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吊床对林道行来太, 他的脚必须挂在衔接支架的那一节上, 才能将双腿完全伸展开,因此他睡得并不舒服, 意识始终处于半梦半醒。
中途他掀了一下眼帘,模模糊糊看到边上的人似乎皱着眉,嘴里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睡得并不安稳。
林道行并没清醒,他半闭着眼, 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抓住边上的吊床,轻轻摇晃起来。
摇着摇着, 他又睡了过去。
海风肆意,床单被吹得鼓起,布料在张扬的狂风中咕咕作响。
佳宝依恋地蹭了蹭枕头, 感觉脸颊底下低低的, 枕头似乎不见了,她裹紧被子, 挣扎了一会儿才把眼皮掀开一丝缝隙。
一片耀眼的白色映入眼帘,她懵了懵, 视线下移, 她看见了一只手臂垂挂在吊床外的林道行。
佳宝愣怔着, 仰面朝天望去,天色昏暗阴沉,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没见太阳。
风又鼓起帘子,丝丝凉意让她的大脑逐渐清醒。佳宝依旧躺着,她环顾一圈,然后歪过头,再一次看向边上的人。
视线中的背景是白色的,这么看去,他脖颈上的喉结像极了平原上的山,再往边上,下巴冒出了胡渣。
他嘴角微抿,鼻梁挺拔,睫毛淡淡的,眉毛却浓黑粗犷。
他整个人手长脚长地睡着,空间狭窄,被子大半都落在外面,只有一个角盖在他腹上。
佳宝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回房间,而是在这里睡了一晚,只知道她现在身处这片白色的天地,抬头是天,低头是他。
佳宝支起身去捞他的被子,她刚醒来力气软绵绵的,使劲往上一提,半截被子全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重量一压,她把人吵醒了。
林道行睁开眼。
“吵醒你了?”佳宝声问。
林道行第一眼看见的是天空,第二眼,他侧过头,看见的是佳宝。
她俨然刚睡醒,长发披散在肩后和胸口,被子半搭在身,脸蛋上有红晕。
他心情像海浪,四肢百骸愉悦地苏醒了过来。
轻咳几下嗓子,他问:“冷吗?”
“你声音好多了。”佳宝惊喜。
林道行微笑,他嗓子还是很沙哑,无法正常话,但至少能够发出极轻的声音。
“睡了一觉好多了。”他支起身,又问,“冷不冷?”
佳宝抱着被子摇头:“不冷,很暖和。你不是抱我回房间?”
“怕把你弄醒。昨晚睡得好不好?”林道行问。
“嗯。”佳宝脸颊红扑扑的,起的红晕还没褪去,身体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睡得很好,很久没睡这么好了。”她。
她很想再躺一会儿,林道行似乎看出来了,:“再睡一会儿?”
佳宝摇头,坐了起来,吊床跟着摇晃,虽然明知吊床不会倒,但林道行还是怕她摔了,他伸手扶住她的吊床。
佳宝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过时间后,道:“已经六点多了。”
林道行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色:“今天阴天。”
床单似乎被风鼓得愈发厉害了,佳宝的长发被吹乱,“风好大。”她双腿一划,下了吊床。
“慢点。”林道行虚扶着她的手臂,也利落地下了吊床。
“没事。”佳宝看了看天色,,“我们快点下去吧。”
两人掀开床单出来,冰凉的海风吹在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风急浪大,迟迟不见日出,天色看着像要下雨。
佳宝还记得拉加厄斯帕群岛的夏季是很少下雨的,但愿不会下雨,否则这种浪头和风力,再加上大雨,无法控制方向的游艇不知道会再出现什么状况。
两人对视一眼,抓紧时间把床单被子收了起来,他们先去客厅看了看,万坤和罗勇勤依旧在地上躺着,一名船员和老寒正看守着他们。
“昨晚没睡?”林道行问老寒。
老寒瘫在沙发上,他搓了搓脸:“眯了一会儿。”见那两人抱着被子,也不知道在哪儿干了什么,他心底嘀咕了两句,暂时没什么心思调侃。
“我去洗洗,一会儿来换你。”林道行。
“不用,我不困。大家也该起了,今天还是抓紧时间。”老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你嗓子好了?”
