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终境·眠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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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玹站在铜炉边上, 脚下是沸热蒸腾的烈焰,被阵法映成了十分诡异的光泽, 衣袍被阵风吹得猎猎翻飞,金纹流光淌动。

    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转过头,看向高台下看着他的一排人。

    下面有赫连玉和闵琰, 也有宗中的各位长老, 以及一把剑。

    他将目光定在了赫连玉身上, 张了张口,道:“镇宁君, 可否……请你帮我带几句话?”

    这种时候镇宁君自然不拒绝:“你。”

    “我……”温玹想了想, 一时满肚子的话。

    他放不下东靖,也放不下萧成简和温衡, 他还有很多事都想做,也有很多话想对他们, 但思索了半晌,又觉得有些东西出来实在太矫情了,犹豫半天,最后只出一句:“罢了, 麻烦代我告知东靖一声,就我跳下去了。”

    “……”

    “其实你现在反悔还来及。”赫连玉盯着他,提醒道,“想好了, 只要这么一跳,你这条命多半算是没了。”

    “我想好了。”温玹临到这时反倒没什么表情,攥紧手指,平静地自暴自弃道,“反正闵应寒死了,我也不活了。”

    赫连玉:“……”

    没人再挽留他。

    时间不等人,温玹也不能多犹豫了。

    他站在铜鼎的边缘,不再多什么,想也不想,闭上眼睛,倾身倒了下去。

    灼烫的热气骤然扑面而来,衣袍被风猎猎吹起,噗通一道水声炸开!转眼之间,月白的衣袍没入铜鼎,随着溅开的焰色,最后一抹衣角也被吞噬了下去。

    ……

    再睁开眼的时候,温玹出现在了一处山路上。

    他脑中有些昏沉,扶着额头站起身,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道,碧色连天,漫山苍翠绿野,俨然已经不是现实中的季节。

    温玹也不能确定自己入的是谁的境,万一不是闵韶的,岂不是白来一趟?

    他边想着边往前走,走了不出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悠扬的竹笛声,幽然绵长,仿佛是从道旁枝繁叶茂的老树上传来。

    这曲声有些耳熟,但也仅仅只是耳熟,曲风并非是东靖的调子,也不像是虞阳的。他走近树下的时候,对方似是察觉到他的动静,笛声也停了。

    温玹握紧背后的匕首,警惕地靠近,抬头往茂盛的枝叶间一看,蓦地愣了愣。

    “清宣道君?!”

    树上的人是楚眠风。

    楚眠风此时正坐在粗树枝上,一袭青衣道袍,身姿犹如苍松劲柏,细瘦的手里执着根青色竹笛,看见是温玹,显然也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温玹更愣了,“你……能看见我?”

    楚眠风默然地点点头。

    看来如今逐渐成型的心魔境,已经和先前不一样了,温玹忽然想明白,之前李如期在入魔的前一刻,也是以实体出现的,而并非虚幻。所以眼前的清宣道君……应是已经入魔后的了。

    温玹对楚眠风并不熟悉,按地位与辈分来,楚眠风甚至是他的前辈,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两人都没什么接触,所以温玹倒也没看出,入魔前后的楚眠风有何不同来。

    而实际上单从形貌来看,楚眠风也的确没什么变化,他先开了口,嗓音听来依旧清润:“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温玹快速地简单与他解释了几句,又表明了事态紧急。

    楚眠风眸中一顿,紧皱起眉来,“你是,无澜也被拖入这里了?”

    温玹点头,进而问道:“这里只有清宣道君一个人吗?可曾还见过其他几人?”

