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奈选择在吃晚饭的时候和祝方觉提这件事情。

    关于学校的事情。

    祝方觉愣了会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因为他瞒着勒奈报名这件事，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

    距离他回到这个世界，就更是已经过了十几年。

    如果不是勒奈提起来，他恐怕会完全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勒奈一旦提及，祝方觉的心就立刻沉了下去。

    此前他总是在催眠自己，希望将自己在这个世界所使用过的激烈的手段全部忘掉。然而勒奈让他重新想了起来。

    有一些更加、更加久远的记忆，从心底泛了起来。

    他怔在那里。

    勒奈望着他，却忽然有些慌张。

    青年那样的表情，总是会让他想到一些别的事情。别的场景。一堆男人，围着他的小雄虫。地上有一滩血，来自祝方觉被绳索磨破的手腕。祝方觉的表情冰冷、僵硬，眼睛空洞地望着他。

    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时候。

    所以勒奈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忽然想去学校了？”

    祝方觉感到一些厌倦。

    他们彼此都隐瞒着一些事情，而祝方觉却更加的愧疚一些。他抬眸看着勒奈，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将一切脱口而出。

    但他最终忍住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啊。”他仔细地斟酌着语气，“身为‘第一夫人’，总得有点亮点吧？”

    不。完全不是。

    祝方觉在心底这么说。

    其实他早已厌倦了这样的说法。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如果他们真正相爱，那么他们就不应该这样……用苍白的谎言来彼此欺骗。

    勒奈望着祝方觉，那双淡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他选择相信祝方觉，尽管他知晓祝方觉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但他最终避开了这个话题：“后天我送你去学校。”

    “嗯。”祝方觉点点头。

    气氛有那么一点的尴尬。

    这尴尬持续到第二天他们前往荣安的实验室。

    荣安是个身材清瘦、长相端正的雌虫，他的助手正是他的雄虫，两个人身着白大褂并肩而立，看着无比般配。

    尽管祝方觉和勒奈彼此之间有一些问题没能解决，但对外，他们依旧显得亲密无间。

    四人一起穿梭在荣安的实验室。

    荣安在某一间透明玻璃房外停下来，他指着那个设备说：“这是我即将完成的研究成果。”

    祝方觉好奇地询问：“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没注意到，身边的勒奈，陡然绷紧了嘴角。

    荣安给他解释：“雌虫和雄虫在经历精神结合之后，彼此之间就有了非常紧密的联系，近乎灵魂伴侣，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但理论上讲，精神结合的力量不仅仅只是感知，更应该是利用。”

    祝方觉点点头：“是这样。通过这个设备，可以利用对方的精神力量？”

    荣安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挫败地摇摇头：“想法是这样，可惜暂时做不到。”

    “所以这个仪器……？”

    “对精神印记的废物利用。”荣安用一种非常嫌弃的语气说道。

    他的伴侣似乎习惯了他这样的高傲，笑着解释说：“这个仪器主要是针对那些丧偶的人。他们很难再一次接受别的伴侣，不过现在的社会……所以用这个仪器来做一些心理安慰。重新感知到曾经伴侣的气息……”

    祝方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勒奈忽然开口道：“有想过将这个推广到军队吗？”

    “军队？”荣安愣了愣，“军队……需要这个吗？”

    “或许吧。”勒奈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愿多谈。

    他们继续往实验室深处走。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门，隔着门上的玻璃能看到里面是一个空旷的房间。

    荣安主动介绍道：“这是未来为精神力实体化准备的实验室。”

    “精神力实体化？”

    这是祝方觉第一次在这里听到这个名词。

    听上去像是十分玄幻的概念，就像是修真界里面的神识外放一样。

    荣安点了点头：“没错。”他用一种雄心万丈的语气说，“虫族经历了漫长的发展，现在我们总是依靠各种身外之物来提高我们的实力，但人体自身的能量却远远没有被开发利用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为了给听众一点反应和提问的时间。

    但在场的三人，一人是他的伴侣，听惯了他这些概念，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另外两个人就奇怪了。

    祝方觉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房间，勒奈却若有所思地盯着祝方觉。

    没能满足虚荣心的荣安教授遗憾地继续说：“肉体的力量，已经在操纵机甲和无数的锻炼中被开发得差不多了，但精神力量的发展却远远落后于前者。”他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现在的精神力，仅仅只是用来上网，和获得快感。”

    祝方觉差点笑出来。

    好在荣安并没有在意这些，他也将目光投向那个空旷的房间：“或许精神力实体化，就是精神力量真正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他稍微顿了顿，转而说，“祝先生，您还记得我当时和您说到雄虫的地位问题吗？”

    “当然，印象深刻。”

    荣安便点点头：“在我的构想中，雄虫的精神力应该更容易实体化一些。”

    “为什么？”

    “因为雄虫的精神力更为活跃一些。而千百年的进化，为了繁衍，雄虫的精神力常常溢出体外，满足了精神力实体化的初步条件。”

    显然荣安对于精神力实体化的研究已经到了实践的阶段。

    祝方觉继续问一些他感兴趣的问题：“精神力实体化了之后，有什么用呢？”

    “半身。”荣安毫不犹豫地说，“你会得到一个半身，真正如影随形的半身。”

