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毓庆宫,书房。
赵彻正背对着她,搬了一个木箱出来,里面有满满的一箱卷轴,他挨个展开,似乎是在挑选什么。
这幅不好——
少年心里如此想。
于是他展开又合上,抬腕将其丢在了一旁,又一连翻了好几卷,终于眼前一亮。
赵彻满意的扬了扬唇角,将方才展开的那卷心翼翼合好,放在了另一边的空箱子里。
宋乐仪则正在四下打量着书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却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去打量。和印象中文雅古朴的书房不一样,他这里更多几分朝气灿烂,虽然处处透露着金玉奢靡之气,却不显俗气。
目光最先所及是靠窗的紫檀大案,阳光透过窗隙,在案上镀过一层淡淡的金芒。她似乎能想象,透过窗纸变的柔和的阳光洒在赵彻的身上,是怎么一副情景。
少年如玉,眉眼朝气。
案面上不规则的摆着好几块砚台,各种品相都有,皆滑润细腻。一旁摊开宣纸上面潦草的写了几个字,被异兽白玉镇纸压的很牢,数根细杆长锋的紫豪笔随意的架在白玉笔山上。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了一些诸如青白色的云纹玉磬、鲜艳幽箐的三足香炉之类的物件儿,两侧有铜大灯和挂衣服的木施,镶金嵌玉,皆是贵重精巧的东西。
视线再往右转,是一面白色的墙,上面挂着好几幅书画,定睛一看,不是名家之作,而是赵彻的随涂鸦,虽然稚劣,不甚惟妙惟俏,但胜在生动有趣儿。
宋乐仪盯着其中的一副画儿一阵儿无语,里面画的是一只漂亮的孔雀,此时正在搔首弄姿,一旁的牡丹开的正艳,整幅画的基调华丽细致,偏生那只孔雀是红色的
她觉得,赵彻或许是在拿孔雀暗喻自己。
紧接目光滑过的是一架漆色光亮的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的书卷,宋乐仪挪步上前,鼻尖瞬间充斥着淡淡墨香和竹香,她随抽了一本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军谶。
宋乐仪神色一怔,原来他早就开始看这种书了么
翻开一看,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她又随意的抽了几本,皆是兵书,有些好懂,有些却很难懂,她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本原模原样的放回去。
微微抬了眼眸,见那边赵彻还背对着她半蹲在木箱前捣鼓,她便挪步去了另一边的榻上坐等。
榻上铺着上好云锦软垫,上面放着一个半打开的方形匣子,里面被木片分成一格一格的,每一格里面皆装着一枚扳指。
从翡翠扳指到金玉扳指再到象牙扳指,凡是能想到的形制和材质,应有尽有,宋乐仪见此,默了一会儿。
赵彻的扳指就和苏易的扇子一样,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在他去蜀国之前,除了最喜欢的那几个,她几乎没见过他戴过重样的。
后来,他去蜀国的时候,她就送了他一只艳艳的红玉扳指,不仅是是因着他喜欢,更是战场亡魂多血腥重,而红玉辟邪,能保平安。
那个时候虽然他和她关系不是很好,但好歹朝夕相处过好几年,没到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也是不希望他出事儿的。
万一残断腿的回来,又或者黄沙埋骨,一去不回,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也去求过成安帝,但却无力改变他披盔戴甲前往蜀国平乱的命运,只能寻些寓意好的东西保佑他。
红玉扳指就是其中的一件。
后来他回来的时候,上戴着的还是那只红玉扳指,上面已经有了一层温润柔和的玉包浆,想来是这三年来一直戴着,生活艰苦,也没有其他的扳指可以任他随意挑拣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扳指上面已经裂了好几道纹,若是再来一击,可能就碎了。
宋乐仪的眼睫动了动,她抬,将那个盛满扳指的匣子盖好,双捧着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她原本想着,这辈子她要帮赵彻一把,只要蜀国太子没有因他而死,他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在燕京当他的富贵王爷,不必去蜀国吃那一趟苦,也不必血光刀影中求生。
可是想起刚刚在书架上看到的书,宋乐仪又神色犹豫,她觉得赵彻或许也是想去的。
蜀国之乱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会,怎么能因她私心,而拘在这燕京,蹉跎一生?
