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真的是坏起来了。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中老师的脸色越来越沉。

    余主任用茶水润了润他的嗓子，开始了他的政治课：“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面临着一个又一个的挑战和考验,但是我们不怕问题，我们需要的是正确的、科学的、及时地解决问题”

    二中老师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余主任不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他的声音宛如洪钟：“现在，我们就需要解决问题,最好能够做几准备。”

    “倘若你们学校那个学生不能完好出现在竞赛中，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人选。”

    余主任慈眉善目朝刘麦招,“过来,麦。”他跟人家介绍,“这是我们一中学生里的佼佼者刘麦，你们应当也听过她名声。她的才能不仅仅在写文章上面,其他各科也很优秀的,分科之前她的理化还都考了满分，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二中老师强颜欢笑：“晓得了,余主任啊,你来去是推荐你自己学生呢。”

    余主任把嘴一砸吧：“那不然呢。”

    又不是他让二中学生拉肚子的,这不是没办法，为了大局才打算让麦顶上吗。

    他们一中实在是忍辱负重，付出太多。

    “”

    “我信任麦,麦也是一个有自信的学生,肯定能承担起这样的重任。”余主任问刘麦，“是不是这样？”

    刘麦一步一步走过来，每走一步都让她从头重脚轻逐渐迈向脚踏实地。

    清醒了，冷静了。余主任都把她架起来了,她必须自信啊。

    “余主任，只要你们愿意给我这个会，我肯定不会让自己拖后腿。”刘麦站出标准的军姿，“我的热情、我的知识，都将会在大局需要我的时候激情燃烧起来！”

    真会啊。

    二中老师的嘴巴歪了歪。

    余主任感动得稀里哗啦：“你们看看，我们学校的麦，是一个思想觉悟非常高的学生啊。”

    蒋飞也反应过来了，作为同属一中的革命战友，他当仁不让地表示：“请余主任和老师们放心，只要麦参加，我肯定尽我所能帮助她。”

    帮助什么哟。

    二中老师瞧他一眼，生怕他到时候自顾不暇，毕竟这跟一中关起校门自己考试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余主任感动得啪啪鼓掌：“你们看看，我们学校思想觉悟高的同学，还不止一个！”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都听我的。”余主任满心的正义，满嘴的道理，“麦顶上，她也必须顶上，这是最好的选择。”

    二中老师不会受他管，坚持道：“不可以这样草率，最好的选择是等医院那边的消息。余主任你也别急，都是当政教主任的人了，应当要有点耐心。”

    余主任把眼睛一瞪：“那医院的消息传不回来怎么办？”

    一个老师带着一个病歪歪的学生，真有不好的事情了，老师还能丢下学生跑回来送信吗？

    这事发生的突然，从一开始安排的就有问题。

    二中老师站起来：“我先去医院看一眼，左右时间来得及。”

    “那你把我们学校麦也带着罢。”余主任立刻接过话头，“我看着时间，到时候直接带学生们过去参赛。你看那学生上不了，直接带着麦找我们去，这样不慌不忙的。”

    二中老师：“行。”

    为了大局，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余主任巴拉巴拉了一顿，轻易把刘麦安排了。

    刘麦听得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要是医院的那位兄弟好起来了，她岂不是又变成多余的了，不是给人家二中老师添麻烦吗。

    余主任却不管，冲着她一个劲示意：“好好表现！”这一路上用你极高的思想觉悟感化二中那铁石心肠的老师。

    刘麦：“晓得了，余主任。”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张秀红匆匆忙忙地出来了，她背着个包，里头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出来就是赔笑。

    “老师好，我也想去医院呢，正好跟你们顺路，能一起么？”

    二中老师不置可否。他心里有事，不想管这种乱七八糟的。

    “反正是坐公交车去，一起就一起，不用别人同意呀。”刘麦把她妈拉到旁边，不解地问，“妈，你去医院干什么，有哪里不舒服吗？”

    “瞎，你妈我壮的跟头牛一样。”张秀红铿锵有力道。

    她以前有点低血糖，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血糖也不低了。主要是不需要她演了。

    张秀红扒拉着包，“麦，我这会儿出来，把你大妹这些年的病历都带出来了，我打算给大城市的郎中瞧瞧。你大妹马上上初中了，总不能还结巴着。”

    刘豆这个结巴的毛病不是从娘胎带来的，就是长着长着莫名其妙结巴了。

    有条件之后，张秀红跟刘二柱也带她看了不少医生。

    从村里的赤脚郎中到公社的李郎中，到县医院大夫、省城大夫，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刘豆有心病，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确实是这个样子，只要她没注意，她完全可以流利话的。

