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团聚
旷野上乌云翻涌,风雨飘摇。
萧暥抬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顺着苍白的下颌淌落,他心中一片沉寂。
他已经没工夫去想刚才那诡异偏离的一箭了。北宫皓之死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九州决战的烽火。
但这是后话,既然北宫皓已死,大战不可避免,那么就兵来将挡决一死战。他从不拖泥带水。
马背上萧暥再次挽弓搭箭,最后一箭带着锐利的破风声,离弦而出。
今天他要先解决呼延钺和苍炎军!
昏暗的天穹下,马嘶人沸一片混乱。
北宫皓滚落的地方是一片野蒿丛生的草坡,连日下雨,草坡下坑坑洼洼都是积水,到处都有阵亡的士兵横七竖八滚落在此。
“世子!”最先赶到的是北宫皓身边的护卫。
他们七八脚地搬开旁边的尸骸,试图把北宫皓拖出来。
北宫皓的下颌还插着一根羽箭,一名铁鹞卫想去拔出来。
“别动,”另一人道,“这是萧暥的箭,我等回去也好向徐都尉回禀,并非我等保护不力。”
他话音未落,忽然浑身一震缓缓低头,不可思议地看到一截雪亮的剑刃从他胸前穿出,鲜红的血凝在锋利的剑尖上。
其他几名铁鹞卫急忙拔出佩刀,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身法变幻莫测,出快如鬼魅,昏暗中只见剑光闪闪,泼洒如银。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杀三人后,魏瑄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布,走到被他们拖到草坡上的北宫皓面前。
他利落地拔\出羽箭,接着起剑落,斩下了北宫皓的头颅。
徐放赶到时,就见魏瑄站在北宫皓的尸身旁,正一脸漠然地将剑刃上的血擦拭在他衣袍上,“北宫皓是我杀的。”
徐放勃然拔刀,“你既是玄门的人,为何要杀世子?!”
魏瑄道:“和玄门无关,是君要臣死。”
他看向徐放,中长剑寒光一闪,遥指向他,“你敢违君命么?”
徐放陡然一惊,“陛下?”
乱世天下,诸侯争霸,谁还记得王室的存在?
但魏瑄言语间不动声色的威压,却让徐放对那位京城中素未谋面的傀儡皇帝竟有点不敢怠慢,
他眉头一沉,狐疑道:“陛下为何要杀世子?”
魏瑄道:“北宫皓假借请罪之名,行谋夺疆土之实,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故而杀之。”
徐放疑道:“但襄州是萧暥之地。”
他们抢萧暥的地盘,关皇帝什么事?
闻言魏瑄忽然面色一变,厉声道,“徐放,你如何出此无君无父之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襄州何时成了萧暥之地?莫非在北境,尔等皆以幽燕非大雍之土地,北宫达也非大雍之臣属?”
此时风雨渐歇,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夕余晖从云层后透出,洒向阴沉的大地。
他站在惨烈的战场上,在遍地狼烟间,却仿佛遥立于金城紫殿之上,浑然天成的威仪。
徐放面色一僵,赶紧道:“主公从来没有裂土封王之意!”
他心中暗生疑窦,玄门向来淡泊出世,不会介入诸侯争端。
“阁下并非玄门之人,莫非是绣衣使者?”
魏瑄道:“我是晋王魏瑄。”
徐放心中猛地一震,晋王?
他立即想到当年秋狩之时,北宫皓曾谋害过魏瑄。
徐放不由暗思,看来这晋王是借着萧暥和北宫皓之战,乘报私仇,但事涉晋王,也就牵涉到皇室,就复杂了。
他一抬,余下的数十名铁鹞卫就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徐放眸中射出一丝阴鸷,“殿下,主公让我护卫世子安全,如今世子已死,我回去不好交代,还请殿下随我去一趟燕州,当面向主公”
他话没完,便听到隐隐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愕然回首间,只见雨后的旷野上,潘悦败兵正漫山遍野夺路奔逃,在他们身后,马蹄奔涌,马背上骑兵的长剑迎着余晖反射出摄人的寒芒,不断掠起、劈下。
呼延钺重伤逃逸,萧暥在歼灭了苍炎军后,又率军和云越伏虎等汇合,歼灭潘悦残部。
徐放见势不妙,仓促间将北宫皓的尸体扛上马背,“撤!”
