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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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宝的父母都是记者, 从前全国各地到处跑, 经常不在家,佳宝从有记忆开始, 最亲近的人就是哥哥。

    哥哥比她大七岁,以前经常跟她,她是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 佳宝当然不信,哥哥就拿出证据给她看。

    证据是DV录像, 那时的佳宝还是个婴儿,七岁的哥哥把她放在垫了软毯的沙发上,摘下她的纸尿裤, 一脸生无可恋地对父母:“啊——太恶心了!”

    父母在镜头背后哈哈大笑,:“你时候也一个样,你还把粑粑拉到地板上, 用手抓来——”

    “啊——别!别!”哥哥焦急地跺脚, 让父母别对着DV机胡,这些录像以后都是要给妹妹看的。

    后来哥哥学会了换纸尿裤, 冲泡奶粉,在父母外出奔波的时候, 他一手包办起了妹妹的米虫生活, 保姆时常, 照顾他们兄妹俩,她太省心了,工资都不好意思拿这么多。

    带孩子的新鲜感维持了三四年, 佳宝走路走得利索了之后,哥哥反而不爱带她玩,他有自己的同龄伙伴。

    佳宝就迈着短腿一直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她在区里追哥哥,保姆在后面追她,哥哥拉着伙伴快速闪了,佳宝撒娇耍赖,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

    假哭的孩子眼泪都没一滴,但还是把哥哥给引回来了,哥哥把她抱起来,无可奈何地让她加入了男孩儿们的队伍。

    她不娇气,人又机灵,哥哥宠她照顾她带她玩,兄妹俩极其亲近。

    后来哥哥念了大学,开始实习,他有他的忙碌,佳宝也有了姐妹和学习的烦恼,兄妹俩拥有各自的世界,不再像儿时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佳宝双眼酸涩。

    平常不去想,就是云淡风轻,一旦走进回忆,就是深陷迷障沼泽。

    但她仍记得自己这会儿该做的事。

    佳宝慢慢地:“我那个时候十四五岁,早上六点就要出门去学校,晚上回来要写很多作业,那段时间我很少和哥哥相处,也不了解他的工作。其实在当时的我心里,我已经把他当成了大人,他也把我当成孩,大人是不会跟孩子谈自己的工作的。”

    林道行:“你的对,但有时候生活中会有些细节,很容易被我们忽视。比如你在家的时候也许听过他什么电话,跟谁提起过。范丽娜和罗勇勤的名字比较普通,万坤呢?万这个姓比较少,你有没有印象?”

    佳宝确实想不起来,一个是她当时年纪,根本不会关注大人的工作,再一个,如今已经时隔五年,过去的记忆,有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有的又会随着岁月的更迭被美化。

    深刻的记忆都不一定准确,更不用提被她忽视的那些细枝末节。

    佳宝蹙眉回忆了一番,摇头:“我想不起来。”她看着林道行,反问,“你呢,其实那期间,跟我哥哥相处最久的人,应该是他的同事。你既然是他的师父,跟他的关系肯定不会生疏吧?”

    林道行想到了从前冯书平对妹妹的评价,“机灵鬼”,“她一点都不娇气”,“别被她骗了,她就看着乖巧,脑子可活了”。

    她果然不是娇生惯养的那种女生,镇定的很快,脑子也灵活,一下就把握住了时机,问出她之前的怀疑。

    林道行牵起嘴角,答非所问:“我记得朱楠还是齐嘉俊,有一次起你哥哥,形容他,嘴边挂了个挂件。”

    佳宝不解。

    林道行:“挂件是你,他张嘴闭嘴都是你。”

    佳宝一笑,林道行却忽然一怔。

    他依旧维持弯背而坐的姿势,身形凝滞了三秒,三秒后,他慢慢直起身,身体往前,双手捧住佳宝脸颊,大拇指轻轻地揩去她的眼泪。

    她的脸蛋白皙细滑,真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林道行不合时宜地觉得,自己这两年过得太粗糙,他指甲边有很细的毛刺,不能伤到她。