    楚眠风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温玹有些想不明白,蹙眉道,“如此来,我岂不是找不到闵韶了。”

    清宣道君沉吟了下,静默地道:“也许,只是我这个境中之人见不到旁人,而你可以。”

    温玹稍怔了下,还不等他多想,远处忽然传来声音。

    他忙循着看过去,在遥遥的山路另一头,有两个身影正走在途中,身穿着一模一样的弟子袍服,依照身形来看,应该是两个年轻人。

    “那是……”

    “是我。”不等他发问,楚眠风便沉声接过了话,他目光看向那两个身影,像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还有无澜。”

    境中的景象循环往复,楚眠风在这段时日里不知已经看过了多少次。他就那么古井无波的坐在树枝上,神色默然,看着那两个人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天色渐渐阴沉了,头顶云气聚集,云雾积压浓厚,很快下起了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却浇不到温玹和树枝上的楚眠风。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撑起了伞,待到走近了,温玹才看清他们的面容,虽然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年轻了许多,但的的确确就是楚眠风和方无澜。

    “你够了,离我远些!”

    山道上传来的声音似真似幻,无比遥远,入耳却极其清晰,听来仿佛置身梦境。方无澜看起来生气极了,冷冷地板着张脸,快步自顾自地往前走。

    “无澜!”

    后面的楚眠风跟着他,脸上看起来也有些愠色,却仍跟在身后给他着伞,因为伞柄倾斜,楚眠风背后已经被淋湿了。

    他忽然上前紧走几步,一把拽住方无澜,怒声训责道:“你能不能别总这么任性而为?!那是宗门的规矩,哪怕换做宗主也不得不袖手旁观,我拦住你并非不认同你的看法,只是为了你好!难道你回去想挨那二十戒鞭吗?”

    “可我没错!”

    方无澜蓦地甩开他的手,怒而盯着他。

    “你摸着良心问问,他如此作恶多端,难道不该吗!你想袖手旁观就别来碍事,二十戒鞭我又不是受不起,你凭什么阻拦我!”

    “他该不该自有宗门定夺,哪轮到你来插手,既然我同你一起执行任务,不阻拦你,难不成看着你明知故犯吗?!”

    “我看你就是怕受牵连,所以才不敢插手!”方无澜是当真气极了,眼底冷得结了冰似的,“既然你这么胆,以后索性别再与我一道出来了,等回去我便禀明宗主,我们各自另找搭档,谁也别再见到谁!”

    他嘴唇愠怒的微抿成直线,嘴上虽得狠,可但凡有个旁观者,也该看得出他得只是气话。

    楚眠风那时同样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他与方无澜磨合的时间不长,两人性情各在一种极端,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

    他沉着脸道:“你真这么想?”

    方无澜丝毫不退:“是。”

    “好。这是你的。”

    楚眠风竟当真转了身,着伞,留下方无澜一个人在雨里。

    方无澜脾气极为冲动,即便相识时间不长的人也能看出来,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什么,楚眠风那时偏就那么走了。

    眼前的境象很短,仿佛只是短暂的一个过场,雨细细飘摇,将方无澜身上蒙上一层薄雾,渐渐地,山道上的景象变得很模糊,像融化了冰块似的,方无澜脸上的表情,甚至周围的枝叶虫草,都变得看不清晰。

    “我那时有一瞬间,是真的动了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

    树枝上,楚眠风忽然开口了。

    温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他。

    他神色很平淡,眼眸不像平日所见的那样柔和带笑,没有什么表情,似是回忆起心事,变得有些沉静,像是只和温玹随口提起这么一句:“他那时脾气很冲,比现在还要差一些,做事不喜欢听人劝,经常惹得我发怒。我们如今的默契,都是那时候一点一滴磨合过来的。”

    “不过,方才你所看见的,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了。”

    四周景致变幻,景象渐渐融化,变成了一团白雾,楚眠风看着山道消失的地方,淡淡道。

    “因为当日回去的那晚,我在去找宗主的路上撞见他,虽然只是偶然看到一眼,但有一瞬间瞥见他眼睛肿得通红,当即气就消了。”

    “他哭起来很不好看。”

    楚眠风看向温玹,忽然对他淡笑了笑,嗓音温润低沉。

    “如果你能破此境,救我们出去……”

    “记得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无澜,我看见他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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