    勒奈淡淡说：“没有什么隐患吗？”

    荣安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现在这个阶段还看不出来。”

    勒奈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祝方觉迟钝地意识到，勒奈在进入这个实验室之后，似乎就显得有些不高兴。

    他偏头看了看勒奈，悄悄伸手过去，拉住勒奈的手。

    勒奈回握住他，力道几乎重得让祝方觉咧嘴。但他随即放轻下来。

    荣安继续带着他们往里走，但祝方觉和勒奈都有些心不在焉。又走了一会，他们在休息室停留了一会，暂时散开。

    祝方觉用指腹给勒奈揉着太阳穴：“先生，您怎么了？”

    勒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这地方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祝方觉望着他。

    他有着原身的记忆，但对勒奈的生平却未必那么了解，因此这时只能静静听着。

    勒奈却不说了，他把祝方觉抱进怀里——年长的男人很喜欢这样亲密的接触，像是皮肤饥渴症一般。

    他轻叹了一声：“Joe，你可别……”他忽然停住了。

    祝方觉忍不住问：“别什么？”

    “没什么。”勒奈摇了摇头，他目光幽深，望着虚空中的某点，他不明不白地说，“相信我。”

    祝方觉心中疑惑，但也点点头：“我相信你。”

    勒奈忽然提及了昨天那场游戏直播：“我查到了那个指挥的身份。”

    祝方觉果真来了兴趣。

    勒奈打开光幕。资料一点一点地加载，最先出来的是那个男人的照片。

    祝方觉失声叫了出来：“钱——！”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马顿住了，惶然转头看向勒奈。

    年长的男人脸上失了惯常温和的笑，难得面无表情。

    祝方觉的脸色慢慢白了。

    勒奈轻声说：“你果然……”他停顿了很久，然后说，“也回来了。”

    祝方觉开始轻微地颤抖。

    那些恶劣的手段，那些恶劣的、却不被他人所知的手段，那些为了任务不择手段的时光。

    那日日夜夜，孤寂的、黑暗的、沉沦的。

    那些记忆翻涌着滚上来。祝方觉感到一瞬间尖锐的痛，眼前发白，面前的一幕幕像是隔着玻璃看到的模糊场景，花屏了的电脑屏幕。

    他白着脸，手指狠狠地掐入掌心。

    勒奈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连忙把祝方觉的手拉过来，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又气又心疼，冷声道：“Joe，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是啊，祝方觉，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祝方觉眼眶一热，泪水已经滚落下来，滴到他受伤的手掌上，痛得他一颤。

    勒奈向来随身携带医疗包，此刻也迅速地为祝方觉止血包扎。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他用指甲掐破了皮，因此只是简单地贴了创口贴。

    但勒奈知道，那道痕迹会始终保留在那里——如果他们此刻不说清楚的话。

    勒奈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开始恢复上辈子记忆的？”

    祝方觉犹豫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从一开始。”

    勒奈睁大眼睛，惊讶地盯着他一会，然后心情复杂地说：“我看不出来，你……”

    演技真好。

    是啊。

    他在这些任务世界里，唯一得到的，就是演技，千锤百炼，最后生生骗了自己的演技。

    他已经持续处在情绪崩溃的状态中。多年的隐忍和若无其事压垮了他，在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恶劣时，那沉重已经多到足以让他崩溃。

    但勒奈是个寡言、却温柔的人。

    他叹了口气，把祝方觉抱进怀里：“别哭了。”

    祝方觉摇了摇头。

    勒奈说：“我没有怪你。”他顿了顿，又说，“也没有生气。”

    祝方觉声音嘶哑：“……我不信。”

    勒奈反问：“为什么不信？你还记得我在订婚仪式上说的话吗？”

    “什么？”

    “‘我不是因为愧疚才选择和你缔结婚约，而是因为我爱你。’”勒奈重复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说，“况且你爱了我两辈子，现在终于得到了我，是不是很高兴？”

    向来严肃沉稳的议长大人，用这样调笑的语气说话，真是少见。

    可他是为了安抚他的雄虫，他的伴侣。

    祝方觉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望着他。

    勒奈的语气温柔下来：“别哭了，Joe。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他停顿了一下，“苦难已经过去了。”

    祝方觉抽了抽鼻子，没忍住，眼泪还是哗啦啦地往下流。

    他在想他当初怎么能用那么恶劣的手段，怎么能那么算计勒奈，怎么能理所应当地利用着勒奈的歉疚心。

    但他最终把这些心思都抛到脑后，抿着唇，垂着头，重重地吻上勒奈。

    前排不剧透提示。

    其实这两个人纠结的不完全算同一件事情。

    勒奈觉得小乔之所以会觉得对不起，是因为前世小乔就喜欢他，所以重生之后故意不说这件事情，让勒奈收养他，潜移默化地改变勒奈的心态。

    小乔那边就纯粹是歉疚他为了达成攻略不择手段。

    但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利用勒奈的歉疚”这件事情。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日后揭晓。

    话说虽然有亲爱的猜到了重生，不过猜的不是特别准确。

    重生的部分是在原世界剧情里面的哟。并不是小乔第二次离开之后勒奈重生。

    唉，小乔在这个世界怎么老是哭啊。

    哭包，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