    他没料到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就哭了。

    含着笑哭,无声无息,还能见着她的酒窝。

    其实他对冯书平的了解并不多,那三个实习生,表现最优秀的是齐嘉俊,他对齐嘉俊十分看好。

    至于冯书平,他刚进台里的时候,工作期间总爱刷手机。林道行眼里揉不进沙子,他忍到第二回 ,就把文件夹摔到了他的桌上。

    冯书平吓了一跳,手机从手中掉出,微信的语音自动切成了外放 ,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的声音从话筒里冒出来。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帮我买点卫生巾,我要苏菲42厘米超长夜用的,千万别买短的,短的买回来了你自己用!”

    办公室里都是人,大家全都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包括林道行。

    林道行面色不变,视线扫了一圈,敲敲桌子:“活都干完了?!那提早开会!”

    众人噤若寒蝉,装模作样地把头钻进了文件堆。

    林道行转身,走回自己办公桌,他的耳朵红了十几分钟,后来还闪过一个念头,冯书平的音色挺洪亮,很适合播音,他妹妹的声音太甜了,也不知道几岁,但既然已经发育,那音色应该成型了。

    他那时也年轻,自然会尴尬,只是他掩藏的很好。

    因为尴尬,所以记忆深刻,想忘也忘不掉。

    他眉头微微皱着,心翼翼地对着佳宝的脸,“对不起。”

    佳宝起初没意识到自己哭了,是林道行突如其来的动作提醒了她。

    眼泪来就来,她也控制不住,林道行的手很大,这样贴着她的脸,她好像可以让自己尽情地躲在他的手心中,不被别人瞧见。

    佳宝一直都认为自己很坚强,从不矫情,此刻也是,她咽了咽喉咙,将眼泪逼回,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你从来不?”

    “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但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冯书平经常跟齐嘉俊和朱楠聊起妹妹,一会儿问他们荷叶茶到底能不能减肥,他妹妹胖了两斤,最近在喝荷叶茶。

    一会儿又他几天没见着妹妹了,也不知道妹妹还会不会理他。

    那两个人就女生娇气难哄,冯书平又立刻辩解:“我家宝不是那种娇气的,别看她长得乖,实际上皮的很。哎,什么时候你俩跟我回家,我带你们认识认识,我妹她漂亮可爱性子好,上树摘桃下河摸鱼无所不能,脑子又活,是个机灵鬼,绝对人见人爱!”

    一人就:“干嘛,让我们去你家,你挑妹夫啊?”

    “做梦,想得美你们,我妹这种条件的,将来对象难找。”

    “啊?刚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现在又难找了?”

    “没个天下第一的水准,怎么配得上我家宝?”

    “你还要不要脸,干脆就连师父这条件的也配不上你家宝贝就得了!”

    冯书平怕被听见,偷偷觑了师父一眼。

    林道行坐在办公桌后头低头忙碌,就装作自己没听见,他懒得搭理这几个无聊的子。

    “你哥经常的是‘我家宝’,后来我才知道你原来叫‘佳宝’,但佳宝这个名字并不罕见,何况你们本来住在H省,我没想到会在S省遇见你。”

    佳宝睫毛上还有眼泪,她视线有些朦胧。

    她和哥哥从出生起就生活在H省,哥哥在H省念的大学,后来进入H省电视台实习,那才是他们的家乡。

    她轻声道:“我哥离开后,我爸妈的工作调到了M国,我不想出国,所以就去了S省,和舅舅一家生活在了一起。”

    林道行点头:“嗯……所以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同名同姓,直到后来,我看见你和你哥哥的大头贴。”

    “你……那个时候就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

    学时期的冯书平,跟成年后的他有五六分像,加上都姓“冯”,林道行看到大头贴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九分确定。

    他这人性格其实不好,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格外孤傲,这些年待人接物稍微会给对方留几分面子,但他一直就不是什么助人为乐的老好人。