林道行摇头,还是不舒服。
他示意佳宝,走吧,先回房。
下到客舱,林道行看着佳宝敲门,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佳宝!”施开开。
“你早就起了吗?”佳宝看了眼林道行,林道行回房了。
佳宝走进房间。
“没醒多久。”施开开气色不好,没心思八卦,她就问了一句,“你昨晚睡哪了?”
“阳光甲板。”
“那地方怎么睡?”
佳宝没答,她摸了摸施开开的额头,“你哪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白?”
施开开摆摆手,“晕船了,这浪太大了,受不了。”
她们这艘游艇是单体的,稳定性不如双体游艇,海浪太大,颠浮的感觉会比较明显。
佳宝:“你先上去吃点东西,问问他们谁有晕船药,我先洗一下。”
“没事,我等你。”施开开垂头坐在床沿,无精采地等着佳宝。
佳宝快速洗漱好,从行李箱里取出两件长袖外套,扔了一件给施开开。
“穿上,今天有点冷。”
施开开听话地穿上外套,被佳宝拉着出了门。
林道行刚把严严带出房间,见到佳宝,他特意看了眼对方穿着的长袖外套,他放下心来,:“走吧。”
回到三楼,几人先去厨房找吃的。
昨天大家都太饿,吃得有些多,林道行把剩下的那些可直接食用的食材都挑到了料理台上,他插着腰,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们。
佳宝拆开最后一袋吐司,吐司已经微微发硬,但不影响食用。
她给了林道行一片,让他吃,林道行拿在手上,边吃边计算。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来到三楼,海浪太大,他们大多数人都没睡好,朱老先生尤甚。他年纪最大,这会儿脸色显得发青,比前一天憔悴许多。
朱筱尤跑到厨房拿吃的,见到佳宝几人,她点了下头。佳宝把软一点的食物挑出来给她,林道行默不作声地看着。
回到客厅,他把吃的给老寒,见罗勇勤和万坤躺地上扯着嗓子在嚷嚷着什么,他瞧了过去。
罗勇勤:“给我点吃的,我要饿死了……老婆!”
罗太太极力同他撇清关系,她躲远了些,装作没听见。
“臭三八!”罗勇勤见状暴怒,可惜他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根本骂不大声,“老子好吃好喝养着你,你现在就这么对我?!要不是你这个贱人,我会来这里?!你这臭三八……”
他不停地骂骂咧咧,一旁的万坤阴沉地扫视着众人,:“你们现在这样,是合谋杀人,我们如果被饿死渴死,你们以为你们能逃得了干系?!你们全都有罪!”
“呸——”
一口唾沫吐向了他们。
“你们这两个杀人犯,十恶不赦,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这种话!”朱老先生哆嗦着朝他们走近,怒不可遏地又朝他们吐了一口。
“爷爷,你别这样,你先喝点水吃点东西。”朱筱尤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林道行吃完两片吐司,等了一会儿,见人手都拿上了食物,他才开口:“现在是六点半,算上今天,旅程还有六天。我们要做好最坏的算,假如这六天我们找不到救援装置,附近又碰不上其他船只,也没人发现我们失踪,那外界的救援,只能在六天后才到,这些吃的,撑不到第六天。”
全场沉寂下来。
“昨天大家都饿坏了,所以我们也没,但从现在开始,大家要试着节约口粮,至少能撑过六天。”老寒站起来道。
“你们、你们的是最坏的情况,我们今天把整艘游艇全翻个遍,不可能找不到卫星电话什么的。”秦霜看着众人道,
“万一找不到呢?你能保证吗?至少在没找到救援装置之前,大家都得省着吃。”老寒。
佳宝才吃了两片吐司,肚子有了七分饱,她没再伸手拿其他的食物。
“还有矿泉水也不能浪费。”林道行补充。
老寒点头:“对,淡水有限,我们什么都要省着来。”
众人脸色都不好,如果昨天大家还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兴奋,今天他们将被真正的现实重重一击。
老寒拍拍手:“现在还没到最坏的情况,大家伙儿给我振作起来,找到救援的东西,不管是电话还是信号弹之类的,一旦找到,我们就万事不愁了,快快,大家把早饭吃完,都行动起来!”