    要是没希望也就罢了，越是有希望，张秀红就越是急啊。

    她姑娘这么优秀，这么多年就被结巴拖累了。

    难得来一次大城市，张秀红必须跟大城市的医生好好道道。

    刘麦想不明白：“那你怎么不把我大妹一起带来呢？”

    “我这不是怕给她压力吗。”张秀红的声音落下去，“我们都跟她了一遍又一遍，结不结巴无所谓，我们又一次又一次带她瞧郎中，关键没一次能瞧好。麦，豆跟你不一样，她年纪，心思却太细了，也不知道她像谁。”

    “妈，你的对。”刘麦沉默了一下，“要是海市医生有什么可行的治疗方案，我们再带豆来也不迟。”

    “是啊。”张秀红一招，“快，你们那个老师走了，我们赶紧跟上！”

    刘麦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其实她也没那么心大。

    但是在刘家，她刘麦敏感起来了，也不会有人搭理她啊。

    形势逼人，还是心大好，刘麦必须心大。

    ——

    海市的医院，又是好几层。

    还分了好几个部，前前后后几栋楼，人来人往的，好多白大褂，张秀红没走几步，脑袋先晕了。

    “妈，没事，我们不懂就问。”刘麦扶住她，“我们带嘴来了就行。”

    二中的老师并不想带着他们一起去看他学生，于是让刘麦在挂号处前头的座椅上等他。

    刘麦也不强求，正好帮张秀红挂了号，又陪着她去二楼门诊。

    因为不知道二中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张秀红在门诊排队的时候，刘麦回到了挂号处前头的椅子上坐着了。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二中的老师没回来，张秀红满身震惊地从二楼回来了。

    “妈？”

    张秀红宛如一颗球——虽然她实际上很苗条，但是她这一路真的像是弹下来的，最后一下猛地弹到了刘麦旁边的椅子上，坐定了。

    刘麦：“妈”

    她看张秀红没有话的意思，就自己开发了一下脑洞：“是医生什么了吗？”

    了好的还是不好的啊。

    看张秀红这个表情，不像喜又不像悲的，反而像是吃到了一个巨瓜。

    ——巨瓜？？

    苍了天了，都到海市了，人生地不熟的海市啊，张秀红同志也能随时随地慧眼识瓜？

    “能什么，还是那一套辞，跟我们底下城市的郎中的大致不差。麦，我们必须承认了，你大妹就没病。”张秀红的语调又起又急促，完就闭嘴，眼睛紧紧地盯着二楼看。

    “大妹本来就没病啊。”刘麦伸在张秀红眼前晃悠了两下，“妈，你看什么呢？”

    张秀红同志一把拍开她的，倒吸一口凉气。

    “麦，我好像看到熟人了。”

    还真是有瓜。

    刘麦来了点兴趣：“妈，你遇到谁了？”

    在海市的熟人，不会是安文玉吧。不至于，安文玉不在海市。多亏了原锦鲤文，让刘麦知道秦洲和他妈常年失联从缺爱，秦洲是个不折不扣的爱无能。

    张秀红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把大腿一拍，眉头一皱：“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们呢，他们不可能来海市啊，肯定是我看错了，我这眼睛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他们？？

    诶，这还不止一个熟人哦。

    刘麦精神抖擞给张秀红同志捏肩：“妈，你慢慢。”

    她心里却在土拨鼠尖叫，快快快！

    张秀红没跟她卖关子了，啧啧称奇开了口：“麦，你三叔三婶这两口子真的是发达了啊”

    才这么一句，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

    “静子，你站住！你实在要走你就走罢，把孩子留下。”刘三柱追着人，鞋都跑掉了一只，狼狈极了。

    姚静拉扯着刘军冲在前面，看样子是要离开医院，她的神色难看极了：“你又不相信军是你的儿子，我把他留下干什么，留给你带到各个医院羞辱吗！”

    刘军失魂落魄，宛如提线木偶，在姚静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刘三柱声嘶力竭：“只要验过了，验过了我们就能好好过日子——静子，你怎么就不同意呢，你在怕什么东西？”

    “验了多少次了，从县城到海市刘三柱，我看你是入了魔！”姚静差点把她嘴唇咬烂了，可惜刘三柱现在不是正常男人了，看到了完全不会怜惜她，“刘三柱，我们家的钱，我一点一点揉面做糕点换的钱，都被你糟蹋没了！”

