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八月十一。
自从十天前,在皇家练武场发生了那场意外后,上官晔便一直缠绵病榻,似有大病汹汹之意。
宣平候府。
赵彻奉了成安帝之命,携胡太医前来为上官晔诊病。
宣平侯上官陵如今不过三十五岁的年纪,面容白净,是位极其温文儒雅之人,举止斯文,身着一袭霜白色的衣袍,更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
他身旁站着柳氏,三十余岁的妇人身着一袭素色长裙,梳着倭堕髻,发髻上只简单的插着一根玉簪,整个人温柔妩媚又不失清丽,眉宇之间稍显憔悴。
“侯(妾身)恭迎豫王殿下。”
“侯爷与夫人不必多礼,陛下听闻世子缠绵病榻,心下关怀,甚是牵挂,特遣本王前来探望。”赵彻开门见山,了一通场面话,而后身后指了指身后的太医,又道,“这位是太医院院首,胡太医,素有神医之名,奉陛下之命来为世子诊治。”
闻言,柳氏的脸色不自然了起来,很细微,赵彻余光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官陵神情颇为感动,他叩了个大礼:“臣叩谢陛下圣恩。”
完,他引两人前往上官晔的居所。
宣平侯祖上是扬州人士,府邸内布局尽显雅致,桥流水曲折变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风景幽深秀丽,处处透露着水乡的静谧和风雅。
胡太医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也不得不感叹,论府邸的精致风雅,燕京之内无人比得过宣平侯府。
上官晔住在听竹居,原本院子里有一大片竹林,每当风起,便有沙沙竹音,清幽脆瑟,约摸两个月前,茂密的竹林便被砍了,如今看着光秃秃的,稍显荒凉。
刚走到门口,便可听见屋室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通传之后,赵彻推门而入。
屋室内的气氛稍显压抑,苦涩的药香很是浓郁,光线暗极,一派阴郁病重之感。
上官晔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容貌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唇瓣更是毫不见血色,他行礼:“容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与胡太医恕容之无礼了。”
“不必多礼,本王奉陛下之命前来,”赵彻也不拖沓,当即朝身后招了招,“胡太医,你来给世子瞧瞧。”
胡太医领命上前。
上官晔坐在椅子上,他微微垂下了眼眸,深长的睫羽挡着他的神色,教人看不清晰,而后抬敛袖口,把右放在了脉枕上,待胡太医细细地诊过之后又换作左。
胡太医反复把了好几遍,摸着短短的胡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旁的上官陵看了着急:“胡太医,我儿数日来缠绵病榻,可是身体有何大问题?”
胡太医先是摇头,又点头,这可将一众人弄了个糊涂。
见此,上官陵的心沉了几分,容之是他最满意的儿子,承儿如今已经残疾,而暄儿性情暴躁,其余庶子更是上不得台面,若是容之再有何问题,他这一脉,怕是后继无人了啊。
柳氏一颗心高高悬着,指不自觉地掐紧,眼底尽是紧张不安。
屋室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功夫。
胡太医神情挣扎,以他的医术,将世子医好倒是没问题,只是
他颇为苦恼地摸了摸胡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插这侯府内宅之事。
胡太医平日都是为皇族与达官贵人诊病,各种阴私见过不少,如今一来,便敏锐地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比如今日他奉陛下之命为上官世子看诊,是这位豫王殿下建议的。而豫王殿下与上官世子,素来交好。
胡太医看了眼上官陵与柳氏的神色,想了想,朝赵彻递去了询问的目光。
赵彻垂下眼眸,抿了一口清茶,不紧不慢道:“练武场的马儿发狂,到底是我皇室监管不力,才致世子遭此无妄之灾,胡太医,你可要好好为世子诊治,皇兄还等着你回去复命。”
胡太医明悟了赵彻的意思,他转头对上官陵道:“侯爷,可否有世子近来所服之药的药方与残渣?世子伤口之上涂抹的又是何药?”
上官陵一愣:“胡太医这是何意?”
胡太医神色颇为严肃:“老夫怀疑有人对世子下毒。”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屋室内侍奉的丫鬟们纷纷垂下头颅,恨不得将耳朵堵上。
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听得的。
柳氏顿时慌的不得了,她上前一步,尽量声音平静:“药方倒是还在,涂抹的药膏也还有剩余,只是药渣一日一清,倒是没有了。”着,她转身朝着身后吩咐,“来人,去取世子的药方与药膏来。”
赵彻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意味不明地讽笑了下。
药方与药膏很快的被呈了上来,胡太医拧眉看了一会儿,又点了些药膏摸在背辨认,片刻之后,他点头道:“确有利于伤口复合之效。”
上官晔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一片寂静中,他握成拳,放在唇边一阵儿猛烈的咳嗽,听得人甚是揪心。
待咳嗽声过去,他道:“今日熬煮的汤药我不甚洒在了衣衫上,想来还未清洗,来人,把旧衣衫拿上来。”
上官陵闻言,顿时脸色不太好看,纵使他再愚钝,此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侯府之内,对容之心存不满、有利益冲突的不过蓁儿一人。
只是此等府内龌龊之事,怎么为外人知晓?宣平侯府的脸面又何在?
上官晔抬了眼角,看着父亲的神情,忍不住扬唇冷讽一笑,宣平侯府的脸面,早在他将柳蓁扶正的那一刻,就没了。
这么多年来,谁不把这宣平侯府当成笑话看?
不等上官陵话,突然,赵彻里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砸在了桌上,听得人心里一激灵:“世子一向得皇兄喜欢,皇兄视之为社稷栋梁之臣,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世子!”
