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腐烂草莓
詹姆斯的话并不是随便拿来吹牛的。
事实上,在持续两个月艰难的巡演活动后,凭借过硬的实力,行星乐队渐渐已经从一支地方上的俱乐部乐队升级成为在几个城市间都有名气的新人乐队了,并还拥有了一定数量的固定粉丝。
在没有互联网,信息传递并不发达的时代里,仅仅凭借自身努力达到这种程度,绝对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了。所以,尽管他们的名气和粉丝还都称不上多,在某些真正明星们的眼中也不值一提,可这已经使得他们在同其他不出名乐队竞争时,无形中具备一种天然优势。
甚至,那家签下草莓乐队,厂牌名叫回声的唱片公司,一开始也是冲着他们去的。
在此之前,戴维斯曾找人录下过一段乐队演奏的样带,投递到很多唱片公司中,很多公司表示很感兴趣,有时间的话,也愿意看看他们的现场表演。
当然,这些回复大多是客气话。
但也有不全是客气话的,比如,签下草莓乐队的回声公司,他们当时就是抱着‘不定能捞到大鱼’的投机心思,派出了星探来考察。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一进酒吧大门,就看见行星的主唱被警察带走。
由此,负责考察的那名星探就产生了不太好的脑补。
之后,就是作为多年地头蛇,凑巧提前得到内部消息,巧妙搞走竞争对手,在当晚刻意精心准备的草莓乐队——粉墨登场!他们这个晚上的演出超水平发挥,在没有更好对比的情况下,这位星探立刻决定舍弃行星,转而全力推荐草莓。
但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尽管回声唱片公司错过了行星乐队,可随后,依然有好几家唱片公司的负责人,也在随后考察过后,试着向行星乐队如今的临时经纪人戴维斯递上了名片。
难得的是,兰斯没有因草莓乐队的阴招而冲昏脑袋,报仇心切地随便选一家唱片公司签下合同。
他纵容自家主唱在四处演出时,肆无忌惮地唱什么《烂草莓》,更不介意自家主唱嘴里偶尔蹦出些不干不净的脏话,来含沙射影地公然辱骂唱片公司眼瞎耳聋。但在乐队发展前景上,却牢牢把握着大方向,始终坚持‘不贱卖’原则,稳住心态,坐地起价,耐心地等着最适合乐队的唱片公司上门。
对于很多想出头想疯了的乐队来,他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也有一些好心的前辈乐手偶尔碰到,会隐晦地劝两句:“也别拖太久,会有风险的。音乐行业瞬息万变,有些事一旦错过就要后悔一生。”
风险?
这世界上,是有什么好事不用冒风险就能得到的吗?
假如不想冒风险的话,那还出来组什么乐队,当什么摇滚明星?
老老实实在家里的沙发中舒舒服服地坐着看电视不是更好?
所以,兰斯礼貌、认真地谢过那些提醒的人,却始终固执地等待。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似平和的外表下,内心深处却有着绝对的骄傲:“我是最好的吉他手,我的主唱是最好的主唱,我的乐队也是最好的乐队!所以,我们值得更好。”
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们等到了Mixer唱片公司的埃布尔。
但非常有趣的是……
埃布尔第一次看到行星乐队演出的时候,正处在事业生涯的最危险阶段。
作为Mixer唱片公司旗下的A&R(artist aoire)部门,也就是艺人制作部的职员,埃布尔平时的工作就是挖掘、储备和包装艺人。如果签下的艺人是一名歌手,那还会涉及到帮歌手寻找合适的唱片制作人、督促歌手出唱片,并担任歌手与唱片公司沟通桥梁等等一堆的工作。
总之,事务繁琐,每天还承担巨大的竞争压力。
至于为什么他正处于事业生涯的最危险阶段?
“因为死亡战车!我恨死亡战车!”
那天晚上,埃布尔坐在吧台旁借酒装疯,醉醺醺地喃喃自语。
去年,他花大价钱签下了一支名叫死亡战车的摇滚乐队,光是预付订金就给出了足足四千磅!
之后,公司对此寄予厚望,指望这架死亡战车能一战成名,特意做了很多前期宣传,并提前为乐队未来的发展通各种渠道关系。整个公司整装待发,只等他们把唱片制作完毕,所有部门就会一起发力,团结一致地推动死亡战车,注视着它霸道地踏上征程,直到征服整个英格兰。
然而,足足六个月。
这支乐队放浪形骸地花光四千磅,一个个裤兜比屁股还干净,做出来的唱片却是一坨卖不出去的狗屎!
所以,签艺人有时候就像是一场风险投资,你永远不知道会赚还是赔。
但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一旦你赔了,那结果绝不会是喜闻乐见的。
如今,埃布尔就是那个赔了的倒霉蛋。
死亡战车乐队那群混蛋几乎将他逼入绝境。
在公司里,市场部恨他,因为他们没办法把那张狗屎唱片推广出去;无线电部门也恨他,因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英国的那些广播电台都不愿意播放唱片上的歌,因为歌曲内容极为血/腥/暴/力不文明;唱片公司的老板更恨他,因为他花出去的四千磅,等于白白扔进水里,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此外,那张占用公司大量资源、花了不少钱的狗屎唱片,直到今日依然没有卖出去,这种行为就像是占着卫生间不拉屎,还扯光了所有卫生纸一样恶心透顶。
埃布尔四面受敌。
这时候,大概只有竞争对手还爱他了!