他又用英文跟船员们了一遍。
草草用完餐,老寒又把人员重新进行分配,众人组队开始搜索。
从六点半一直搜索到中午,仍旧一无所获。游艇上大大的地方几乎都已经被翻遍了,按理不可能找不到。
在客厅汇合,黎婉茵蹙眉问:“会不会巴布罗并没有留下什么卫星电话?他把东西都毁了扔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殷虹看向她,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寒也:“对,他不会这么做,不其他,难道事后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他肯定留着后手。”
林道行把找过的地方在脑中又过了一遍,马桶盖、天花板,各种可见的管道,他去过的地方并没有遗漏。
他和佳宝一起校对,佳宝怕自己漏下什么,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
“吃的怎么少了这么多!”
两人被施开开的惊呼声断。
“怎么了?”老寒诧异。
施开开从厨房走出来,道:“早上你们要节省口粮,大家都吃得不多,我还特意数过剩下多少吃的,但我刚去看,东西明显少了至少三分之一!”
众人去厨房查看后一片哗然,“谁拿走的食物?”老寒直接发问。
林道行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看不出任何异色,见没人承认,他:“那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先不找救援装置,先找出是谁拿走了吃的。”
“那不是太浪费时间了?”黎婉茵看了一圈,,“谁拿的,希望你能马上承认,现在找救援才是最主要的事情,你拿走那些吃的有什么用,东西吃完了,救援还没到,你能活几天?”
依旧没人回应。
“之前舍寒不是分配了人手吗,”佳宝忽然开口,“我们五个人一直在一起,你们哪个队里,队友消失的时间超过了五分钟?”
她又用英语问了一遍。
众人互相量,一名船员忽然一指:“是她!我之前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秦霜脸色刷得一变。
黎婉茵若非还有着身为公众人物的矜持,她这会儿已经骂出了脏话。
倒没想到最先骂人的,竟然是气质最温婉柔弱的朱筱尤。
朱筱尤眼睛发红,气道:“你贱不贱!”
不但吃人肉喝人血,还要抢他们所有人的口粮,这个秦霜根本不是人!
施开开一把揪住秦霜衣领:“吃的都藏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你们什么!”秦霜挣开对方,“你们是我拿的就是我拿的了?证据呢?”
佳宝上前:“对人才要讲证据,对你不需要!”她看向杰克,“你们把吃的藏在哪里了?”
杰克一头雾水,不敢置信,“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像作假,佳宝看向秦霜,:“原来你想吃独食?我低估了你的恶心程度。”
林道行上前,安抚似的搂了楼佳宝的手臂,:“没事,她本来就该和万坤他们呆在一起,把她带过去,吃的我们慢慢找。”
秦霜眼一瞪:“你们疯了!”
施开开道:“林老师得对!”
没人站在秦霜一边,连杰克都离她两臂远,秦霜气急败坏:“你们以为你们一个个就高大上了?!那点吃的能让所有人熬过三天吗,我这么做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没人在意她的呐喊,林道行和老寒若非从不女人,他们早就抽上去了,老寒块头大,他站在秦霜面前就是压力,“你到底交不交出来?少你一个,我们还能多份口粮。”
秦霜闭眼嘶喊:“在我的行李箱里!”
不一会儿,船员把她的行李箱拿了上来,食物全在里面。
林道行让佳宝和施开开把厨房里那些吃的全拿出来,食物统统摆在餐桌上,林道行:“我们直接把吃的全分了,这对每个人都公平。”
没人有意见,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愿他们能及时得到救援,否则缺食缺水,人在濒临绝境时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
食物分配完,朱老先生把自己那份给了老伴和孙女,让她们多吃点,千万别担心,别害怕。
朱筱尤:“我少吃点没事,爷爷你别省给我。”
朱老先生:“我这把年纪也没几天好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奶奶。”
“你胡什么。”朱老太太凶他。
朱筱尤:“现在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别这样,也许我们下午就能找到电话了。”
朱老先生看着外面的大风大浪,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雨,甲板上像在弹琵琶,片刻不得宁静。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施开开还在晕船,老寒让她留在客厅休息,严严站在施开开旁边没动,老寒索性道:“你照顾她?”