风雨过后,残阳似血。
魏瑄站在旷野上极目望去,风荡过一片长草。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一片冰冷的甲胄上,战士们头顶的盔缨仿佛燃烧的烈焰,在他的眼中跃动。
魏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响,随着潮水般的马蹄叩击着大地,越来越近。
“阿季?!”千军万马中,萧暥一眼看到了他。
魏瑄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就被大力揽入一个冷硬的怀抱。
大战之后,萧暥身上有铁血的气息,铠甲硌到了他的伤口,但魏瑄一点都不觉得疼,臂悄悄穿过他腋下,环住他的腰,下颌抵在他颈间,像轻嗅梅间细雪一缕孤香。
这一刻,他抱着他,望着原野上西垂的斜阳,心中无比宁静
萧暥让云越继续率军追击残敌,自己跟魏瑄话。乱世里戎马倥偬,相逢别离都是匆匆,不定明日又是天各一方。
几个月不见,魏瑄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骨骼长开后,更显得轮廓线条深刻,五官英朗,唯有看他的目光丝毫未变,墨澈的眸中似有星河流淌,神采奕奕,仿佛看到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孩子一回来,萧暥一整天的糟心事也抛诸脑后了。
萧暥又有种老父亲的感慨,这青春期的孩子长得可真快,才几个月不见,就变了个儿,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
他心中五味杂陈,拍了拍魏瑄宽阔的肩,“阿季,你怎么会来这里?玄门放假了?”
那个玄门有春假吗?
谢映之道:“晋王应该是逃出来的。”
萧暥:“啥?”
他正想婉转地问魏瑄怎么回事?就见魏瑄忐忑道:“将军,我一时冲动,做了件错事。”
萧暥心道:不就是逃个学么?谁没逃过。
他和颜悦色地问:“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什么事啊?”
魏瑄目光幽然地悄悄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我杀了北宫皓。”
“什么!?”
萧暥懵了,北宫皓是被他一箭射死的。怎么成了魏瑄杀的?北宫皓还能死两次?
“北宫皓是我射杀的,和你没关系。”他立即道。
魏瑄以一种坦诚承认错误的态度继续道:“我还砍了他的头。”
萧暥:“你什么?”
魏瑄:“当着徐放的面。”
萧暥:靠!
完蛋,这是坐实了!
萧暥脑阔疼:这熊孩子,抢人头也不带这样的!又不是按人头记军功,这不是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送!
谢映之静静道:主公,这件事还当真是晋王承认下来最好。
萧暥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他萧暥杀了北宫皓,北宫达挥师南下,为子报仇,名正言顺,但若是魏瑄杀了北宫皓,矛头就将指向皇室。北宫达再兴兵南下,名义上就成了以臣逆君。
“但是我射杀了北宫皓,不能让阿季替我背这个锅。”萧暥道。
谢映之:“晋王所为,便是陛下暗中授意,背锅的可能是陛么?
“只有这件了吗?”他歪头问云越。
他的日常生活都是云越打理的。
回城后他看魏瑄身上穿的还是铁鹞卫的袍服,就让他去洗个澡,换件衣裳。魏瑄现在身高都快赶上他了,于是他就想让云越找一件他的旧衣裳给魏瑄穿。结果云越就给他找了这么个。
“我记得我衣裳挺多?”萧暥不解。
云越撇嘴:“裙子倒是不少。”
萧暥:
“将军,这件挺好,凉快!”魏瑄欣然把旧衣裳抱在怀里,怕是被人抢回去似得,就像满怀的春色暖阳。
萧暥不懂了:玄门又不是丐帮,那么清苦的吗?这孩子怎么穿件破衣裳比捡了件龙袍还高兴?
谢映之轻咳了声。
萧暥:唔,忘了还在连线中。
他赶紧解释:先生,我不是玄门是丐帮,我是玄门比丐帮强多了
怎么听着还是挺别扭的?
谢映之轻叹了声,“宇,该吃药了。”
萧暥:
这一回他南下襄州,又是赶路又是打仗,连轴转,作大发了,把前一阵子游好闲吃喝睡觉,好不容易养肥的成果,全都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了,可结果襄州这把火是灭了,但北境这把火眼看要烧起来了。还要魏瑄替他背锅,想起来就挺沮丧的。
他惨兮兮端起药碗,正要皱眉一口干了。
谢映之道:“我已经通知魏将军北上了。”
什么?!
