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结局(本文完)
初春时分, 冰雪消融。
东靖这时候的气温还冷着,尤其天未亮时, 草木上还沾着未化的霜。那次煞灵过后,东靖境内还没完全重建完善,这时候又开始忙着准备筹办新君登基的事了。
萧成简的功劳最大, 晋升功勋的诏书据已经在拟了,一旦新君登基, 紧接着就会颁出来。于是能者多劳, 这个时候, 他就少不了被交付各种各样的任务。
萧成简别的不行,但饮酒作乐、张罗宴席还算在行, 索性就揽下筹办宫宴的活计。
一大早上, 他就开始进宫忙活,宫宴需要注意的细节太多, 真忙起来一刻也闲不住,不久便觉得烦躁心累。
正当他在殿外跟人争论门前究竟该如何布置, 忽然有个身影从不远处的石径上走过,身形虽然劲瘦颀长,但瞧起来没睡醒似的,伸着懒腰绕过了假山, 隔着老远就听见哈欠声。
“诶——站住!”
萧成简立了头等功,从此在宫里便是横着走,见了面神态语气比往日还要嚣张,走过去“啧啧”上下扫量了温玹几眼, 道:“干嘛去啊?”
温玹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备车准备走了。”
“这刚什么日子你就要走,上赶着出嫁啊?”
萧成简眉毛一挑,刚没个三五句就忍不住戏谑他。
“……”
温玹跟闵韶的“私情”在不久前便已经暴露了,如今不止是萧成简,哪怕连街边卖鸡蛋的老人家都能将他们两个的事出个大概。
不过众人并非是热衷这两人八卦,而是热衷于当日在锁灵塔发生的那件大事。他们两个的事只能算是稍带的。
据传言所,修真界的人们险些就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的统统入魔了。
这话不知情的普通百姓们只是当笑话来听,连茶楼里的书先生都故意往虚幻了讲。再往上,那些个入了宗门但一知半解的弟子修士们,也只是清楚太玄老祖修了魔道,连带他的亲传徒弟,也被带进了沟里去,好在那俩弟子齐心协力,结局还算圆满。
而再再往上,只有那些个宗主长老们,才是真正知道当中内情的。
若非当日闵韶将灵力耗得枯竭殆尽、几近透支性命,加之有他的师弟温玹在旁协助破阵,这世间怕是早就失序大乱,如传言所的那样疯魔了。
至于有关那两个人之间的“私情”问题,最热衷议论的不是那些茶楼里谈天地、喝茶扯淡的百姓们,而是那些看似威风端正、严肃秉直的宗主长老们。
当日的情形,首先是由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当场目击,后来又在宗门圈子当中广为流传——
那天铜鼎在锁灵塔中炸开,山摇地动,险些将锁灵塔震塌了。阵法彻底被破坏,被困在阵法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得以解脱,多数都因为在里面待得太久,灵力难以维持,一出来便处于昏迷状态。
但唯独温玹不同。
当时铜鼎炸裂后,闵韶的是模样最惨的一个,不仅昏迷不醒,唇角和衣袍上还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脸上白得惨无人色,比一旁的镇宁君还要白上几分。一把脉,几乎没有搏动,在场的长老们险些就要当场给他点根蜡。
那个时候,温玹是哭得最大声的一个,竟连闵琰也没比过他。
整个暗室内被炸得犹如废墟,遍地石块残渣,四周还尽是滚烫流淌的焰流,只听见温玹几近崩溃的嘶哑声响彻整个暗室——
“师兄!你醒醒,师兄!!”
一旁的长老也急了,锁灵塔里危险重重,倘若让他这么哭下去,待会又出变故怎么办?于是慌慌忙忙的劝道:“六殿下啊,节哀顺变,你们方才在铜鼎之中——”
长老急着询问阵中的情况,却被温玹自顾自的哽咽责骂断了:
“我都了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怎么还敢这样乱来!闵应寒,你起来把话清楚,闵应寒……!”
“……六殿下呀!你先听老朽一句话,这锁灵塔……”
“闵应寒,你醒醒啊,呜……你若是死了要我怎么办……”
“……”
总之场面太过哀伤深情,在场的人除了同样激动的闵琰,都不插不上话了,只看着他抱着闵韶的身躯哀哭。
“等等……我的万魂丹呢?!”忽地,温玹哽咽声止住了,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想起来什么,疯了似的指尖颤抖着,立马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找起来,“万魂丹,万魂丹呢……??”