思索的片刻功夫,赵彻那边已经挑好了,他里抱着一个木箱朝她而来,而后不紧不慢的把木箱往她怀里一塞:“表妹,把这个带回寿安宫。”
“这里面是什么呀?”宋乐仪略感疑惑,刚刚见他挑挑拣拣了许久,想来应该是费了心神的。如此想着,她便要抬打开了盖子,拿出一卷来看看,却不想被赵彻压住了。
她不解,抬眼看他。
“画卷而已。”赵彻的神色莫测,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眼底的笑意更浓:“表妹一定喜欢,可日夜都拿出来看。”
宋乐仪“哦”了一声,以为他送的是山水禽鸟一类的画卷,有些兴致缺缺。
回了寿安宫,宋乐仪便把箱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也没着急打开,直到入夜之后,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不远处的箱子,这才腾起了打开看一看的心思。
赵彻送的应该都是珍品孤本吧?
宋乐仪翻身下了床,走到箱子前打开了盖子,只见一卷一卷堆叠整齐的画卷正安静的躺着。
她随拎了最上面的一个,缓缓展开之后竟然是一副画像,里面的红衣少年眉眼冷厉,正在一株玉兰花树下舞剑。
宋乐仪错愣,又拿了一卷展开,只见里面一个眉眼俊俏的少年正眼底含笑的半倚在椅子上,模样松散,肩头上趴着一只憨态可掬的乌龟。
紧接着,她把所有的画卷都摊了开来,无一例外,皆是赵彻的画像,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愈发真实,竟腾出一种要走出画卷之感。
“”
姑娘又羞又恼,将画卷“啪”的一声合上,他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真以为天上地下就他最好看!?
夤夜,宋乐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送她画像到底是何意?
*
七月初三,端阳太公主五十岁寿诞,在镇国公主府设宴,邀请了整个燕京的几乎所有官员勋贵。
虽是寿宴,却不如是端阳在笼络燕京人心,为各个世家牵桥搭线,每年在她这寿宴上,都能成了几对佳话。
宋乐仪也收到了请帖,往年她都是不去的,今年却忽然改变了注意。她捏着烫金大字的请帖转了一圈,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一片笑意。
如往年一样,皇帝虽未亲临,却遣了宫人送上一份寿礼,并不知先前内情的人只当镇国公主府依旧盛宠不衰,风头无两。
一辆富丽的马车徐徐驶来,马蹄轻踏,发出一声嘶鸣,停在了镇国公主府门前。
马车窗牖上挂着浅色的绉纱,隐隐绰绰瞧见里面坐着两个人,厮跳下马,将杌凳拿出放在马车下。
蚕丝织就的帘子撩开一角,一位身着银红色衣裙的姑娘率先下来,她神情灵动,眉眼瑰丽。
“敏敏,快下来呀。”宋乐仪言语催促着。
话音刚落,帘子又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一只赤金玲珑玉镯,压的腕纤细莹白,引人无限遐思。
等帘子全部掀开,一位身着石榴红衣裙的美人露在人前,衣衫的袖口和下摆都用金线勾勒出大片的花色,月白织锦将素腰一束,竟不堪盈盈一握。
赵元敏生的很好看,一张鹅蛋脸,下巴圆润白皙,眼睛大而圆,偏生瞳色浅淡似琉璃,反而衬得人俏美清丽,即便穿着如此灔绝的衣衫,也丝毫不艳俗。
赵元敏有些不安的闪了闪眼神,她揪着袖口,声道:“夷安,一会儿别与我分开。”
往日宴席,众贵女们皆不与她亲近,因她带着胡人血统而心生鄙夷,不过是顾着她长公主的身份,大多人不敢明面上给她难堪罢了。
她常常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故而分外不喜这种场合,能推脱的宴席她便推脱,今日却因着宋乐仪劝与陪伴,咬咬牙,一起来了。
“好。”
宋乐仪点头应下,她明白她心中所想,那些高门贵女们自诩身世不凡,瞧不上她母妃是个胡姬,言语间难免带了几分挤兑不敬。