宣平候闻言,周身一震,若是陛下要插,便不仅是他们候府家事了。他挣扎片刻,应道:“殿下所言甚是。”
话音落下,柳氏的身子顿时摇摇欲坠,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只要再等半个月,半个月,上官晔这个畜生便能永远地消失在人世间。
只是柳氏此时却无暇不甘心了,她心底只慌张的想着若是此事败露,不论是她,又或是暄儿,都永无翻身之时。
她不明白,陛下好好地为什么会派太医前来。
一番细致查探,胡太医放下中衣衫,颇为严肃道:“回殿下,这衣衫上的汤药剂量太少,难以辨识,还请容臣回太医院,与其他太医一同商量。”
赵彻点头:“去吧。”
宣平候看了一旁的柳氏一眼,神色失望,事态发展至此,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他双一合,躬身谢道:“有劳胡太医了。”
赵彻并未与胡太医一同离去,待众人离去,关上房门。他起身,寻了上官晔旁边的椅子坐下,叹息一声道:“你想要扳倒柳氏,方法之多,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
上官晔淡淡地笑了下:“我不是为了她。”
赵彻不解:“那是为何?”
上官晔垂了眼眸,声音很轻:“在我幼时,父亲曾待我很好。”
虽未直言,赵彻却已经明白了上官晔的意思。他这是在逼上官陵做选择,是选他还是选柳氏。
赵彻嘴唇翕动,最终没再什么。
明明容之是那样聪慧之人,却还是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都道虎毒不食子,却也不尽然。
早在宣平侯接柳氏入府之时,早在宣平侯对柳氏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就做了选择吗?
听见人咳嗽,赵彻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低沉着嗓音又道:“那日在马匹上动脚的宜娘,是徳王派来的,她已经被安国公苏风原移交到了皇兄里。”
上官晔点头:“果然是他。”马儿发狂时,便猜测有第二个人下,若这天下谁最想要他姓名,当属德王傅轩。
这在他意料之中。
至于柳氏,他一早就洞悉了她的谋划,当得知其要对他的坐骑下时,上官晔便调换了药粉。
那药粉不能使马狂性大发,而是使其四肢迟缓,最终口吐白沫倒地而亡。那时他或许会跌下马,但绝不会受伤。
赵彻闷了一口茶:“这两年,皇兄处置了周修、端阳,又先后提拔了苏风原、谢施、韩宽,可朝政依然不稳,内忧外患,皇兄颇为头疼,如今徳王却主动送上了把柄,只是”
他顿了顿,漆黑清亮的眼底染上愧疚之意:“容之,宜娘另有他用,如今还不能降罪徳王,也不能还你一个公平。”
上官晔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妨,不急于这一时。”若是傅轩这么快就败了,岂不是太没意思。
*
八月十三那天,整个太宁宫都忙碌着,要准备八月十五那日的中秋宴。
宋乐仪也没闲着,正在酿酒。
恰逢金桂怒放的季节,花香浓郁,清甜可口,诱人极了。这金桂在燕京是个稀罕物,不好养,寻常见不着。
今年花房那边培育了金桂,不多,就三树。宋乐仪是第一次见着金桂,当即眼前一亮,要了一树来,兴致勃勃地摆放在屋里观赏了几天。等赏够了,她便摘了花瓣,来酿桂花酒。
赵彻来的时候,宋乐仪刚把酒坛封好,正要命人埋在寿安宫的玉兰花树下,等来年四五月份,再沾沾玉兰花沁人幽香,开了坛,定为佳酿,妙极也!
“这是什么?”赵彻伸,拎着酒坛在中转了几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桂花酿?”
宋乐仪看得胆战心惊,等见人停下,她忙伸把酒坛接了过来,生怕赵彻失给砸了,软声道:“是呀,我亲酿的。”
虽是如此,她这般身份娇贵的女子,所谓亲酿制,不过指点着宫女动,偶尔捏两三片花瓣,等酒成了,再封上坛子而已。
他挑了挑眉,望向一旁光秃秃的金桂树,上面零零散散地挂着几朵灿黄的花瓣,好生凄凉。
表妹这性子真是一如既往,前两日还为那金桂如痴如醉,恨不得提笔作画写诗,为其颂一篇千古流传的诗画,结果一转眼,就将花瓣全给揪了。
宋乐仪把中的酒坛递给孙姑姑,遣她去埋下,而后转头,眼眸弯着笑,声音软软道:“表哥,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喝。”
着,她伸拽住赵彻的胳膊,而后拉着人往里屋走。
“这边迎着西晒,太热了,我们去屋里,我命人置了一大块冰,凉快的和秋天似的,还有新制的凉茶,你也尝尝。”
“好啊。”赵彻眼底浸着笑意。
燕京城夏天的时候,街头巷尾,各个府邸,还有宫里,到处都得备着凉茶,他喝过不少人家的凉茶,细细品着,这凉茶啊,还是当属表妹这里的最为沁凉好喝。
赵彻任凭人拉着走,衣衫翩跹间,有淡淡的甜香夹着桂花香卷入他的胸腔。
真好闻啊——
等两人坐下,宋乐仪倒了一杯凉茶,举着瓷碗端到他面前时,那股香味更浓郁了。
赵彻一向不是擅长忍耐之人,他右拇指压上碗边接过,另只则勾住了宋乐仪白皙细滑的捏了捏,又举到面前,仔仔细细地闻了一下。
浓郁的桂花香随着呼吸卷入胸腔,想来是方才酿酒染上的。
一连串地动作下来,宋乐仪不明所以,见他去嗅她的时,心底一慌,便要往后挣扎着让人松,嗔道:“你干什么呀!”
赵彻哪能让人得逞,掌又紧了紧,往前一拽:“躲什么?挺香的。”
“”
没等宋乐仪话,他低头,轻轻尝了一下:“嗯,是桂花香。”
作者有话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圆胖胖0瓶;沁渝3瓶;千叶长生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