因为他的失败恰好能衬托当初那些没能签下死亡战车乐队的人是多么的明智。
也曾和他抢着要同死亡战车签约,最终败给他的人,如今全从失败者摇身一变成了‘我早就猜到死亡战车不行’的先知,他们一副对此早有预料的高深莫测表情,还能时不时悲悯温和(幸灾乐祸)地和人在聊天时上一句:“唉,可怜的埃布尔!”
都他妈去见鬼吧!
埃布尔实在不想看到这些人的虚伪嘴脸。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他最低落、最消沉、也是最失败的时刻,公司里又开始流传出了一条‘明年这个时候,A&R部门将会开除一个人’的情报消息,几乎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对着他露出一抹同情,仿佛无形中认定了他就是那个人:“唉,可怜的埃布尔!”
可怜的埃布尔!
可怜的埃布尔!
可怜的埃布尔!
他居然不知不觉一下子就站在了悬崖边上。
只要有人稍稍一用力,他就会迅速向下坠落,直到摔得粉身碎骨。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埃布尔的大脑在不停地运转着。
他虽然在酒吧里买醉发泄情绪,可内心深处是绝不甘心就此黯然退场的。
行星乐队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台了。
一个个吊儿郎当的,带着他们在巡演过程中形成的不良恶习,吉他手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冷淡地自顾自低头调音;主唱一头金发乱糟糟,手里抓着个啤酒瓶,边喝边上台;鼓手把鼓槌在手里灵活地转着,像是在耍杂技;贝斯手穿了个黑色的背心,露出了胳膊上的青色纹身。
埃布尔只是一眼,就满是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眉宇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抹反感。
他忍不住地喃喃自语着:“又是一群自以为会弹几下棉花就能瞎几把组乐队的傻逼们!”
显然,前不久才被死亡战车乐队坑惨的他,对所有的摇滚乐队都产生了迁怒之情。
但这时候,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来,一道光刚好在了主唱和吉他手的脸上,埃布尔的视线一下子停住了。
其实,句不好听的话……
从事音乐行业的大部分人在热爱音乐方面可能都比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歌迷。
如埃布尔就曾在私下里过:“艺术不是我的责任,赚钱才是我的第一要务。”
所以,当他注意到黑发吉他手沉静下来时,那近乎无敌的美丽容颜;注意到金发主唱在笑出一对虎牙,近乎灿烂的气场时,心中就不由得微微一动,仿佛看到了一张张钞票上印制的英女王头像正朝着自己面露出一抹神秘而迷人的微笑。
更巧的是,那天行星乐队正在唱《烂草莓》。
和乐队的其它极富力量和攻击力的歌曲相比,这首歌轻快、活泼,带着戏谑的调侃口吻,可却异常甜美。
苹果香蕉橘子梨,只有草莓烂掉啦!
樱桃柠檬菠萝蜜,只有草莓烂掉啦!
草莓天天都在买,草莓天天都在烂!
金发的主唱像个疯子一样,在舞台上围着吉他手疯狂旋转。
但黑发的吉他手始终面无表情,手下没停地让充满动感的吉他声笼罩在整个舞台上。
可怜的草莓,可悲的草莓,被踩烂啦,被抓烂啦,被压得汁液淋漓烂掉啦!
最甜的草莓,最贵的草莓,最先烂掉的草莓,最没战斗力的草莓,烂掉啦!烂掉啦!!草莓今天又烂掉啦!!
那音色真是又纯又透,内容既幼稚又吵闹,语气又贱又坏,充满恶意。
可听得人就是移不开耳朵,像是在炎热的夏日,猛地灌下了一杯柠檬水,满嘴酸涩的爽。
压根不想管什么狗屎音乐的埃布尔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
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大腿上跟着音乐节奏一下一下地拍子了。
又唱了一段后,金发的主唱终于消停了。
可能是跑累了也跳累了,他喘着气,流氓一样地半蹲在舞台中央,一手握着麦克风,另一只手却捏着一颗不知道从哪拿过来的草莓,也许是刚刚哪个观众给的。
总之,这个家伙就这么装模做样地对着那颗被举高的草莓叹气,唱着最后一段:“唉!没用的草莓!”
接着,他就无比欠揍又自然地把那颗草莓含在了粉红色的唇中间,朝着底下观众一边笑,一边用牙齿慢动作地咬了下去,白色的齿尖轻而易举地扎破草莓脆弱的表皮,咬碎了,红色的汁液微微溅出,有一点儿残留在唇边。然后,他伸出舌头,餍足地舔了舔唇,又左右舔了舔虎牙,突然张开嘴巴,炫耀地朝着台下观众展示被咬碎的草莓渣,可很快又意识到动作不太好,满是不好意思地合上了嘴。
从头到尾,撩拨观众而不自知,还傻乎乎地捂着嘴,偷笑得像个得意的坏蛋。
最后,他干脆一屁股坐在舞台上,像在家里一样自在,懒洋洋地跟着吉他的伴奏声,继续拖着长腔慢慢地重复着最后一句:“啦啦啦——可怜的~草……莓…烂掉啦!你买的草莓,烂——掉——啦!”
这一刻,埃尔文敢对着上帝发誓!
在这子在那无知无觉吃草莓时,绝对有无数人蠢蠢欲动地想扑上去,把他按在舞台上,亲亲他的唇,帮他舔干净唇边的每一滴草莓汁,甚至……这其中也包括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