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肉包子到了刘麦这里,那自然是有去无回的。
卫生所里,李郎中正在给刘二柱用碘水擦脸。
刘二柱不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
刘麦也搞不懂她爸是真疼还是假疼。
要真疼,之前刘老太挠他一脸血痕的时候,他也没吭一声啊。
张秀红心疼地看着刘二柱:“二柱,你今天受委屈了。今天这事成了,你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啊。”
刘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爸,你真有个妹妹吗?我本来应该有个姑姑吗?”
“唉,这件事啊——啊好痛好痛,红子你给我看看,我是不是要破相了!”刘二柱夸张地叫了起来。
“我看看我看看没事没事的,问题别慌。”张秀红今天看刘二柱自带滤镜,温柔的不得了。
刘麦鼓了鼓脸。
算了算了,不想就不呗。她只是疑惑,原锦鲤文中并没有提过刘老太曾经有个女儿。
太奇怪了,好像她呆的越久,这个世界的消息就越充盈。要不是有福宝这个天道亲闺女经常给她当头棒喝,刘麦都要忘了自己只是个穿书炮灰了。
刘豆和刘虎都蹲在刘二柱腿旁边看,看着看着脸也鼓了起来。
“爸装。”刘豆告状。
刘虎毫不留情地揭穿:“爸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
张秀红嗔道:“瞎,你们爸这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爸嚎什么啊?”刘虎真实地疑惑了。
张秀红理所当然:“不嚎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
什么意思哦,大人的话真的好复杂啊。
刘麦他们一家把鸡汤分着喝了,又把刘四柱买的肉包子拿出来,张秀红和刘二柱分吃一个,刘麦姐弟三个分吃一个,吃得肚子饱饱,幸福感爆棚。
吃过饭,刘二柱就出去找回松梗大队的车子,准备搭个顺风车回去。
刘老太都进局子了,他们在呆在卫生所也没意思了。在公社吃口热的都要花钱,太亏了。
但是张秀红毕竟还在坐月子,跑是不可能跑回去的。
刘麦则带着大妹弟又跑了一次废品站,这次没遇到之前的老爷子,刘麦就速战速决,花五毛钱买了三本薄薄的旧连环画。
刘麦很有钱,刘四柱给她的五块钱巨款如今还剩四块,她妈没给她收走。
张秀红了,这是刘麦凭本事自己占到的便宜,必须自己掌管,好激励刘麦日后占更多更大的便宜。
下午。
松梗大队的男男女女都在田里干活呢,一边干活,一边议论着老刘家的事情。
“红子孩子都没了,这下跟刘老太是真结仇喽,我看老刘家肯定是要分家了。”
潘桃躲在人堆了,歪了歪嘴,要是真分家就好了。
“潘桃,你婆婆今天没出来干活啊,还被关在家里呢?我看到你家门口有民兵守着了哈哈哈哈”
偏偏还有人问她这个。
潘桃有些发愁,也不敢跟人家刘老太逃走了。
一天了,她的两个眼皮子总是在反复横跳,潘桃隐隐约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娘哟。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有个张秀红那么能惹是生非的妯娌。
“红子回来了!”
从村口传来响亮的欢呼,人传人一路传到了潘桃耳边。
她一下子直起来腰。
随着“哆哆哆”的拖拉进村声,潘桃睁大了眼睛。
只见张秀红扎着头巾,裹着一床薄被子,一脸虚弱地靠在刘二柱身上。刘二柱扶着她肩,给她挡风。
在他们对面,坐着刘麦姐弟三个,都在车上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识过世面的样子。
刘麦两辈子加一起头一回坐拖拉,噪音巨大,速度巨慢,但是惹人注目,一路收获无数艳羡目光。
怪不得啊,在这个年代哪家有一台拖拉就跟砌了新房子一样值得庆祝。
但是他们家估计不会有了,刘麦没打算扎根农村,这稀罕的拖拉是坐一回少一回了。
她很卖力的眺望四方,看到无边无际的青色水稻田,和田里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婶!”
刘麦挥。
潘桃脸色难看,她又把拖拉上的人数了一遍。确定了,没有错,这车上就是没有刘老太!
娘哟,你去哪啦,你不是去找张秀红麻烦的吗,人家张秀红都回来了。
潘桃欲哭无泪,灰溜溜地把东西收拾好,往家跑去。
拖拉是隔壁大队的,经过松梗大队就把刘麦一家放了下来。
张秀红依然裹着被子,刘二柱硬把她连人带被打横抱了起来。
刘麦姐弟三个抬着那块劳苦功高的门板跟在后面。
刘麦看他爸背影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位同志抱着她妈表演杂技。好在鸡汤很补,刘二柱同志今天的步子稳多了。
“红子,你怎么就回来了,你身子好了吗?”