严严点头。
林道行问佳宝:“你身体怎么养?”他还记得来这里的那天,佳宝晕船也晕得厉害。
佳宝摇头:“我没事。”
佳宝不想休息,下午她跟着林道行,继续把游艇一寸一寸翻找过去。
起初她情绪还好,找到最后,她开始心烦意乱,早的好心情早就消失,她的压力和紧张感比昨天更加大。
到了天黑,灯亮了没多久,突然全都灭了,四周陷入黑暗。佳宝急速地喘息。
这种缓慢的折磨才最难熬,人在垂死时的心情起伏,佳宝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
林道行摸黑走到她面前,将她搂进怀里,把她的脑袋扣在他胸口,他低声抚慰:“没事没事,有我在,还有老寒,还有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佳宝低落地:“你别哄我了。”
风雨飘摇,放不了烟,甲板上的SOS也被雨水冲淡了,食物和饮用水紧缺,现在连辅助电源也已经耗尽。
他们已经束手无策。
“你现在饿吗?”林道行忽然问。
“不饿。”佳宝闷在他胸口。
“渴吗?”
“还好,不渴。”
“头晕吗?”
“……不晕。”佳宝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些。
“身体还有力气吗?”
“……有。”佳宝抬起头,双眼适应了黑暗,她隐约能看清林道行的轮廓。
“你不饿不渴,不晕还有力气,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想坏事?”林道行问。
“……”
“你是真的乐观吗?”佳宝问。
“我不悲观。”林道行,“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佳宝从他怀中离开,身体失去了他的温度,她其实有些不适,但她总不能再往他怀里钻。
佳宝抿了抿唇。
“好了?”林道行问。
“嗯……”
黑暗中,佳宝的鼻子被拧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听见一声轻笑,“ 手机呢?”
佳宝摸出手机,开电筒,光从她手中发出,投向幽暗的前路。
林道行牵着她的手:“走吧,今晚不找了。”
“嗯。”
佳宝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向前。
这一夜她在房里睡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施开开同样没睡着。
施开开:“佳宝。”
佳宝:“嗯?”
施开开:“一点电都没了。”
佳宝:“嗯。”
施开开:“你……明天会怎么样?”
佳宝:“……不知道。”
施开开:“你浪这么大……”她了一半,马上闭嘴,把不吉利的话咽了回去。
佳宝知道她的意思,她道:“你饿吗?”
“啊?不饿。”施开开回答。
“渴吗?”
“不渴,怎么了?”
“有力气吗?”
“有啊,你在问什么啊?”
“如果你的想法不幸成真,记得穿上救生衣,你不饿不渴有力气,还会游泳,怎么样都能活下来。”
施开开:“……你行的,宝贝儿!”
佳宝笑了笑。
她脑海里想着林道行在黑暗中同她这番话的样子,他胡渣没剃,应该比平常多了几分凌乱,但依旧好看。
第二天,佳宝从摇摇晃晃中醒来,舷窗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雨珠,她看不清大海的样子。
她晚上其实没睡多久,中间睁过两三次眼睛,看到的始终是一片漆黑,此刻室内有了光线,她翻身坐起。
看一眼时间,还不到六点。
佳宝下了床,轻手轻脚去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施开开也醒了。
她让施开开进去,她开门走向隔壁,不知道林道行有没有醒,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发现隔壁的房门漏着一条缝隙,她迟疑地叩了一下门板。
没回应。
佳宝悄悄顶开缝隙,瞄向屋内。
顾浩不在,林道行一个人住,此刻他还躺在床上。
佳宝只看了一眼,就要把门关上,屋里突然传出沙哑的一声:“佳宝?”
佳宝重新把门推开,轻声问:“嗯?你醒了?”
“嗯……”林道行快速搓了几把脸,让自己清醒,他翻身坐起,道,“等我一会儿,马上。”
“现在还早。”佳宝道,“你睡觉怎么不关门?”
