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极度安静。

    向长宁从来宠辱不惊，安静看着老王，表情如死水无波。

    大佬级的程序猿哪里都可以不好用，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但唯有脑子转速是超人的。

    老王从向长宁的表情上看出来了端倪。

    好半晌，老王声音都沉了下来，智商再次上线：“你不是第一次想这样，对吗？”

    向长宁低头，缓慢，点了点。

    感情的事，伤人是伤人，可留着根会更让人难受。

    其实他们统共掰指头算见面次数，也不能互相很了解。

    老王就算是喜欢他，最多喜爱的是这张皮相罢。

    老王嘴唇哆嗦，先摸着柠檬汁喝了口，向长宁安静等着他话。

    老王有点难过问：“为什么呢？我觉得我条件挺不错的。”

    他今天连卡都带着想给向医生刷了！

    向长宁也喝了口手边的水，开始准备好的腹稿：“其实我脾气不太好，有点古怪，你看我长得还行，但是吧，真的在一起了你不会舒服的。”

    老王垂死挣扎：“就这几次我觉得挺好的啊。”

    向长宁长指在桌面轻点，瞎编：“我是学内科的，最近市医院人多，前面陆续走了几个医生，我被临时抽到了其他的科室轮岗，还经常上手术。”

    老王懵：“这有什么关系？”

    向长宁抬眼，淡然继续编：“换科室后，我需要经常学习，会很忙，还会看手术操作解析，怕自己不能做好。”

    向长宁眼睛都不眨：“解析都是内科的，肠肠肚肚什么，血管，心肺，表皮划开……”

    老王虎躯一震。

    抬手及时求生。

    “等等！向医生你不要形容！”

    “你、你……”脸色卡白。

    向长宁：“嗯？”

    老王近乎自抱自泣道：“你不要吓我呐——我平时都受得住！！！现在只是不敢联想刚才的闪灵——”可以非常诚实了。

    “哦。”向长宁漠然，被看出来就沉默。

    老王声音还是带点抖抖索索，辩驳：“陈意你看着冷，其实人挺好的。”

    向长宁轻笑，垂目，眼眉流转间自成一骨风情。

    向长宁辩驳：“那是对朋友，不是对男朋友。”

    老王：“可如果你对朋友都这么好的话，对男朋友难道不该更好吗？”

    “……”

    向长宁被问噎住，不自主手伸进裤兜里，从软装口扯出一根烟捏在指尖转。

    老王见他不话，胆子更大了点：“北宜年不是被家里赶出来过吗，陈意当时是你接济北宜年生活的，虽然后来钱还你了，不过那是你当家教勤工俭学的辛苦钱。”

    向长宁闭眼，下意识道：“那不一样。”

    老王咄咄：“怎么不一样，学生赚钱多辛苦啊……那还是你……”

    “我腰有问题！”

    向长宁骤然断，睁开眼睛，目光坚定。

    一时觑得老王不出话来。

    向长宁把烟摸出来，放在鼻端嗅，烟草的味道让他清醒。

    向长宁重复：“我腰有问题。”语气从最初的决绝渐生刚毅。

    “所以北宜年很想我快点找一个恋人。”

    老王刚要什么，向长宁抬起手，既镇定又专横道：“先听我完。”

    到嘴边想吐出来的话，老王只得又咽下去。

    向长宁深吸口气，破罐子破摔回忆道：“高三那年车祸导致盆骨骨折，做了两次大手术，手术忘了，七七八八的。骨折本来就是个麻烦事情，我伤口位置不好。”

    老王惴惴：“怎么、不好了？”

    向长宁登时皱眉，神情阴鸷：“别断，先让我！”

    一嗓子吼下去，老王顿时安静如鸡。

    向长宁不自觉又拿起烟在鼻子下闻，眨眼片刻，强自平静继续：“盆骨大部分人折了都残了，我复健用了半年多时间，腿部肌肉有点萎缩，慢慢强行恢复，到现在这种样子。

    “腰上有道反复手术的疤，比较狰狞，消不掉了。

    “大学的时候条件所迫，没有好好养身体，到了中老年不定有什么并发症之类的。”

    缓一口气，向长宁：“就是现在，梅雨天也会痛，磕着撞着不得就要去医院，麻烦得很。你不要图着这张脸好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等上了年纪，会很麻烦。”

    向长宁有一句话藏着没：如果这几年不好好养的话，上了年纪麻烦。好好养，不得还有转圜。这也是北宜年想找个人看着他的因由。

    “而且这么个身体，床上那些花样基本绝缘了，我看你也没谈几次恋爱，不一定能守到我那个时候，不如趁着还年轻找个可爱好好享受享受……”