    这一年，形势变动大极了，本来应该是她姚静大展身的一年。

    可惜毁了，全被刘三柱毁了。

    别现在家底没有了，就是家底还有本钱还在，最好的时也没有了。

    会做点心的不止她姚静一个人，只是以前迫于政策，没有人敢做。只有她姚静，仗着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钱赚到了，名气也打出去了。

    然而那些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静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感觉要昏厥了。尤其是医院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被刘三柱的话吸引了，各种视线都在若有若无往她身上飘。

    那些视线中就有来自刘麦的眼神。

    她惊呆了都，看了又看，确信这是她三叔三婶了，锦鲤一家少了个锦鲤，其他三个都聚齐了。

    这怎么呢

    刘麦悄悄打开报纸，把她和她妈的脸挡去一半，低调看戏。

    姚静浑身颤抖：“验了那么多次了，血都是一样的，你还要怎么验？”

    “我跟我大哥血恐怕也是一样的。”刘三柱语出惊人，“军跟我血一样，不就是跟我大哥血也一样吗？”

    “！！”

    刘三柱知道。

    他居然是知道的！

    难为他了啊，没捅破窗户纸这么多年。他不会是绿帽奴吧，享受这种与众不同的过程。

    刘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张秀红安慰地拍了拍她，用气声安慰她：“听不懂没关系，你还是个孩子呢。”

    刘麦：“”

    不好意思，她懂了，她甚至脑洞开到海底两万里了。

    姚静努力地克制着情绪，上用力，她稳住了，刘军却被她掐得嗷嗷叫，结果他爸他妈的目光没有一个落在他身上的。

    “离婚吧。”姚静喃喃道，“刘三柱，我们离婚吧，如你所愿。”

    “我想开了，静子，我不能跟你离婚。”刘三柱把音量提到最大，“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得当我女人！”

    “你疯了！”

    “你逼的！”

    斗鸡开始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

    到底还是暴露了。

    张秀红捂住鼻子悻悻站起来，“真巧啊，三柱，静子。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我们在海市也能遇到阿嚏阿嚏！”

    话还没完，张秀红又跟着打了两个喷嚏。

    她埋怨道：“麦，肯定是你爸念叨我。”

    “是我爸过分了。”刘麦道，“他太想你了，妈，你这喷嚏打得有道理的。”

    这边娘儿俩一唱一和，那头夫妻俩紧急休战。

    刘三柱的姿势还是那副僵硬的模样：“二嫂，麦，你们怎么来海市了？”

    “有本事，就来了呗。主要是占我家麦的光，她本事最大，学校请她来的。”张秀红歪了下嘴，“要是不来，还不晓得你们两口子闹成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

    潘桃不在，张秀红就拿出了长嫂如母的架势。

    “看到你们两个闹成这样，我恨不得扑过来，告诉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刘三柱：“”

    您这不是也没扑吗。

    刘麦：“”

    她猜她妈心里想的是“打起来打起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二嫂你不是清官。”姚静话得宛如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还不如个人各扫门前雪，管什么别人家的瓦上霜。”

    张秀红叹气：“你弄这么一大段，我又听不懂。”

    姚静不愧是读过学的人，跟她这种扫盲班的优秀分子还是有较大差距的。

    “”为了照顾张秀红的知识水平，姚静不得不把中文翻译成中文，“二嫂，我的事你插不上的。”

    “我不插，谁要插了，我就是打了个喷嚏，这玩意能控制的住吗，这不能怨我啊。”张秀红，“你们吵来吵去的跟我也没关系，不管军的爸怎么变，左右还是老刘家的种，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好事啊，不亏！”

    好歹没做替人家养孩子的亏本买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万籁俱寂中，张秀红一个眼神扫向刘麦：“麦，你品品妈的道理。”

    刘麦啪啪鼓掌。

    “妈，你的太对了，你的话值得细品，你简直就是明灯。”

    张秀红回过头，看看刘三柱又看看姚静。

    “你们看。”她把一摊，“未来的大学生都这样了。”

    刘三柱和姚静：“”

    刘军抽着鼻子。

    大学生话这么有用吗？那、那他能不能也当大学生？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传来，正是神色不好的二中老师。

    “刘麦，你准备一下，跟我去参加竞赛。”

    到底要让一个文科生去参加数学竞赛了，出去真是丢人啊。

    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走近了才发现气氛不对劲。

    他环视了一周，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报告老师，我已经准备好了。”

    未来的大学生刘麦神态自若，即将奔赴下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