林道行的嗓子还不能正常话,进了卫生间,他的声音就传不出来了,他在床边停下,回答佳宝:“给你留的门。”
完才走进卫生间。
佳宝站在原地,没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她的耳朵还是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老寒和严严拿着食物聚到了佳宝她们的房间,老寒吃得很少,他尽量在保存住体力的情况下,留出更多的食物给严严。
林道行吃得比老寒还少,老寒特意瞄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佳宝,没多什么。
佳宝看着林道行那点分量不可能够吃,她把自己的分出一半给林道行。
林道行看了眼她递过来的半个牛角包,笑了下,反手喂到她嘴里,哑声:“吃你的。”
吃完早餐也不过才六点半,和昨天的时间差不多,几人来到客厅,看众人面色,基本与昨天的两异。
昨天的希望如果是篝火,今天的希望,就是岌岌可危的烛火。
老寒的精神也不太好,他扯着笑容:“今天继续找……”
“找什么找。”秦霜唇色发白,低声绝望道,“整个船都翻遍了,再找,还有用吗?”
他们甚至还敲了砖块和木板,研究过是否有空心。
其实船员们比他们都要了解这里,此刻连这些船员都已经垂头丧气,不抱希望。
老寒叹气,强迫自己振作:“现在雨也差不多停了,我们待会儿就去放烟。”
殷虹话很少,昨天一天,她的话应该不超过十句,佳宝看得出她更加担心巴布罗。
可是他们如今自身难保。
“我们现在应该在哪里?”殷虹了今天第一句话。
船员们摇头,海浪太大,这两天两夜,游艇早已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现在他们没任何定位装置可以查看。
秦霜咬牙切齿:“都是巴布罗!”
她音量低,只有离她最近的黎婉茵听见了,黎婉茵却没什么,因为她和秦霜想法一致。
船员们去甲板上放烟了,林道行几人继续去搜索昨天已经搜过的地方。
搜累了回来,依旧一无所获。
朱老先生咳嗽得气喘吁吁,朱筱尤照顾爷爷,一直守在老人家身边。
朱老先生看了看这些喝着水,一脸疲惫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又是半天过去,雨虽然停了,可依旧风急浪高,旅程还有四天半,四天半之后,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及时发现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
希望渺茫。
他拍了拍孙女的手,强撑着坐起来,望着老寒道:“舍先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老寒愣了下,放下矿泉水瓶道:“什么事您。”
“你的摄像机,还有电吗?”朱老先生问。
“还有一点。”老寒道。
“能不能,帮我拍个片子?”
老寒朝林道行看了眼,没懂朱老先生的用意。
林道行同样不解。
“不耽误你们多少时间。”朱老先生恳求,“五分钟就够了。”
老寒站了起来:“行,那您稍等。”
摄像机早被他装包带回了房间,老寒去了一趟客房,拎着包回来,拿出摄像机架好,问:“您要拍什么?”
朱老先生没马上回答,他颤颤巍巍地扶着孙女的手起来,道:“你们拍电视的这个,比手机好,就算浸了水,视频应该也能保留吧?”
“不一定……不过内存卡防水比手机好一点。”老寒回答。
“那就好。”朱老先生对孙女,“筱尤,帮我拿把椅子过来。”
朱筱尤不解。
“去吧。”
朱筱尤松开爷爷,拖着一把椅子回来。
朱老先生坐了下来,正对着镜头,问:“这就录上了吗?”
“我还没开,现在开始?”老寒问。
“现在开始。”朱老先生。
老寒开摄像机。
“咳咳……”朱老先生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玩意儿,他适应了一下,才开口:
“我现在在大海上,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以防万一,我有几点事情要跟你们。孩子们,首先不要难过。”
所有人都怔了怔,朱老先生竟然在录临终遗言。
“我活到这把岁数,吃过苦,也享过福,几十年前我送走了我的父母,我也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什么事都经历过了,现在我一身都是毛病,其实也活够了,所以你们千万不要难过。”
朱筱尤捂住嘴:“爷爷……”
“楠楠他爸妈,你们的心思都在各自的家里,我也从来不怪你们,我就希望你们还能记得楠楠的生祭和死祭,至少在那两天,能像个为人父母的样。
筱尤她爸妈,你们两个向来孝顺,但你们对筱尤太严厉,望子成龙是每个父母的愿望,可孩子有孩子的想法,你们不能什么都自作主张替她安排。
咳咳咳,我如果走了,也算寿终正寝,你们的妈妈比我五岁,她还能多活好几年,你们要好好待她……”
朱老太太忍着眼泪道:“你这个死老头子发什么疯!”