而她性格软糯,又不擅言辞,一来二去总受奚落,偏生又是女儿家的矛盾,犯不上拿到台面上去,于是总将这些委屈一个人默默咽下。
“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赵元敏声嗫喏了一句。
“我知道”宋乐仪分声音沉静,仿佛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放心,有我在呢,没人敢欺了你去。”
姑娘软软一笑,伸将垂在她额间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敏敏,你若一味退却,只会叫她们得寸进尺,觉得你好欺。纵有她们闲言碎语,也改变不了你是正正经经写在皇家玉蝶上的公主的事实,不必胆怯退让,你本就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人前。”
“而且”宋乐仪话音一顿,伸慢慢拂过赵元敏的眼睛,线长的睫毛划过心,痒痒的。
“你长的很漂亮,眼睛更是像琉璃似的,若是有人对你的样貌生了恶言,那一定是嫉妒你的美貌。”
赵元敏嘴唇翕动,从到大,她最受人诟病的便是这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除了母妃,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眼睛漂亮。
许是真的将话听到了心里,赵元敏心中紧张顿去,原本紧紧攥着的两只也缓缓松开,扬唇略微开心的笑了笑:“你得对。”
她不能缩在人后一辈子,总要见人的。
宋乐仪弯了眼眸,语气明媚:“那我们进去吧。”
听到夷安郡主与敬和长公主同到的消息,赵妙的脸色变了几变,幽凉狭长的眼眸里似在蕴酿什么阴谋。
端阳淡看了一眼女儿,她的孩子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于是沉声道:“妙儿,母亲知你不喜夷安,但是今天,无论你有多少厌恶与算计,都得给我忍住!不仅得忍住,你还得看护好她,夷安绝对不能在镇国公主府上出事!”
到后面,声音愈发严厉。
如今的皇帝虽是他侄子,却并与她不亲近,她早就不复她父皇与皇兄在位的风光了了。况且万事讲求一个适可而止,上次已经因为下毒一事触怒的陛下。
想到这里,她颇为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周修一死,与她而言无异于自斩双臂,多年来的筹谋与心血付之一空,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孀居的寡妇,若是再来一次,或许这镇国公主府就保不住了。
宽大的袖口之下,赵妙的指动了动,压下了心底的躁动,清声道:“女儿知道。”
宋乐仪与赵元敏来的晚,进去是人几乎已经到齐了,当她们二人出现时,宴会有一瞬的寂静。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夷安郡主的名声不太好,性格刁蛮,众人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省的不知什么时候触了这位祖宗的霉头,平白受了责罚,落得难堪。
更是因为平日不出席各种宴席的敬和长公主竟然露面了。
眼前的两位红衣姑娘都生的好看,又做了细致的打扮,乍一看去,眼底皆腾起了惊艳之感。
惊艳过后,又有人眼底划过不屑,再好看又如何,不过是血统卑贱之人而已。
宋乐仪淡淡扫过众人,那些没来得及收起眼底不屑之人顿时心间一紧,生怕自己惹了这位祖宗不如意。
好在夷安郡主只冷看了一眼,便伸牵着赵元敏走了,望着两人谈笑的模样,众人眼底一片惊愕,这两位怎么玩到一起去了?连着刚才对敬和长公主的轻蔑之心都收了收。
不远处有一条活水溪流,从东首蜿蜒而来,溪水叮咚,蜿蜒曲折,将镇国公主府分成了两半。
南为外院,北为内院。
溪上架着数座木质拱桥,走过去便是内院。因为府内养着不少面首的缘故,男宾们被安置在了内院,而女客们则驻足外院。