在从东靖离开的那日,温玹本可以隔日就赶到浮荒之巅的,但他那时隐隐感觉到山雨欲来,便折路去了一趟天隐山,取回了那枚万魂丹,以备后患。
没想到这样东西,此刻竟真派上了用场。
他拿出那枚万魂丹,但丹药的个头太大了,闵韶此时深度昏迷,根本就吞不进去。于是令人瞠目结舌、相传甚广的场面就来了——
在数位宗中长老以及闵琰、赫连玉的眼皮底下,温玹直接含住了那枚丹药,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贴着闵韶的唇以口渡药,接着又是搂抱又是喂水……虽人命关天,生死攸关之际,两个大男人这点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但是……
——事后,宗中的长老们每每提到这里,都会相互看看,露出个别有深意又不敢张扬的笑容。
都懂就好,不提也罢。
所以后来,这事就不出意外的传开了。
铜鼎大阵已毁,太玄老祖离经叛道,修炼成魔,但颠倒乾坤不成,反倒身败名裂,最终耗干了灵力与命数,油尽灯枯,殒身于锁灵塔。
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涸枯竭的尸体。
他的两个弟子同门情谊深厚,最终不仅救出了阵中的受害者,还就此生死相许,双宿双飞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每每回想起这里,温玹都觉得无比尴尬。
当时情况紧急,晚一步不定闵韶就断气了,能让他怎么办?!
偏偏知道这件事以后,萧成简成天除了讥讽就是笑话他——原因不为别的,他就是看闵应寒那狗东西不顺眼,再瞧瞧他这个不争气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的兄弟,骂个狗血淋头都算轻的。不过看在闵应寒当日那么舍命的份上,他也就只是骂骂而已了。
温玹对此万分不屑,瞪他道:“就你话多,管得着吗?”
“嘿……”周围没有旁人,萧成简肆无忌惮,眉眼轻浮的抱着双臂,张口就来,“怎么跟本侯的话呢,长能耐了,兔崽子。”
温玹毫不客气的回敬:“滚。”
萧成简见他这就要走了,又若无其事的多问了句,挑挑眉道:“真不多待几天?好歹是前任国君的葬礼,你这个做弟弟的……不算留下上柱香?”
“……”
温向景死了。
就在两日前,于阴暗封闭的大殿内服毒自尽。
温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急急忙忙从虞阳赶回来的。但他也就只是单纯的来看看。
提到温向景,温玹难以抑制的心绪万千,无论当初那些年再如何,温向景到底是他的杀母仇人,甚至后来经过彻头彻尾的审查,温玹才知道温向景从一开始提防的不仅是他,还有身边的萧成简,心头便无可避免的更觉得厌恶了。
萧成简虽浮名浪荡,但手下多少也有些眼线势力,不知从何时起,温向景已经暗中收买了一部分他手下的人。
当初在虞阳都城外的镇,那个暗中蹲守了三四日、与温玹秘密见面的线人,便并非是得了萧成简的指令,而是温向景。
包括当初悉灵侯反叛一事爆发之时,首当其冲抓住萧成简的要害、诬陷他构反的,也都是这些温向景提早安排好的人。
温玹如今深知温向景老谋深算,以前那点敬意和情谊,再也提不起来了,再多细想,只会觉得更恨。
他看了萧成简一眼,“想上香你便自己去吧,我这个人记仇,不希望他安息。”
萧成简嗤地哈哈笑了两声,搂住他的肩膀,颇为欣慰的重重拍了两下,感叹道:“这就对了,爱憎分明才是男人嘛,你没对他哭哭啼啼优柔寡断,本侯真是替你感动得流泪。”
温玹一脸异样鄙夷的瞅他:“……”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萧成简也不跟他多了,推开他道:“行了,早去早回,你二哥登基大典那日,可别忘了赶回来。”
“当然。”
温玹应了声,没再多招呼就走了。
在锁灵塔破阵的那天,闵韶伤得很重,虽然靠万魂丹挽回来半条命,但剩下的半条还得好好休养着,所以自从锁灵塔离开的那天起,温玹便始终留在虞阳照顾他。
到了虞阳都城以后,温玹没有急着去王宫,而是先去了一趟万相楼。
自从顾玦失踪以后,万相楼便暂时由官家接管了,换句话,就是由闵韶一直暂管着,顾玦回来以后,万相楼自然而然的回到了他手中,几乎没需要什么特别的流程。