大家都围在他们身边关心。
张秀红虚弱地张不开口,刘二柱充当她的临时发言人。
“公社处处要花钱,我跟红子里也没钱唉,身子好不好反正也就这样了。”
大家听了都唏嘘的不得了,又有人大惊怪。
“二柱,你脸上怎么回事,这么多血杠子!”
刘二柱嘴唇动了动,一副想又不出口的样子。
刘麦悲愤地:“我奶挠的!我奶大早上就跑到卫生所把我爸挠了一脸的血!”
“麦,别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挠就挠了吧。”刘二柱打断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刘二柱,你这样不行啊,男人就不能窝囊!”有点血性的男人都看不下去了。
也有警醒的人意识到了问题:“大早上?刘老太没被关好,偷偷从家里逃走了?”
相熟的媳妇都去找潘桃,想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哪里还有潘桃的影子啊。
张秀红被刘二柱一路抱回了老刘家,一到屋里,门一锁上,她就把身上的被子一揭,把里头藏着的大包包东西拿出来。
什么糕点啊,糖果啊,瓜子啊,不要票的零嘴他们都买了些。还买了一把颜色好看的零碎布头。这个也不要布票,买回来可以当头绳扎着。
袋子饱饱,荷包瘪瘪。
张秀红把身上带的钱用了个一干二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家马上就要发财了,这点钱不算什么。正好买点回去庆祝一下,好好补补。唉,我们这些年被老虔婆管着真是受大罪了!”
张秀红同志是这么的,刘麦觉得很有道理。
她现在瘦的跟豆芽菜一样,刘勇一拳能打倒三个她,这怎么行。必须补啊,没有一个好身体,她作妖就没有好本钱。
“红子,红子,你回来了吗?”
刘麦他们正在喝冰糖水呢,潘桃来敲门了。
潘桃早就回来了,站在院子里阴阳怪气了一通,确保三房听见了。结果二房回来了,她等了半天,也没见三房如她所愿出去质问。
呸,平时跟刘老太那么亲亲热热都是装的!
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潘桃只能自己出来探路了。
结果张秀红真是绝了,完全不给她这个大嫂的面子,门也不开,声音慢慢悠悠地传出来:
“大嫂,我睡啦,就不请你进来了。”
“?”
潘桃抬头看了一眼,确信天光还亮堂堂的,日头没有一点西下的迹象。
张秀红在什么东西?她这就睡了,她孩子也睡了?
再仔细一听,张秀红声音含含糊糊的,好像在吃东西?
潘桃憋着气,“你们回来了,妈去哪了?”
“我哪知道哟,我一向不管这些事的。”
张秀红着,又咳了两声,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嗓子眼。
“妈,慢点慢点。”
屋里,刘麦把冰糖水递给她妈。
张秀红刚喝一口,就摆叫她拿回去,然后端起来刘二柱面前的凉开水,直着脖子灌起来,总算把卡嗓子的糕点屑给顺下去了。
都是潘桃的错啊,好好的,来跟她什么话。
“大嫂,你就回去吧,我今天就不想见人。”
张秀红的话掷地有声。
潘桃板着脸回去了,有心等刘大柱回来再这事儿。然而没一会儿,妇联的李主任又来找张秀红了。
“李主任,我家红子了,她今天谁也不见。”潘桃不阴不阳地。
“吱呀”一声,二房门开了。
“李主任,我妈请您进去呢。”刘麦出来笑眯眯地。
潘桃:“”
她跟着李主任,刚到门口,正准备把头伸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蹊跷。“啪”的一声,门擦着她鼻子又关上了。
张秀红躺在床上,指使刘二柱。
“给李主任倒水。”
刘二柱屁颠屁颠地去了。
“不用忙,不用忙。”
李主任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张秀红的,“我今天来,是知道你婆婆的事了。我会劝大队长,让他给你们老刘家主持分家。”
张秀红都颤抖了起来:“这敢情好、这敢情好”他娘的,终于要开始了。
“都是应该的,是我们这些村干部要负担起来的责任。”李主任,“我来一个是看看你,另一个是想问问你,分家你想要点什么。”
这里面的名堂是很多的,很多东西都是可分可不分,或者一类东西有几样选择。李主任想来先跟张秀红通个气,听听受害者的心愿。
张秀红道:“李主任,你也看到了,我老刘家穷的叮当响了,连个凳子腿都是歪的。”
刘麦连忙坐在凳子上“咯噔”“咯噔”摇给李主任看。
“我也不指望能分到什么东西了。”张秀红叹气,“只要以后不跟她遇了,自家过自家日子就好,图个清净。”
“红子,是我对不起你。”刘二柱非常羞愧。
“妈,我们怎么可能不跟奶遇呢。”刘麦乌拉乌拉,“到时间,我们还是得用一口锅烧饭,用一个茅厕上厕所,我们肯定还会经常见到。”
她害怕道,“上回我奶,我要不是老刘家孙女,她恨不得把我摁死在茅厕里。我们分家了,她不会真这么害我吧!”