顺着溪流越往西走,溪面越宽,最终汇入一处池塘。
池塘的水面反射着细碎的阳光,岸边垂柳倒影在水中,池中的荷花睡莲纷纷绽放,空气中阵阵清香,莲叶之下偶尔三两条鲤鱼游过,交映成趣。
如此雅致的景色,定少不了贵人们驻足观赏。
宋乐仪和赵元敏也在这里,两人正立身在池塘旁笑着。
稍微一转身,银红衣衫的姑娘便看见了另一边的赵彻。
他身边不外乎是上官晔和苏易。
乍一看去,三人显眼的很,个个家世不凡不,又生的容貌俊美,此时站立一处,分外引人注目。
赵彻似乎偏头对上官晔了一句话,水青衣衫的清俊少年便扬唇笑了下,而一旁的苏易则是合了扇子,捧腹大笑不止。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不少贵女们遥遥一望,便羞红了脸颊,却仍然似有似无的瞥上那么一眼,一副欲还休的模样,更有大胆的贵女落落大方的盯着他们看。
真是招蜂引蝶啊——
宋乐仪轻摇着团扇,轻嗤一声。
她越想越觉得不忿,她与赵彻同样声名狼藉,怎么对她大家便是唯恐避之不及,更是无人愿娶,到了赵彻这儿就完全反过来了?
可不是,等他从蜀国回来之后,更有一大把姑娘争抢着想嫁给他呢!
如此一想,宋乐仪心下更不好受了,她忍不住抬头,也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赵彻一直分了一缕余光注意着宋乐仪,此时感受到她的视线,当即落落大方的朝她看去,勾起唇角回了她一个灿烂笑容。
宋乐仪:“”
被人捉了个正着,她忙摇着中团扇,转头看向一旁的垂杨柳。
而注视着赵彻的贵女们则声惊呼,心里感叹,这豫王殿下一笑,当真俊美无俦,脸蛋上的红晕更明显了起来。
身旁的赵元敏里也握着一柄团扇,一边轻摇一边笑道:“这团扇握在里一点都不粘腻。”如此贵重的扇子,她倒是第一次用。
扇面双面缂丝,上面织着凤栖梧桐,四边为紫檀木框,柄为白玉,触感清凉,工艺繁复华丽,一看便知是珍贵精巧的东西。
宋乐仪里的那把团扇和赵元敏的那把模样差不多,只不过上面的花样为折枝牡丹。
闻言,她笑意吟吟道:“郑司珍亲自监制的,自然是好东西。”
赵元敏惊讶,随即又了然,她道:“郑司珍惯会讨好人,若不是你,我怕是连个团扇的影儿都看不到。”双面缂丝工艺复杂,向来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法,宫人见风使舵惯了,除非皇兄赏赐,否则她真的见不到什么好东西。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臣女见过夷安郡主。”
宋乐仪顺声看去,凝眸半晌,才从模糊的记忆中回想起她的名字,原来是上官江月。
上官江月是上官晔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十五岁。
起来,上官晔的父亲上官陵也是个混账东西,早些年养了外室,竟然在正妻诞下子嗣之前先生了两子一女。
而他的正妻,也就是上官晔的生母,约摸在上官晔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病逝不到一年,宣平侯便迫不及待将外室柳氏接进了侯府,抬做了正妻。
大越一向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只有在嫡长子极其无能的情况下,方才考虑嫡次子。
柳氏扶正之后,她所生的两子就成了嫡长子和嫡次子,上官晔便成了嫡三子,一时间,不仅多了哥哥和姐姐,连着他宣平侯世子的身份都好生尴尬。
好在宣平侯上官陵没有糊涂到底,明了世子之位非上官晔莫属。
不过也正是这句话,使得他两位兄长和继母,三番五次的对他下。
想着上官晔后来的模样,和他眼底终年不化的霜雪,宋乐仪默默叹息,他到底还是心难甘,意难平吧。
作者有话要: 让我们把聚光灯打到宣平侯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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