重建后的万相楼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雅致温逸,石池中的柱壁流水潺潺,十分静谧。
温玹跟随着侍人上了楼,熟门熟路的敲了敲顾玦寝屋的门。
随着房门一响,里面依稀传来一声“谁啊”,声音不大,似乎带着点被搅的不悦,接着一阵窸窸窣窣、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听来手忙脚乱的,颇有些不对劲。
温玹登时满脸疑惑,没过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玦出现在门后。
他见到温玹,温和的了句:“请进。”
在境中的那段日子里,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所以顾玦看起来和几月前见到也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袭清淡雅致的衣袍,面色仍带些苍白的病气,整个人显得温和而清瘦。
温玹进去了,扫了眼屋里,没见到其他人,稍稍费解了下,“你刚刚可是在与人聊天?我方才在门外,好像听到有声音。”
顾玦顿了下,答道:“没、没有。”
他完不大自然的背过身去,边从桌案上倒了杯茶,边低声道:“请坐吧。”
温玹走到桌旁,但没有立时坐下,而是注意到对面的窗户正大敞着,这个时节风还很凉,徐徐吹涌进来,将屋内的帷幔吹得不断飘荡。
“咦,怎么是敞着的?你身体不好,应当不能这样经常开窗吧。”温玹着,走过去将窗子关了,顺手扶起不知为何是倒着的花瓶。
顾玦咳了声,道:“多谢。”
两人在桌旁坐下了,屋子里关了窗显得静谧许多,几案上的香炉燃着,冒着袅袅青烟,温玹从怀里拿出一只瓷瓶来,递给顾玦:“喏,给你。”
顾玦接过来,指尖摩挲着那只瓷瓶,微垂的眼眸很温润,道:“还叫你亲自跑一趟,费心了。”
“没关系,我也是正好路过。”温玹抿了口茶,又道,“你近来身体如何,还好吗?”
顾玦嗓音平缓,似是早就看淡了:“时日无多,但也无大碍。”
温玹叹息了声,“之前在境中,我见你面色反倒更好些。”
“这倒是。”顾玦笑道,“境中只有神魂,没有躯体,反倒比我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自在得多。”
“不过倒也无妨,能熬到了今年初春,已经是件好事了。总归没有比先前更差。”
他体内的寒毒已经十分严重,约莫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温玹沉吟了下,也没法什么。
两人又简单闲谈了几句,温玹急着回虞阳宫中找闵韶,只聊了一刻便算离开了。
他起身和顾玦辞别,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以及有侍人慌慌忙忙的阻拦声:“哎,你站住,那里面是楼主的住处,不能乱闯!”
温玹一开门,正和那直面闯来的人来了个对视——
“李如期?”
“是你啊。”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
两个人面面相觑,温玹仔细量了下,发现他衣服上有些灰尘,似是摔倒或是撞击以后留下的印子,但李如期好像并没在意,只用手毫无用处的掸了掸。
温玹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还是从阵法中解脱以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李如期眯眸笑了笑,脾气没变,很是敷衍地回答道:“来找我师父的。”
“……”
师父?!
温玹有些愕然费解的回过头,看向屋里那唯一的一个人。
顾玦脸色很是不好看,又像是羞恼,回避开温玹的视线,瞪向李如期,“你住口,这里没有你师父!”
“是啊。”李如期嗤地笑了下,语气有些懒洋洋的暧昧,似有不满的上下瞥了温玹一眼,“就差了一点,若不是你来搅,我们方才就拜成了。”
温玹脑中登时如千万马蹄轰然狂奔而过。
这俩人……拜什么?什么就拜成了?
李如期却没看见他表情似的,状似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衣裳,“你瞧这给我摔的,衣裳都成什么了……”
“李如期!!”
顾玦恼而一把将他拽过去,朝温玹赧然的低声了句“抱歉”,将李如期拉到屋内,砰地将门关上了!