    向长宁看着老王这张陌生的脸，话卡了下，黄|暴的口吻到底收了回去：“享受生活和美好的肉|体。”

    到这点，向医生宛如雄鹰找到了天空，自由飞翔道：“所谓好看的皮囊三千一晚，有趣的灵魂三百多斤，你现在也不缺钱，何必在我这儿守嘴又受罪？！

    “而且男人嘛，黄金时段不好好消受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老王：“我我……”

    向长宁严肃脸：“我不会口的！”

    老王愣愣，片刻后，骤然脸一个爆红！

    “不，我不是的这个！”老王被向长宁的话碾压在地上艰难求生。

    向长宁想都不想：“我也不会用手的！”

    “我……”老王似乎能听到自己在地面摩擦的心碎。

    挣扎着缓慢：“想的不是这个。“

    “那你！”

    老王轻咳，提醒自己镇定又镇定道：“我想，如果你真的想找一个的话，腰的问题不是一直有吗，你开始答应和我见面，现在又拒绝我，这不是其中变化的最根本原因吧？”

    向长宁：……

    程序猿的脑子最擅长干嘛？排BUG啊！！

    向长宁这些辞都没错，但是拒绝他这回事，明显就是个BUG啊！不晚不早的，老王就算想相信是向长宁是良心发现也不能嘛！

    向长宁：……

    大意了。

    可话都的这么开了……向长宁反手摸出老王送的火机，就着自己手上的烟，啪一声点燃火，火机老王细心灌了油，一点就着。

    向长宁点燃烟，深吸了口，吐口烟圈，眼睛半闭着疲累。

    “……让我抽口烟。”

    老王理解：“你抽吧”

    向长宁抽烟比较慢，可是他人好看，手好看，抽烟的时候都看得老王心猿意马。

    向长宁吐几口烟，老王脸上的红还是没消下去。

    抽了十口不到，向医生终于记起自己的职业，在桌面的烟灰缸上将烟头碾灭掉，长吐口气，想了半天没憋出一句像样的谎话，干脆实话实：“工作上的变动，最近老是能见着暗恋的人，心静不下来进入另一段恋情。”

    老王：……

    老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发绿。

    老王瑟瑟发抖：“向医生你这是要去追求美好生活了？”

    “他是直男。”

    “……”

    向长宁闭上眼，心绪紊乱，快准狠：“单恋，不会掰弯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向医生真是个痛快人。

    室内有片刻的沉默。

    老王声逼逼：“他比我帅？”

    “你们不是一个类型，不能比。”

    老王继续声逼逼：“比我有钱？”

    “还没工作呢，穷。家境还行。”

    老王大声逼逼：“那这样比，我是不是更有魅力点？”

    向长宁：……

    看着老王自信且期待的目光，向长宁头疼：“不能这样比的。”

    老王继续大声逼逼：“可是拿到世俗里面，条件基本上就这几样嘛，不然你再想想？”

    “……”

    向长宁认命问：“你喜欢我哪里，我改！”

    老王看了看向长宁，耳朵红嗫嚅实话：“我现在喜欢你长得好看。”

    “……”

    四目相对，气氛可以相当尴尬。

    老王不依不饶，反向进行心理工作：“初恋不都是青涩且不能有结果的吗？向医生你把这句话当成已知条件接受一下？”

    半晌，向长宁闭眼实话：“我和他之间是这样的：

    “我以前不想活的时候，他拉过我一把。”

    老王听后表情：【鹦鹉惊呆.JPG】

    过命的交情用什么算？？？老王低头看自己的银行卡。

    在、在下告辞？？？

    想了半天。

    老王用代码运行了一下事件，精确指出道：“这种朋友介绍的，我没指望你一下子喜欢我啊，我也不是那种见了几次面就非你不能的人。但是向医生，我觉得我们特别合适，你不会和他在一起，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好半天，向长宁内心麻木到无欲无求：“我们合适在哪里？”

    老王激动：“你是我相到的第一个工作和我一样忙的人。”

    “……还，有，吗？”

    “有。”老王信誓旦旦，“你腰不好以后就不容易出轨了！！！！”

    “？？？”“！！！”“……”

