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冰城

A+A-

    “敌袭!”

    急促而凄冷的号角声响起,正在酣睡中的将士们纷纷惊醒,迅速地穿衣披甲,拿起各自的武器涌向营垣。

    营垣是简易的夯土墙,四周挖有壕沟,壕沟里布满尖锐的鹿角。

    此时北军已经冲到了大营前。

    “放箭!”

    丙南一声令下。密集如蝗的箭雨漫天泼洒下来。

    “竖盾——”前锋荆籍高声道。(庞岱被擒后,荆籍为北军前锋)

    一面面大盾被搞举过头顶,顷刻间筑起一堵严密的坚垒。

    锐士营的羽箭是锋锐无比的破甲箭,乃褚庆子当年专门为应对黄龙城的重甲武卒设计的。

    连续不断的闷响声中,一支支锋利的羽箭穿透重盾。最前排的重甲士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哀嚎此起彼伏。

    “不许退缩!”左袭坐镇中军,目光森然:“胆敢退缩者,后队斩前队!”

    在严酷的军令下,城下的重甲士排山倒海般涌向营寨。

    木梯架在了壕沟上,荆籍铿然拔出刀,完全无视头顶上交织如蝗的羽箭,身先士卒地冲向大营。

    荆籍身后,蒋祎、刘肃各领一支精兵,如一群嗜血凶残的恶狼,嚎叫着从左右两路冲向营垣。

    密集的箭雨中,不时有北军士兵中箭翻落壕沟,被锋利的鹿角洞穿身体,鲜血迸溅。

    眼看着北军就要冲过壕沟,萧暥断然下令:“云越、丙南守住两翼!滚木檑石准备!”

    刹那间,沉重的滚木和硕大的檑石已经从墙头倾泄而下。

    冲到垣下的北军士兵来不及闪避,顿时便被滚木、擂石砸得血肉模糊。

    激战。

    从深夜一直打到破晓。

    滚木礌石都快用尽了,仍旧无法阻止北军前赴后继的冲锋。

    北军仗着兵多,密密麻麻地倒下一批又涌上一批,营寨外的壕沟几乎要被层层叠叠堆积的尸体填平。

    “轰——轰——”在攻城车沉重的撞击下,夯土的墙面被砸得凹陷了下去。

    随即墙体上出现了一道可怕的裂纹,如同蛛般迅速向四周蔓延,整堵城墙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散开!”

    轰然巨响中烟尘弥漫,千疮百孔的垣墙终于垮塌下来。

    荆籍扬刀跃起,犹如发了狂的野兽:“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北军重甲兵如潮水般涌向垮塌下的断墙缺口。

    “堵住缺口!”

    萧暥话音未落,云越已率先踏着断垣残壁跃上缺口,他身后丙南率数百锐士蜂拥而至,还有更多士兵从各个营帐后奔涌出来。

    惨烈的厮杀。

    “杀!”丙南大喝一声,中长刀闪电般切开了一名北军士兵的脖颈,鲜血飞溅如注间露出了森森白骨和血淋淋的喉管。

    紧接着一支锋利的长矛如毒蛇吐信般从北军阵中攒射而出,他赶紧侧身一避,但已经太迟了,冰冷的矛尖刺入他的右肩,剧烈的疼痛让他头皮发麻,但也更激发起他的狠劲!

    他不顾肩上的剧痛,反一刀砍断矛杆,刀风去势尤疾,扫过那北军士兵的肩上,顿时一颗头颅凌空抛飞。

    另一头,云越一剑刺入一名北军步卒的胸膛,利刃割裂骨骼的刺耳声中,那北军忽然一扬,一柄锋利地匕首已经向着他的颈项刺来。

    云越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叮”的一声,一点寒星闪过,一支疾射而来的羽箭将匕首击飞了出去。

    “萧暥!那是萧暥!”

    只有萧暥才有这么精准的箭术!

    荆籍浑身的血液顿时燃烧了起来,眼中迸射出野兽般狂热的光芒,提刀便率军向这边杀来。

    萧暥也看到了荆籍,他随即奋力一脚踹在一名北军士兵的背后,借力一撑,整个人凌空飞起,跃过人海,登上了营墙,弯弓搭箭一气呵成。还没等荆籍逼近,嗖的一声,一箭携风雷之势,破空而出!

    荆籍想要举剑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扑”的一声响,冷森森的箭簇便已经从他眉心射入,直透脑后,荆籍魁梧的身躯顿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箭尾的翎羽尤自震颤不停。

    前锋已死,北军顿时士气大挫,左袭被迫收兵。

    萧暥也收兵回营,救治伤员,清理战场,修复墙垣。

    但是夯土松软,不比砖石,即使修复了,北军用冲车一撞,又要垮塌。

    萧暥抬头望着漫天的风雪,忽然有了个想法。

    “取水来!”