接着,温玹又隔着房门听到了窸窣的笑声和争执声从屋内传出来,终于匪夷所思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在顾玦房里的人是谁了……
……
大约午时的时候,温玹正好抵达虞阳王宫。
彼时闵琰正在广阳殿里,找闵韶问些国祚政治上的问题——
先前的诏书已经公之于众了,再过一段时间,闵琰便会成为虞阳的新任国君。
但至于这“一段时间”的时限究竟是多长,那就不准了,至少不可能是现在。
毕竟闵琰现在还年轻,在处理政务上太不熟练,闵韶虽然有意想趁早将君位让给他,可即便是让了,也免不了需要协助摄政。于是只好在诏书已经公布的情况下,再拖延一段日子。
在温玹看来,闵韶好像一副心甘情愿、蓄谋已久的模样,瞧那样子,似乎原本就不想坐这君位。但虽是如此,闵韶也的确是有不得已要退位的理由。
这一点,他在前段时间曾亲口跟温玹过:
当今的世道,容不下任何魔道修士,即便是太玄老祖那样的人物,修了魔道,依然会被世人认作眼中钉。闵韶虽然并未真正踏入魔道,但他额头的道印毋庸置疑是个明晃晃的标志,世人嘴上不,和心里不介意是两回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无情道给他带来的反噬。
自从那日在灵山道中,闵韶得知有人知道他是重生过来的以后,他便已经有了某种预料——一旦有关“反噬”二字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便不得不退位让贤,将君位继承给闵琰。
且不介意他这反噬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首先是介意的。
道法的反噬并不是件光鲜的事,相反可以是耻辱。他不想让虞阳的宗室为此抹上一层黑,退位,总比任人口诛笔伐要好。
这一点身为同样是宗室出身的温玹也十分能够理解。
殿外天气晴朗,清风吹来仍有些凉意,温玹登上石阶,刚走到的门口,就听见闵琰开差的声音从传了出来,屋里两人的对话无比清晰:
“哥,你这无情道的反噬会疼吗?”
“……废话。”
“那是有多疼呢?”
“这不用你管。还有什么要问的?”
“还有还有,既然你没修成为什么会有道印呢?是画上去的吗?能不能想办法擦掉……”
“……我是问你关于政务还有什么问题!再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给我出去!”
温玹差点笑出声,走进殿里咳了两声,断他们。
“啊,温玹,你来了!”
闵琰立刻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走到他身侧,有模有样的抱怨道:“你看看我哥,一点都开不得玩笑,随口问几句就生气了。”
“学习的时候要专心致志,自然不能这样分心。”温玹淡淡笑道,偏过头朝坐在桌旁的闵韶眨了下眼。
闵韶:“……”
“……哎,算了算了。”闵琰视线在他俩人之间逡巡了一下,泄了气,又问温玹道,“你赶路过来,还没用午饭吧,我去命人给你端些吃的来。”
“不必了。”
拒绝他的人不是温玹,而是闵韶。
他起了身,碍于身上有伤,稍有些迟缓,神色寡淡道:“若是没有问题,你可以出去了。吃食不必端,他自己会做。”
温玹满脸匪夷所思的朝他看过去。
会做就只能自己做了吗??
闵琰幽幽地“哦”了声,“好吧,那我就不扰了,你们慢慢聊。”
在这一点上,闵琰已经相当会瞧脸色了,转身出去,顺便将殿门关好。
殿里没有留侍人,除了他们两个没旁人了。
温玹走到闵韶面前,怨怪的瞅着他,道:“你怎么这么不客气?知道我这一路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有多辛苦吗?一早就肚子饿了,你居然连顿吃的都舍不得给?”
闵韶将手边的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桃子粉嫩透红,毫无人性的吐出两个字:“拿去垫垫。”
温玹:“……”
“听闻辰时宫里新进了几条北海的鲜鱼,个个鲜活有籽,所以,今日便做顿红烧鱼吧。”闵韶眸色静默思忖,沉吟了片刻,又道,“再来一盘清炒芦笋,银耳雪梨羹当做甜点。如此便够了。”
温玹一恼,瞪他:“你还是人吗!”
“你若累了也罢。”闵韶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是极少呈现的神情,有些深意又柔和,略带玩笑的将视线示意向屋里,“我还不饿,先去睡一觉也可。”
“……”
过分!
“笑的。”闵韶道,“你来之前我便已经吩咐付偲了,等你来了就预备吃食,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准备了。”
温玹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轻哼了一声。
闵韶在不远处的软塌上坐下了,对温玹道:“过来坐。”
温玹走到他旁边坐下。
闵韶面不改色,拍了拍腿上,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叫你过来坐。”
“……”温玹一顿。
这多有失体统啊。
不过想归这么想,温玹还是毫不犹豫的坐过去了,在闵韶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刻意避免压到他的伤口,窝在他怀里,美滋滋地轻悠着腿。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搂着,丝毫不觉得有何别扭。
“这两日在东靖待得如何?”闵韶问他。
“很好。”温玹悠悠地答道,“不用自己动手做饭,也不用照顾病人,比虞阳要舒坦。”
闵韶对这回答置若罔闻,将一旁热腾腾的茶盏端到他面前,又问:“你二哥可有什么?”