众人看着朱老先生对着镜头,声音沧桑地叮嘱着家中晚辈,他们全都不出话来,仿佛路的尽头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也看见了自己的明天。
活着的时候总是不珍惜,到了(liao)才发觉还有太多的话没对人间。
朱老先生讲完了,他的孙女和老伴已经泣不成声。
老寒正要关闭摄像机,忽然被人叫住——
“等等,我也想录。”
施开开离开座位,抹了一下眼泪,坐到了镜头前。
她做了几下深呼吸,然后表情沉静地开口:“李雨珊,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如果我这次不能回去了,你记着,我就在天堂盯着你,你要是敢对我爸不好,敢对我奶奶不好,我随时给你一个诅咒!”
老寒问后面:“李雨珊是谁?”
佳宝声音沙哑地:“开开的继母。”
施开开从平静到义愤填膺,最后声音变得哽咽,佳宝听不下去,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客厅。
林道行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想了想,他也从座位起身,悄然离开。
淋过雨的甲板还是湿漉漉的,吊床一挤,水哗哗地流一地。
佳宝又挤了两下,不管湿不湿,她直接坐了上去。
林道行从楼梯上来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歌声,坐在吊床上的佳宝正慢悠悠地晃着腿。
“上次就想问你,这是什么歌?”林道行朝她走去,“饭店里也放,你的手机铃声也是这个。”
佳宝收了音,顿了顿,她晃着腿回答:“夏天的歌。”
“歌名就叫夏天的歌?”
佳宝摇头:“这首歌,只有夏天才会在饭店里放。一个季节只放一首歌。”
“挺有意思。”林道行。
佳宝问:“他们都在录那个吗?”
林道行:“不知道。”
佳宝:“你想录吗?”
“你呢?”
佳宝摇头:“不想。”顿了顿,她道,“我不想死,至少不想跟万坤他们一起死。”
林道行摸摸她的头:“你死不了。”
佳宝猜他又要拿昨晚那套话来对付她,她先下手为强:“我知道,我不饿不渴不晕还有力气,死不了。”
林道行忍俊不禁。
佳宝也笑了。
佳宝依旧晃着腿,她低头问:“你,万坤他们会被判死刑吗?”
林道行想了想,回答:“万坤杀了吴慧,他很大几率会被判死刑,但罗勇勤和范丽娜……”
佳宝也想得到,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要对星海号上的那几层游客的死亡负责。
重判可以,但死刑太难。
“我想过一个问题。”佳宝。
“嗯?”
“殷虹齐嘉俊很尊敬你,你齐嘉俊为什么不先把这件事告诉你呢?如果是你,你一定能有办法对付万坤他们。”
林道行沉默片刻,道:“他应该原本算告诉我。”
佳宝的腿不晃了,她看着林道行。
“但是被朱楠制止了。”林道行。
他们那次下班前,齐嘉俊显然有话同他讲,但朱楠拉住了齐嘉俊,林道行当初并不在意,如今想来,他大概能猜到那三人的心思。
齐嘉俊全心全意信任他,所以想把发现告诉他,但朱楠不是。
朱楠这人,也许是从缺少父母之爱,他对人总是保有一种距离,戒备心也比另外两人重。如果万坤这种领导有问题,那么林道行这类万坤手下的人,不定也有问题。
至于冯书平——
林道行看向佳宝,慢慢道:“你哥哥在临走之前,问过我几句话,我当时没有放进心里,现在我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什么。”
“是……什么?”佳宝问。
“我曾经跟他们过一番话。”
那天冯书平对他:“师父,我一直知道新闻是政府的喉舌,但你也过,新闻也是老百姓的喉舌。你观众有权了解事实背后的深意,是吗?你还,新闻工作者有时候就像警察,我们查寻真相,还原事实,但我们会比警察多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会在镜头前,把真相公之于众,是吗?
你过,我们做的所有工作,永远都不会没有意义,是吗?”
“是。”
“我的,是‘是’。”林道行对佳宝。
佳宝含着泪:“是……”
林道行垂眸看着她,“他们可能就是听了我的话,所以去做了有意义的事。”
佳宝手背抵住嘴。
“佳宝……”林道行轻轻地叫她。
她会怪他吗?