    云越立即率士兵凿冰取水,依照萧暥的意思,每一层夯土上都浇透了水。

    从午后到夜里,风雪交加,萧暥也不休息,指挥将士们顶风冒雪地筑墙,再层层浇水。

    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宛如刀割。

    云越看着萧暥苍白失血的唇,道:“主公,风雪太甚,你还是进帐休息罢。”

    “我无事,”萧暥在冰天雪地中咬牙道,城垣尚未筑好,让他如何休息。

    等到暴风雪一停,左袭很可能又会发动新一轮的进攻。必须在此之前将城筑好。

    一夜猛烈的朔风。

    浸透夯土层的水已经结成了坚冰,将夯土冻得结结实实。

    等到天明,暴风雪渐,左袭再次挥师而来的时候,一座坚固的冰城赫然横亘在眼前!休是冲车,连攻城云梯都无处搭置。

    左袭望着那巍峨又光滑的墙面,只能望之兴叹。

    ***

    广衍城内,郡府大堂

    听完了左袭的回报,北宫达满面阴霾,“现今一夜风雪,让萧暥铸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冰城,如之奈何!”

    左袭面色森冷,一言不发。

    北宫达又转向钟纬。

    钟纬想了想,上前道:“萧暥大营一时既不可破,我们可绕过其大营,轻装疾进奔袭高邑、平县,切断其粮道!”

    断其粮道,困死萧暥!

    ***

    雪一连下了五天,中军大帐外,冰冻三尺,积雪没胫。

    大帐里虽然烧着火盆,但也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云越进帐的时候就见萧暥正坐在案前,一言不发地看着舆图,他便轻轻脚地将朝食置于案上。但还是被萧暥察觉到了。

    “云越,营中存粮还够吃几天?”

    “五天”云越道,

    萧暥的眉头又微微蹙紧了些。

    五天,从上都到广衍都需要七天,未必能撑到魏西陵回兵。

    而且,即使魏西陵回兵,广衍城高墙固,北宫达主力未损,面临的也将是一场攻坚战,一场恶战。一切又会回到最初的原点上。

    局势对他还真是不利啊。

    “云越,从今天起,每人每天只吃两顿。一顿干,一顿稀。”

    这样还可以坚持十天,等到魏西陵兵到。其他的事,再慢慢筹划。

    “喏!”

    “朝食撤去。本将也不能例外。”

    “可是主公,你身体”

    “这是军令。”

    云越咬了咬唇:“喏!”

    然后不情不愿地撤去了早点。走到帐门前,又忍不住回头担心地看向萧暥清瘦的身形。

    见萧暥已经复在案前坐下,看着舆图继续蹙眉凝思,只好一声不吭地掀开帐帘出去了。

    中午,萧暥喝了几口稀粥,见粥里有云越悄悄给他多加的山雉肉,于是搁下了碗。

    如今减少了将士们半日的口粮,长此以往,哪有力气打仗。更何况面对的还是左袭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师。

    想到这里,萧暥愁眉紧锁,连那一碗稀粥都喝不下去。

    必须想个办法,突破这僵局

    片刻后,云越无奈地端着粥饭退出大帐。刚一出帐就被人叫住了。

    “云副将!”

    云越回头就见丙南快步向他走来,看到他声问道,“主公有什么军令吗?”

    云越摇头。

    丙南又道:“现在将士们一天只吃一顿干的,这样下去,就怕北军来袭,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顶不住啊。还不如现在杀出去,把粮道夺回来!”

    云越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些大老粗想得太简单了。

    “左袭也在等着你杀出去,”云越道。

    丙南被得一噎。想想也是,左袭既然断了他们粮道,怎么会不防着他们把粮道夺回呢?

    云越见他愣着不走,道:“正好,你来了,饿的话把这粥拿去吃罢。”

    丙南看了眼碗中剩下的大半碗粥和肉干,“这是你给主公准备的,我不饿。”

    “不饿就给别人。”

    见丙南杵在原地还不走,云越又无奈道,“主公了,将士打仗更需要力气。”

    “起辛苦,还是主公最辛苦。整天在大帐里苦思对敌之策。”

    “你若不吃,就给别人,我还有事。”云越显得略不耐烦道。

    罢他就把粥硬塞给了丙南,踏着雪快步回帐。

    丙南默默地看向他的背影,阴沉的天空下,中军大帐前积了一尺厚的雪,云越掀开厚重的帐帘时,隐隐可以看到里头跃动的烛火。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想象着那烛火下清寒的身形,苍白如削的脸容

    然后他一咬牙转过身,回到自己营寨,当即召集了十几个士兵,“走!跟我去征粮!”