温玹知道他问的是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接过茶盏回答想了想,道:“没什么。那日我跟他谈了谈,他只觉得你无论修为还是治国都不差,人也很好,没再多其他的了。”
闵韶淡淡道:“他是不算插手你的婚事,让你自己决定。”
“是啊……”温玹隔着面前茶盏溢出的雾气,眼眸看了看他,忽然问,“那你是怎么想?”
闵韶指尖轻敲着桌案,似是低笑了下,沉沉答道:“已经想好了。”
温玹轻“咦”了声,张口正要问,门外忽然有声音将他断了。
笃笃笃,门响了几下,付偲试探地声音从外面传来:“君上,眼下可方便吗?”
“……”
这段时间两个人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身为贴身侍官的付偲,在某些方面已经有了独到的经验,譬如这青天白日,殿外无人看守,大门还是紧闭着的,断然就不能轻易搅,出个声都得心翼翼,避免惹得君颜不悦。
温玹听见付偲过来,就知是有要紧事了,放下茶盏从闵韶身上下来。
闵韶道:“进来吧。”
付偲这才老神在在的进来了,躬了躬身子,道:“启禀君上,浮荒之巅有两位仙长来了,要与您和六殿下见上一面,此刻正在偏殿候着。君上可要现在过去吗?”
“两位仙长?可是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温玹问道。
“正是。”
温玹转头看向他。闵韶沉吟了下,起了身,对温玹道:“走吧,去见见。”
……
两人去了偏殿,方无澜与楚眠风正在殿内等着。
闵韶淡道:“二位仙长,请坐。”
四人落了座,宫人端了新沏好的茶上来,青瓷杯中茶香袅袅,桌边各放了一碟刚做好的果盘与糕点。
自从锁灵塔回来以后,四人还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坐下过话。浮荒之巅近来很忙,既要处理锁灵塔的事,又要忙着整顿宗门内部,加之方无澜和楚眠风从境中出来以后,多少也有些损伤,直到现在已经闭关一月有余了。
之前为了表达感谢,浮荒之巅已经送了一封信和一些厚礼过来,既然心意送到了,那么他们两人今日亲自来一趟虞阳宫中,应该也不是为了与闵韶二人客套的。
方无澜向来不会什么寒暄的虚言,一见面便直截了当的道:“我今日与眠风过来,是有件要事告知给二位,还望你们得知以后,不会嫌弃。”
温玹有些好奇道:“是何事?”
方无澜从怀中拿出几封信函来,外封是正红色的,依稀可见剪裁得纹路端庄大气,做工精湛细巧,上面还洒了金粉,瞧起来该是什么隆重活动的请帖。
方无澜指尖一顿,刚从衣襟里拿出来就犹豫了,薄唇微抿了下,沉吟片刻,转眸看向楚眠风,将请帖丢给他,“……你来。”
“……”
楚眠风一阵沉默,随即倏地笑了,无奈看他一眼,“你来之前,不是好了……”
他的话语未尽,但已经能让人理解当中的几分意思,眸中有些好笑的看着方无澜。
方无澜绷着脸,有些威严地回瞪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玹竟从那冷峻的神情里看出几分……面红扭捏来。
楚眠风也不多什么了,敛了眸色,将那两封正红洒金的请帖递过去,眼底略微带笑道:“这是我与无澜的喜宴请帖,时间定在下月十八,届时还望二位赏面,到浮荒之巅吃顿喜酒。”
“!”温玹手一抖,手里的茶盏险些晃出去。
……什么酒?!
这是不出意外吧……倒也很出意外,闵韶也稍怔了片刻,才将喜帖接过来,淡淡应下道:“一定。”
温玹这才仔细看了眼,道:“嗯?怎么是三张?”
“还有一份是给闵琰的。”楚眠风风淡云轻地替方无澜回答道,“近来宗中忙碌,无澜事务缠身,就不当面与他了。”
……想来是明微真人面皮薄,不好意思亲口告诉闵琰。
温玹也没多什么,将喜帖收下,“那便恭喜二位了。”
送完喜宴请帖后,方无澜又道:“对了,还有一事。”
他对温玹道:“之前在锁灵塔内收拾太玄老祖的尸骸,我在他身边发现了一些书籍旧物,里面多半东西都与魔道有关,原本按照规矩,应当统统烧毁,但我想起你之前提到的某种寒毒,便留心多看了一眼。正好在他一本旧书中,发现了这个……”
方无澜将一张从书中撕下的残页递给温玹。
“这上面有关寒毒的记载,与你描述的症状很像,研制与破解之法皆有记录,不出意外大的话,应该可以救你那位友人。”
温玹眸中一亮,“当真?”他接过来粗略看了一遍,果然和顾玦身上的症状相差无几,“的确就是这种寒毒……多谢明微真人!”
