨拦住她的路,笑眯眯道,“别急,喝完了药再去。”
冬桃是个腿脚利索的,不消片刻就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回来,宋乐仪心中的侥幸瞬间湮灭。
有谁比她更惨!
赵彻将宋乐仪按坐在椅子上,身影笼罩着宋乐仪,挡住了几乎全部光线,他一接过药碗,语气体贴,“要表哥喂你吗?”
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意,这下,完全勾了起了宋乐仪脑海中不好的记忆。
“不、不用了”宋乐仪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忙抢声道:“我自己喝!”
着,她便接过赵彻里的药碗,一拿到里,就后悔了,阵阵苦味儿顺着鼻腔溜进肺里,搅得胃都跟着难受。
少年往旁边走了几步,坐下,斜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笑,三分淡然三分恶劣的盯着她。
往事不堪回首。
宋乐仪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屏着呼吸,一大口灌下去,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滴都不敢剩,喝完之后,她将碗咣当一声拍在桌子上。
嘴里苦的发麻。
赵彻看着宋乐仪因为苦涩而狰狞的面容,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于是善意大发,抬往她嘴里丢了几颗甜蜜饯。
含了好一会儿,才叫嘴里的苦味慢慢散去,宋乐仪的眉头逐渐舒展。
瞧着她神情变化,赵彻沉思,这蜜饯有这么好吃?许是被宋乐仪神情勾的紧了,便也想尝尝这甜蜜饯的神奇,赵彻垂下眼眸,浓长的睫毛遮住眼神,顺捏了一颗蜜饯,悄悄地送到嘴里,刚咬了一口,神色骤变,噗的一声吐了出去。
“这么甜,你也吃的下?”
赵彻神色嫌弃,眉毛紧紧的拧着,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勉强冲淡了那股齁嗓的甜腻味。
“你不会咬开了吧?”宋乐仪颇为无语,因为嘴里含着东西,有些唇齿不清道:“蠢东西,这蜜饯是特制的,专门含在嘴里去苦味的。”
“蠢东西?”稀奇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如此称呼他。
赵彻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他眼尾很长,微微上扬,偏生眼仁又很黑,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着莫名危险。
“你听错了。”
宋乐仪拒不承认,一边轻巧的吐出嘴里的蜜饯,一边掏出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角。
“我的是,好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