    但因为是佳宝,所以看见她体力不支地撑在路边呕吐,他才会停下车去搀她。

    问起照片上的男孩,佳宝是哥哥,还他不在这里。

    林道行就没再问下去,那一分的不确定也终于坐实了。

    活生生的佳宝,跟她哥哥形容的一样,漂亮灵动,性格好,做事利落稳重,比她的长辈还会做人。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她有些厌学。

    但她的一颦一笑,依旧很招人疼。

    就如此刻,林道行很想把她抱进怀里。但场合不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完成。

    林道行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他把佳宝几根凌乱的头发拂到后面。

    佳宝用力抹了下脸,手放下时,表情调整没有到位,仍有几分咬牙忍哭的样子。

    林道行深呼吸,将佳宝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住。

    佳宝僵了僵。

    林道行:“我跟你哥哥、齐嘉俊还有朱楠,基本只谈普通公事,我暂时也想不出你哥哥跟万坤他们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这样,我们让记忆倒退着来。”

    “怎么倒退着来?”

    “我们用倒叙,先从最近的时间开始。你想一想,你哥哥在旅行出发前一天的状态。早上起床,起床后在家里吃早饭吗?”林道行引导她。

    哥哥基本都在家里吃早饭,因为她是走读,早上要从家里赶去学校。

    那一年家里请的是钟点工,一周就来三回,早饭他们要自己解决,哥哥怕外面食物不干净,每天会亲自给她做早饭。

    佳宝脑中闪过什么,但一时没抓住。

    她蹙着眉,懊恼地看着林道行。

    “想起什么了?”林道行问。

    佳宝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林道行拧了拧眉,施加了几分力道,“怎么了?”

    佳宝没抽出来,她直白地:“你别拉我手,我集中不了注意力!”

    林道行:“……”

    他慢慢将人放开。

    佳宝有些别扭,用力挥赶掉乱七八糟的感觉,她平复心绪,在脑中整理线索。

    林道行也在倒叙回想。

    旅行前一天,台里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难得组织一次豪华的集体游,谁会不盼着早点下班。

    那三个子的反应……似乎不怎么激动。

    相反,他们三人间的气氛似乎有点紧张。

    他闭上眼,慢慢把记忆勾勒出来。

    当时临近六一儿童节,有什么新闻?

    他在检查晚上的新闻稿,省里学即将举行六一文艺汇演,他那条新闻没有读顺,那三个子的动静扰了他。

    他不悦地朝他们看了眼,齐嘉俊似乎想来跟他话,结果被朱楠拉了回去。

    他赶他们:“要下班就下班,都杵这里干什么。”

    他们老实巴交地收拾桌子,准备走了。

    他继续检查新闻稿,每一次的直播,他都用尽十二分的努力。

    然后,冯书平在临走前,问了他一句话,他低头工作,回答是回答了,但并没有走心。

    “我想起来了!”

    林道行从回忆中抽离,睁眼看向佳宝:“想起什么了?”

    佳宝:“平常我哥会起很早给我做饭,但他出发前一天早上起晚了,没时间给我做饭。他像是睡眠不足。”

    “还有吗?”

    佳宝努力回想。

    记忆的奇妙就在于,一反常态的事,就像埋在沙堆里的碎钻,沙堆虽然广博,但用心去找,也许真的能找到。

    佳宝想不起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她只能描述“碎钻”周边:“他没给我做早饭,但给我留了好几百,因为他旅行要走很久。那段时间爸妈出差,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他让我注意安全,放学晚了最好跟同学一起回来。”

    很寻常的叮嘱,林道行问:“还有吗?”