“呜呜呜,好怕,好怕”刘豆和刘虎抱头痛哭。
“你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厨房,有自己的茅厕,不能跟老刘家共用一个。”李主任严肃地。
刘二柱睁大了眼睛,“这、这可要新砌啊。”
李主任:“当然了,我看你们这个屋外面就能砌。”
张秀红也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这个要不少钱吧,砖啊瓦的又难弄,我们能砌起来吗。”
李主任看着这愣头愣脑的夫妻俩,内心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这些都是要她拯救的人啊,需要她带着学会进步。
她严肃道:“我跟大队长会帮你们想办法的,你们需要的是养好身体,有这个决心!”
张秀红和刘二柱对视一眼。
成了!
第二天,蔫成丝瓜瓤子的刘老太被自家大队长和李主任接出了宫。
宫里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只要一天一夜,就让刘老太学会了唯唯诺诺,不再重拳出击。
在松梗大队的黑屋里,刘老太瞪着眼前的那张纸,“大队长,我不识字。”
于是吴国安给她念了一遍。
念着念着,刘老太脸色变了。
“分家——我要给老二一家一百块钱,还要给他们票?”刘老太震惊了。
她是想把老二一家分出去,可那是让他们净身出户。
她又贴钱又贴票的,那能叫分家吗,那叫她犯贱。
“是这么回事。”吴国安,“但是刘二柱一家还是住在眼下这个屋里,你们这是分家不离家。不过你要记得,分家后你就管不到他们屋了。”
“大队长,那可是一百块啊,我们都是泥腿子,哪里有那么多钱不是我舍不得,是真没那个钱。”刘老太心如刀割。
她在扯谎。
吴国安作为一个大队长,当然知道生产队每年都会分红,一个壮劳力一年就能分到一百多块钱。虽然往往兑现不了,老刘家还帮着养了刘麦姐弟三个,但是十来年下来了,刘二柱夫妇为老刘家攒下的钱总超过一百块吧。
吴国安提出一百块这个要求,自认为合情合理。再看到刘老太这副不情愿的模样,脸顿时黑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费这个心。他转业之前,没人跟他讲当大队长要操心成这样啊。
听前任大队长何贵生和这个刘老太也有些首尾。真看不出来,这老太太挺会蛊的啊。
吴国安看着刘老太,眼神格外的复杂。
总觉得刘老太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带毒。
而刘老太,那心里是真苦啊!
她是真的没钱。
当年刘三柱娶姚静这个城里媳妇,这可算得上光宗耀祖了。刘老太生怕别人瞧不起老刘家,斥巨资给她买了三转一响,老刘家的家底顿时一滴都没有了。
这些年扣扣搜搜,弄的钱也补贴给刘四柱了,他念书的开销实在是大。更何况刘四柱还没娶媳妇,她这里哪里还有余钱给刘二柱?
刘老太老嘴一瘪,就要哭嚎卖惨。
“停。”吴国安断然打断,起身问外面的人,“人还没走吧,别走了,把刘老太押回派出所去!”
“是!”
一连串整齐有力的脚步声,那些人齐齐走进来逼近刘老太,黑色的影子顿时把她吞没。
“嗝”一声,刘老太噎住了。
“大、大队长,我想起来了,我还给四柱留了一笔钱,准备给他结婚用的。”刘老太心中滴血,“他又没结婚呢,给二柱正好。大队长,我都想明白了。”
“既然没有疑问,就按印吧。”吴国安沧桑地。
“”
印按上去的那一刻,刘老太呜咽出声,一瞬间老泪纵横。
养儿不孝,就会落得她这种下场。她太不幸了,真的太不幸了。
她打着哆嗦:“大队长,我、我能回去分家了不?”
李国安莫名地看她一眼,“事情还没完呢。”
“?”刘老太把自己缩了起来。
不久,松梗大队的喇叭响了起来。
他们大队长的声音出现在喇叭里。
“松梗大队的男女老少!松梗大队的男女老少!下工后全体来到稻场,召开对刘老太的批斗大会!”
站在田埂上抽烟的刘大柱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突然不会抽烟了。
在田里干活的潘桃一屁股坐到了水田里,旁边的人还对她指指点点。
姚静在屋里紧紧地抱住了福宝,她在听到“批斗大会”这四个字时就开始浑身颤抖。
而躺在床上的张秀红精神了,喊刘二柱:“扶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