    向长宁绝望用手挡住眼睛。

    来人啊，把面前这个刁民给他拖出去砍了！

    #

    一个时后。

    向长宁找到定蛋糕的那家店，取了蛋糕，开看过一眼内部，都是漂亮的慕斯和抹茶，噬甜的向长宁压了压口水，想吃，舔嘴角。

    边舔边把蛋糕推给服务员重新装好。

    店员姐姐一边给装一边嘱咐，天气最近已经热了，回家必须放冰柜，当天吃的口感是最好的。

    向长宁一边咽口水，一边胡乱点头。

    他在想要买哪个钱包。

    和老王分开之后，他去的蛋糕店离他们吃鱼的地方不远，向长宁最后把柜台所有的钱包都扫了一遍，记忆最深刻的有几款，无非颜色不一样。

    向长宁提着蛋糕绕回商场那个柜台，指了几款钱包让拿出来看，柜姐絮絮叨叨不断着区别，暗中一个劲儿给自家货叫好推广，向长宁最后拿着一只棕色的和一只黑色的不太确定。

    棕色的朴素好看。

    黑色的压花骚气。

    都好看。版型又差不多。

    向长宁想了五分钟都没答案。

    柜姐本来还在他耳边逼逼，向长宁一揉眉头，模样就显得很不耐烦，柜姐人精一样，见向长宁烦她顿时安静待一边让向长宁自己挑。

    再多想一分钟，向医生放弃了，还不如让他去背医书好受。

    足智多谋的向医生摸出手机，并排拍了一张照，发给姚真，直直问：【哪个好看？】

    姚真上班一直是开着通讯工具的，回的迅速：【钱包？】

    向长宁：【嗯】

    姚真思考片刻：【比较下内部卡位和内部的布局？】

    向长宁笑着回：【事多】

    是这样，他把两只钱包开，内部都给拍了一张发给姚真，其实排版几乎差不离。向长宁把黑色的转动一下，把压花效果拍了出来。

    姚真回复让向长宁更暴躁：【我觉得，都差不多？！】

    【……】

    姚真赶快回复：【不然拿棕色的吧，这个棕还挺好看】

    【嗯】

    向长宁刷支X宝付款，最后拎着蛋糕和钱包上了地铁。

    进站前抬头看天，隐约觉得有点阴。

    还没到下班高峰期，向长宁这班车人不多，甚至有点空荡荡的，零零散散几个人坐着，看着一站一站从面前过去，气氛安静极了。

    在这种有间奏的均匀节拍中，向长宁才将一团乱的思绪缓慢捞起来。

    老王反复，如果那个人迟早会离开，他还可以等等向长宁。

    他们之间现在透彻，就是比朋友暧昧一点，老王没有非他不可，但也不介意等，反正他是一个月三十天有三十天都在加班的程序猿，真的不介意等待。

    可是以后要再遇到双方都这么合适的，就难了。

    向长宁感动得想亲手死老王。

    道理他能不懂吗？

    他不懂他和老王见什么面？！

    这些浮光掠影都沉不到向长宁的心里。

    他始终想着老王的可以再等等。

    等什么？自然是等向长宁远离姚真，等向长宁放开。

    向长宁手指不自觉收紧，将装蛋糕的带子死死拽住。

    要住进来的时候三个月，现在倒数计时还剩多久了？

    他是不是，已经开始舍不得？

    地铁一站一站开，光影在向长宁脸上交错，向长宁一言不发，眼神在虚空中没个着落。

    到站，出站走到站口，向长宁看着带水的阶梯抬头。

    地铁站外淅沥沥的，下雨呢。

    梅雨天开始了。

    #

    姚真撑着伞，在偏僻C口找到向长宁时，但见他安静站在站内，看着天地雨幕相连，B市梧桐新绿，南林路树木参天，新叶成林荫。

    姚真越走近，越觉得向长宁要和这天地融为一体去。

    静谧得不像活的。

    姚真放慢速度走近，做了一天项目的心也被带着静下来。

    像是不愿意脚步声太大破坏这画面。

    这画面……

    向长宁似有所查转过头来，两个人隔着雨幕相对视。

    向长宁安静从容看着姚真，也不话也不笑，像是量他，也像是凝视他。

    姚真被那眼睛看着心头一跳，莫名兀自低下头走过去。

    近到相隔几步再抬头，撞入这视线。

    向长宁眼中恍惚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下雨天太润空气中水分也大。

    气氛一时很是有些诡异。

    向长宁就看着姚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真舔唇忐忑声音轻：“二哥，怎么了吗？”

    向长宁将手上东西递给他，姚真赶忙接着，向长宁接过姚真递来的伞，开：“我在想……”

    声音也轻。

    撑开伞，伞面遮住两个人的视线。

    向长宁的声音从伞后面传出来，带着不出的蛊惑：

    “在想——

    “真真，你会喜欢男孩子吗？”

    随着这温柔又淡然的一嗓子，姚真的心遽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