林道行声音放地更加轻:“佳宝……”
“铃——”
林道行一愣,佳宝抬头。
佳宝还含着眼泪,她哑声问:“什么声音?”
“铃声……”林道行。
像是被闷在什么地方。
佳宝跳下吊床,转头四顾,“哪里来的?”
林道行抬了下手,让佳宝安静,这声音近在咫尺。
两人屏住呼吸,围着吊床找了一圈,最后看向吊床支架,他们不敢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林道行立刻:“来!”
佳宝跟着他,绕到支架一边。
支架顶部的螺帽可以开,林道行个子高,他转开了螺帽,佳宝一直垫着脚看。
“空心的。”林道行。
他手大,根本伸不进去,铃声却愈发清晰,佳宝激动地:“我来!”
林道行让出位置。
佳宝个头,她伸长了手也够不着,来不及去搬凳子了,林道行掐着她的腰肢,将她一把托起。
佳宝赶紧伸手进去,她心试探,紧张地心脏都快要蹦出来。
“慢慢来。”林道行叮嘱。
“嗯。”佳宝继续往里伸了点,终于摸到了一角,似乎是一块布料。
她往上抽,发现布料卡得很紧,她大着胆子加了点力道,嗖一下,整块东西全都出来了。
是一块巾布,把什么东西包扎地严严实实,铃声就从这里面传出来。
佳宝开结,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电话!还有信号弹!”林道行看向佳宝,惊喜地。
***
冲锋舟在海面摇摇欲坠,舟上的人冷得嘴唇发白,哆嗦不止。
顾浩抱着自己躺在那儿,范丽娜不停摸着儿子的额头,儿子额头滚烫,她心急如焚。
“巴布罗,巴布罗,我儿子病了,我求你想想办法,我把我的命给你,我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巴布罗脸上的血渍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他又饿又渴,为了保存体力,他一直没有开口话。
范丽娜话音一落,他忽然站了起来。
“啊——”冲锋舟摇晃,范丽娜紧张地扒住船身。
“这里有人——”巴布罗大声对着远处船只吼道。
***
“嗖——”
一枚信号弹,从游艇发射升空,绚丽的光芒像烟花一样夺目,佳宝从没见过这种直冲天际的色彩。
林道行挂断电话,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佳宝笑着把眼泪擦在他胸口。
楼梯上噔噔噔,不一会儿众人都跑了上来。
“救援?!救援到了?信号发上去了?”船员们叽叽喳喳地问。
林道行把佳宝松开,却仍死死握着她的手,他回答众人:“对,信号弹发出去了,这是卫星电话。”
众人疯了一般狂欢呼喊,他们不敢置信,喜极而泣,这是真正的劫后余生!
甲板快被众人震破,过了很久,大家终于冷静下来,纷纷下楼等待救援。
谁都不想再回客厅,他们就守在甲板上,一直眺望着远处。
海浪依旧翻滚,佳宝把外套衣领收紧,搓着自己的手臂,林道行紧紧搂着她,把温度传递给对方,迎着海风,他们渴盼地望着天空和海洋。
不知过了多久,螺旋桨的声音逐渐清晰放大,大伙儿跳了起来:“这里——这里——”
佳宝拼命朝天空招手。
直升机没降下绳索,喊话让他们稍等,军舰已经驶向这里。
佳宝紧紧抱住林道行,灿烂地朝着他笑,林道行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鼻尖。
远处军舰朝这里驶来,众人急切地等待着,突然一声尖叫破空而出。
“爷爷——”
佳宝和林道行回头望向船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人互相看了看,立刻朝里面走去。
“爷爷——爷爷——”
一入内,林道行立刻把佳宝扣进怀里,不让她看。
施开开也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严严的眼睛。
佳宝把头挣出来。
“别看!”林道行。
“我看见了。”佳宝脸色发白,转头看向血泊。
朱老先生手一松,滴着血的尖刀咣当坠地。
“我这身体,怕是熬不了多久。我看不到法律制裁他们,我死不瞑目。对不起……对不起……你们都是好孩子,对不起……”
他脚边的地上,万坤和罗勇勤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不知生死。
朱老先生颤颤巍巍地走出客厅,望向抵达的军舰,颤抖着声音,——
“审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