    佳宝摇头,顿了顿,又:“好像还问我班里男老师对我怎么样……”

    林道行等着她继续,但佳宝没往下讲。

    他看着佳宝,佳宝:“就……怕男老师对女学生不规矩。新闻也经常有这种。”

    佳宝已经尽力,若非这是她见到哥哥的最后一天,她也记不起这么多事情。

    林道行卷起明信片,低头思索。

    过了会儿,朱家人讨论完过来,丧气地,他们没听朱楠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更没听到过万坤他们几人的名字。

    但有一点,他们三人的回忆都对的上。

    朱筱尤:“我堂哥旅游前那几天,应该有什么烦心事,他带了很多工作回来,我奶奶凌很晚上厕所,还看到他在房间里看新闻。我们都觉得他可能工作压力太大。”

    “新闻?”林道行捕捉到了朱筱尤和佳宝所述内容的重叠词汇。

    凌还看新闻……

    那段时间,他知道大家的心思都扑在旅游上,他难得善解人意地没给任何人工作压力。

    朱楠哪来的工作压力?

    林道行不知不觉地把明信片卷烂了,他停了下,望向老寒几人:“老寒?”

    老寒抬了下手,让他等一等。过了会儿,终于带着施开开和黎婉茵回来了。

    “那个秦霜,回答问题眼珠子乱转,我都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心虚。”老寒开口就。

    林道行问:“你照着我要求问的?”

    “是啊。”

    几人落座,将信息汇总。

    秦霜的前男友沈智清,当年和罗勇勤同在记者一组工作。

    林道行跟沈智清不熟,当年只听同事他快结婚了,对方到处通知人,他们虽然跟他不熟,但既然被通知到了,怎么也要包个红包。

    有人看不惯他敛财的嘴脸,不舒服地了一句,但也有人表示理解,年轻人结婚买房压力大,红包多少能缓解房贷压力。

    老寒:“沈智清没爹没妈,也是挺惨的,秦霜跟他处了几年,本来都要结婚了。星海号的那次旅游她之所以没去,是因为他俩那时在冷战。”

    “因为什么事?”林道行问。

    “秦霜想出国深造,沈智清不同意。”老寒,“出国得花多少钱?秦霜是富二代?”

    老寒五年前和林道行不是同事,这些人他自然都不认识。

    “没听同事提过,她家事应该很普通。”林道行。

    如今的秦霜倒是圆了梦,英国博士在读,还交到了一个外国男友。

    林道行整理线索。

    冯书平临行前睡眠不足,没做早饭,叮嘱佳宝注意安全,询问她班里男老师对她的态度。

    朱楠心事重重,凌还看新闻。

    跟新闻有什么关系?

    林道行把卷烂了的明信片随手一撂,旁边手忽然递过来一张崭新的。

    他看向佳宝。

    佳宝伸手递着,给。

    林道行笑了笑,接过明信片,站了起来。他摸摸佳宝的头,弯腰问:“困吗?”黑眼圈都出来了。

    “不困。”

    林道行一手拿着明信片,抵着餐桌,一手停在佳宝头上。

    他又看向殷虹,问对方:“关于齐嘉俊,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殷虹摇头:“没有。”

    她儿子对工作全情投入,她后来连跟他吃饭的时间都少,她什么都不清楚。

    正因为不清楚,她才要找寻真相。

    “那么现在,开始采访一下个人——范丽娜。”林道行。

    作者有话要:  剧场4:

    林道行最近嘴巴不舒服,讲话没以前顺,吃东西也有些不自在。

    老寒让他赶紧看医生,别耽误工作。

    林道行看手表:“佳宝下午两点的飞机,我得去接机。”

    老寒:“你现在去看,保证来得及!真要来不及,我到时候飞车送你!”

    林道行计算时间。

    老寒劝他:“去吧去吧,这都几天了,你家孩子不就出差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你就到处都是毛病。”

    林道行被老寒拖去了医院,医生经过一番详细检查后,一脸严肃。

    老寒一看,这神情不对!

    “大夫……”老寒忐忑地问,“他……治不好了?”

    医生:“哦,没事,做个手术就好。”

    林道行:“什么手术?”

    医生:“你嘴上长了个挂件,做手术把挂件摘了就行。”

    老寒:“……”

    林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