萧暥一口药呛在嗓子里,顾不上苦得撕心裂肺,“西陵要来了!?”
谢映之淡淡道:“宇,先把药喝完。”
萧暥赶紧把余下的药一口焖了,“西陵什么时候来?”
谢映之道:“鹞鹰今日传信,大概六七日后抵达罢。这几日主公不妨在黄龙城安心修养,等魏将军抵达,我们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萧暥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云越,给我跟阿季去集市上做两身衣裳。”
总不能看起来太寒碜。
云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声,“是不是还要顺点胭脂水粉?”
萧暥耳朵贼尖的,微微一怔:“好主意,也可以。”
他面容苍白,气色不好,需要遮盖一下。
他表示:“你方便的话,挑个自然色。”
云越满脸一言难尽,正要出门。
“云,明天去吧,今天大家都累了,等阿季洗完澡,一块儿吃饭。”
他话音刚落,伏虎大步如风地进来,“大统领!”
萧暥:这厮一吃饭就来?
伏虎道:“城下发现敌情!”
萧暥顿时一惊:“多少人?”
伏虎道:“人倒不多,看上去也就两三千,但那气势,非同寻常啊,清一色的骑兵,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连主公的锐士营都差那么一截,我可不敢跟他们打”
没等他完,萧暥已快步直上城楼。云越不屑地瞥了伏虎一眼,紧跟而上。
登上城楼,夜幕下只见远处旷野上点点星火,一支骑兵正如风驰电掣而来。
萧暥心中一凛,立即拿起望远镜,一看之下,这风格有点熟悉啊?
当看到火光映照着那面绣着魏字帅旗的时候,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没老花吧?
西陵?不可能的!
谢先生的信午后才发出,魏西陵这是坐飞来的?
旁边的伏虎还长心了:“大统领,这不会冒充的魏将军?跟你一样来诈城的吧?”
萧暥笑道:“你以为谁都有我这段?”
茫茫人海,他也许认错别人,却唯独不会认错他。
“他这座冰山,别人学不来,开城!”
一弯新月照在护城河上,吊桥徐徐放下,城门大开,执火把的士兵列队出迎,城前火光涌动,如夜幕中点点流萤灯海。
让他想起几个月前永安城的春夕夜。
满城烟火,魏西陵策马穿过长堤,衣袖如云,灯影流光浮过他眼前
一别数月,仿佛隔了数载春秋,却又清晰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让他有种不真实之感。
一见面魏西陵就道:“我刚经过平蒿原,战况惨烈,你没事罢?”
萧暥本想吹牛,我能有什么事?但话一出口,又忍不住逗他:“你这是关心我?”
他以为魏西陵又要冷着脸,不是为你,别想多了。
魏西陵却忽然站住,认真看向他,沉声道,“阿暥,我来晚了。”
萧暥蓦地一怔,这几天的沙场艰险都如云烟散去。
他清楚他们之间要避嫌,魏西陵不来是顾全大局,他来,则是
他喉中一哽赶紧摆,“不至于不至于。”
这人真是的,他就开个玩笑,干嘛那么认真。
“来得正好,晚饭刚好上桌!”他大咧咧道,“吃饭赶上就行!”
云越幽声道,“主公,胭脂还要买吗?”
萧暥脚下一摔,被魏西陵一拽住。
魏西陵不解:“胭脂?”
萧暥急中生智:“这个嘛给嘉宁买的。”
他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嘉宁没来吗?”
魏西陵道:“战场险地,怎会带她。”
萧暥:“哦,那下次我再给她。”
魏西陵:“嘉宁从不用胭脂。”
萧暥没辙了,君侯你不用什么事都一丝不苟啊,你看不出来这在找台阶下吗?
冷水漫过肩头,魏瑄刺痛地一个激灵,他后背上是几天前被风凌剑阵割的伤口,尚未愈合好。
幽暗的烛光照着案头旧衣,竹帘无风微动,悄然浮现一道鬼魅的黯影,指甲奇长的隐隐探出
“别碰,不然杀了你。”魏瑄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