“无妨,举手之劳。”方无澜嗓音清清淡淡的。
他起了身,道:“时辰不早,我与眠风也该回去了。”
温玹与闵韶也起了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午时还没过,挽留道:“二位仙长不如吃顿便饭再走?”
“不了。宗中事务繁多,改日再会吧。”
方无澜与楚眠风走了。温玹也没多停留,伸了伸懒腰,拉着闵韶回房用午膳,顺便将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马上即将喜结连理这件大喜事,告知给闵琰。
……
晚些时候,温玹刚沐了浴,从屏风后出来。
整个广阳殿内被水汽蒸得温热,闵韶正坐在桌案边看书,明亮的烛火将他脸侧映得很深刻,面庞棱角分明,尤其眉眼处深邃又棱厉,见到温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便自然而然将手里的书卷放下了。
他接过温玹的头发,手掌放到他头顶上,用灵力帮他烘干。
“对了。”温玹忽然想起来道,“你今日还有话没跟我完,你到底想好什么了?”
闵韶没有立刻回答,不紧不慢地将他的头发从顶端烘干至末梢,直到那头柔顺的青丝完全干了,又替他将毛巾拿下来放到一旁,才扣住温玹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指尖示意的轻点了点,让他看面前的桌案。
温玹视线落在桌上,道:“这是……地图?”
“嗯。”闵韶淡淡道,“是十六国的地图。”
他指尖凝了灵力,画在地图上某一点,漂浮起淡淡一圈焰色,与温玹讲述道:“这里,风景秀丽,有山野溪流,接近村镇,所以极少有凶悍的妖兽出没。唯一的缺点是距离这边太远,所以与当地的口音不通。”
他又画了一处:“这里,山峰陡峭,路途崎岖,但以你我二人的修为来不成问题。景致壮丽雄奇,离东靖和虞阳不算太远,但冬日严寒,你的身体可能会觉得不适。”
“这里,四季温和,接近乡野,只是雨水较多,若是……”
“先、先等等!”
温玹听了半晌,终于断他,面色费解道。
“你突然跟我这些干什么?”
“选住处。”
“……什么住处?”
闵韶淡淡勾起唇,抬眸看着他道:“将来我们要住的住处。”
温玹微微一怔。
“我无意继续住在宫里,细想之后,觉得等将来退了位,偏隐山林,应该比留在宫中要好。我知道你不想再住回天隐山,但又很想念山里的日子,刚好我也一样,所以不妨另选个地方,十六国那么大,随处哪里都可以……”他眸中似有星辰,沉沉地看着温玹,问道,“你觉得呢?”
温玹看着他的眼眸,一时竟不出话来,眸中微动了动,心脏的位置淌过一阵暖意。
半晌,才低笑了笑,答道:“我觉得……很好,特别好。”
案上的烛盏轻轻晃动,满室盈着明亮而柔和的烛光。
闵韶眼底也笑了下,将地图往他面前推了推,“既然如此,便选吧。早些选好,便能早些将屋子建起来了。”
但温玹将那地图推开了。
他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往闵韶怀里一瘫,勾住他的脖子,“今日累了,先不选。”
闵韶眉梢微挑了挑,眸中略有深意:“回屋休息?”
温玹懒懒地趴在他肩膀点了点头。
闵韶将他抱起来,绕过了古拙沉金色的帷幔,朝着里屋床榻走去。
初春深夜的凉风徐徐,降了飘飘荡荡的细雨,润浸石阶与房檐,晕出潮湿的深色。
殿内的烛光安逸柔和,在窗边映下暖橙的光泽。
月色依旧,一切都很安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完结啦!!番外什么的可能有,也可能并不会有!
顺便求个五星好评~
接下来听我叭叭几句感言:
不包括签约前的那本试水文,这是作者的第一本书,历时好几个月终于完结了,感谢天使们陪伴到结尾,这么烂的剧情和文笔都能追过来,作者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本的剧情比例确实偏重,过程中会有些枯燥,作者深知自己是个文渣,写到这里已经知道自己的很多不足了,所以总而言之,还是要在此郑重感谢各位天使,送朵花花给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