    当天傍晚,一碗香喷喷的粟米饭,白面馒头,还有一碟腊肉干放在了案台上。

    “怎么回事?”萧暥惊讶道,

    “哦,丙南带了十几个人去征粮了。”云越随口道。

    萧暥眸光一沉:“让他来见我。”

    ***

    “主公,”丙南憨笑着一进帐,就发现气氛不对。

    桌案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笑容顿时在他脸上僵住了。

    “征粮?向谁?”萧暥劈头就问。

    “额广衍附近村庄的百姓。”丙南如实道。

    “征?还是抢?”萧暥眸光犀利。

    丙南顶不住剧烈的压力低下头来,嗡声道:“主公,我、我就是借,打胜仗了再给他们还回去”

    “云越,骚扰劫掠百姓,该当何罪!”

    “主公”

    “!”

    “其罪当诛,”云越声道。

    “主公?”丙南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押下去!”

    “主公,丙南此次犯了军法,我也有责任,请主公一并责罚!”云越完下跪道。

    “主公,丙南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好打仗!”

    “主公,请饶了丙南将军罢!”

    帐下将士闻讯而来,纷纷求情道。

    萧暥冷道,“你们都要违背军法吗?”

    “主公,大敌当前,不宜斩将,还请主公给丙南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会!”

    在众人的求情下,萧暥最终目光落到了丙南身上。

    “丙南,你抢掠百姓粮秣,依照军法本应该处斩,本将念你初犯,且为军情所迫,杖责八十军棍!”

    “主公!”众将色变道。八十军棍打下去,再结实的汉子也只剩半条命了。

    萧暥一抬。

    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丙南被押解了下去。剥去上衣,漫天大雪中,赤膊趴在一条长案上,右肩上的箭伤狰狞。

    军令官在旁边计数,“一!”

    “扑!”结实的木棍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在丙南黝黑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二!”

    “三!”

    周围传来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不到十棍,丙南肌肉厚实的背部已经皮开肉绽。丙南牙都要咬出了血,愣是不吭一声。

    “十一!”

    “十二!”

    “主公,别打了!”众将士纷纷跪地求情,“丙南将军有伤在身,再打下去怕是支撑不住啊!”

    “没事,我扛得住!”丙南咬紧牙关硬撑起身道,背后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萧暥看了他一眼,冷漠地一甩披风转身进帐。

    外头传来军令官军令无情的计数声:“三十!三十一!”

    等到八十军棍打完,丙南被众将士抬回营帐,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了。

    军帐中,裨将张凤皱着眉头替他擦着药,看着那血糊拉茬的背脊颇是不忍睹目,忍不住轻声道:“主公下未免狠了点。将军只是向百姓借粮”

    “有、有水吗?”丙南声音沙哑道。

    “哦,有,我去倒。”张凤赶紧站起身,倒来了一杯水,送到丙南破裂的唇边。

    丙南却没有喝,颤抖的忽然一把抓住了张凤的腕,水微微泼洒出来。

    “将军,你这是”张凤道。

    丙南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

    广衍城,

    入夜时分,城头的哨卒正在换岗。

    就在这时,只听城外浓重的暮色中传来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仿佛一点流星穿过夜色抛空而来,正好钉在了城楼上的椽柱上。

    “什么人?”

    “敌袭!”

    低沉的号角声正要吹响。

    “等等,这好像钉着什么东西,”一名当值的军官一路跑上城楼,走近椽柱,道:“火把来!”

    立即有士卒递上了一支松脂火把。

    火光闪烁中,他霍然拔出箭矢,目光一凝,“有文书?”

    ***

    郡府大堂上,北宫达正在和众人议事。

    钟纬捋须道:“传闻萧暥强征了广衍附近郡县百姓的粮食充作军粮,上将军这断其粮道,使其自损自乱之计恐怕要落空了”

    就在他话音未落,

    “报——”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城门校一路跑到门口,咚地一声单膝跪地,双将中的羽箭举过头顶。

    “报主公,有人将此书射上城楼。”

    北宫达眸光一沉,道:“呈上来。”

    立即有侍从从校中接过羽箭,呈于北宫达案前。

    北宫达解下绑在羽箭上的绢帛,一目十行看罢,霍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好!真乃天助我也!萧暥帐下的都尉丙南私自向百姓征粮,被萧暥打了八十军棍,差点处斩。”

    他将书信交给一边的钟纬传阅,一边道:“此人欲为内应,与本公约定,本月下旬他寻打开营门,入夜举火为号,内外夹击,必能大破萧暥!哈哈哈!”

    “诸位怎么看啊?”

    左袭目光森然道,“既然有人愿做内应,自然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