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欢迎来到安息镇五
杖加眼罩,行动不便,少年。
这不就是我吗?
是的,我见过这个人,每天都在镜子里见到这种话我自然不会跟他。我只是更加用心地审视起了这个绷带怪人。首先能够确认的是,他绝非梦境居民,而是从真实世界进入梦境的人。最起码这点我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但无论是外表也好,声音也罢,他都让我无比陌生。他绷带下隐约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严重烧伤的疤痕,而我却从未结识过这种浑身烧伤的男人,更加没有被这种人在梦境中寻找的道理。况且他找的还是身为残疾人的我,而非身为无面人的我。
以防万一,我姑且确认了一遍,“你找的人,名字叫什么?”
“徐福。”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找他?”我问。
“我与他的父亲有过约定。”他嘶哑的声音中透露出来强烈的急切情绪,“我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必须将他毫发无损地带回他的家里,这就是我的使命。我绝对不可以辜负他与他父亲的信任,否则我,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听到这里,我已经判断出来,他很可能就是胡麻。
但他根本不像是胡麻。且不论打扮,他的身体细节和声音都对不上,尽管确实有一对烧伤的犬耳从绷带中探出来,可这明不了什么。行走和站立的姿态也不对劲。是胡麻的话应当更加训练有素,而他却像个外行人,刚才放倒那些活死人时的动作也乱七八糟。
不,这也并非毫无可能连我都变成了前世二十四岁的姿态,最初也短暂忘记了所有武术技巧,那样持续下去肯定也谈不上训练有素地站立与行走了。换而言之,眼前的人确实有可能是胡麻。至于他为什么失去了战斗经验,却没有失去灵能,也很好解释,因为灵能本来就是接近抽象宇宙的力量,在梦境这一接近抽象宇宙的环境中,能够得以保留也不足为奇。
这时,周围传来了一阵骚动,又有一些活死人正在向我们接近过来。
“又是活死人。”绷带怪人在焦虑中混着些许同情,显然是知道活死人藏在可怕之下的可怜之处,“就没有办法彻底杀死它们吗?”
倒不是毫无办法,我想。
想要以纯粹的物理方式杀死活死人是毫无希望的,但若是以灵能的方式,却大可以放一搏。只不过哪怕是灵能者,也仅有部分人才做得到这点,比如能够绕过**直接灭杀灵魂的灵能者。如果没有这方面的力量,那么起码也必须像徐盛星一样,能够放出灵能组成的火焰,连**带灵魂一并焚烧殆尽才是。
这也是拜火教得以普及的理由之一。联盟创立初期,在灭杀徘徊于地表上的无数活死人一事上,拜火教占据了重要的功劳。
我三言两语地向绷带怪人解释了一遍,他好像终于迟钝地想起了这一节,然后缠满绷带的面孔上隐约流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不像是在害怕活死人,倒像是在害怕自己之后打算做的事情。他身上就是散发出了这种感觉。
“灵能火焰真的行得通吗?”他竟是忐忑地向我征询起来。
“行得通。但是,你会操纵火焰?”如果我没记错,胡麻的灵能特长是“超速再生”才对。
他先是点头,再艰难地吸了口气,然后陡然跑向了接近过来的活死人们。
下一秒,他的身上居然爆发出来了明亮的焰光,火焰像点燃火把一样点燃了他自己,同时向四处喷吐,点燃了活死人们。
本来我是准备把他形容成“身披烈焰的火神”,这样起码会显得壮美,但我现在必须形容得难听一些:此刻的他像是个从火灾现场中狂奔出来的受害者。因为他的火焰不仅仅是对活死人们造成了伤害,也对他自己的皮肉造成了伤害。他甚至自己发出来了无法抑制的惨嚎,身上也有皮肉烧糊的声音。
这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居然有操纵火焰的灵能者把自己也烧伤的事情。上次徐盛星与我战斗的时候,他从掌心喷出火焰,也没见他把自己掌心给烧伤的。
结合绷带怪人身上本来就有的烧伤疤痕,我心中隐约有所推测。
“你没事吧?”我对他大喊。
“我!”他好像在给自己打气,“没!事!”
但是他都这个样子了,我也无法袖旁观。何况他很可能就是胡麻。
我迅速地冲到了尚未被点燃的活死人们那边,紧跟着伸出双,一推一拉,将其重要关节都弄脱臼,然后全部放倒在地。这也是我刚刚想出的对活死人的战术。这样做的话,即使活死人身上还有能动的部位,也会被不能动的部分所拖累,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面上扭动。
绷带怪人则把已经点燃的活死人们放倒,继续燃烧它们。
不多时,所有活死人都被里里外外地烧透过,变成一具具焦尸,无法继续活动了。这是灵魂也被灵能火焰破坏的明证。灵能火焰与一般火焰的差别也在于此。因为灵能本身就是灵魂的力量,自然也能对灵魂造成杀伤。
绷带怪人身上的火焰也终于熄灭了,他跪倒在地,双支撑身体,无比激烈地喘息,衣服和绷带却出奇地没被烧坏。
此外,他果然也有超速再生的特长,烧伤焦黑的皮肤迅速再生,只是很遗憾地没能变成新生的皮肤,而是变回了遍布烧伤疤痕的皮肤。
我将他用力地拉了起来,然后离开了这条街道。
“你本来不必那么做,避开它们就是了。”我对他。
“但是,那些活死人都这么可怜”他犹犹豫豫地。
难道他没意识到这是梦境?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又:“你好像不是灵能者?不过,你刚才的身”
着,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古怪,隐隐带着兴奋,“难道你是”
“是的,我是无面人。”我索性自己了。总不能以徐福的身份与他相处,否则就很难在这个遍地杀的地狱浩劫时代梦境里放开拳脚了。
“我就知道!”他表现得更加兴奋了,其实以他这身绷带怪人的打扮,倒也颇有神秘怪客的形象感,但他现在却亲把这形象给砸得七零八落了,“我是你的支持者,我叫亚尔维斯克里斯托弗!”
“我知道,你是上次在河狸制药的‘保安’。”
“是的,你上次问过我的名字!”他喜出望外,“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我不记得。
当然,我不会这么跟他。我只是:“别那么大声。”
他连忙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
与他进行一阵交流以后,我已经基本确信,他就是胡麻。
我们找了一家狼藉的杂货店躲藏进去。
“就在这里休整吧。”我。
“好的。”胡麻听话点头,“是要在这里等到天亮吗?但我还要找徐福”
我打断了他,“这里没有‘天亮’。”
“什么?”他一愣。
看来他没有更多地阅读过地狱浩劫时代的历史。
这个时代是等不来日出的,有的只是黑夜与月亮而已。既不是因为地球停止自转了,更不是因为太阳消失了,天空更加没有合上盖子。只是天黑了而已。毫无缘由的天黑。
“趁现在多休息休息。”我,“你不是要找人吗?我可以会帮你一起找。”
“真的吗?”他精神了。
“但你必须听我的话。”我,“现在,我要你休息。”
他好歹也在以前受过专业的训练,明白休息也是效率行动的一环,此时尽管心急火燎,却也姑且接受了。
趁着这个会,我决定问他,“你上次不是自己的灵能特长是超速再生吗?操纵火焰也是你的灵能特长?”
“这个”他犹豫了下,“嗯。”
然后也没再继续话,态度也不像是刚才那般兴奋了,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极度消极的情绪中。
我安静地看着他,此时的他,远不如现实世界那般英俊,那般有着挥洒不尽的阳光,而是成了个浑身烧伤疤痕的丑人。这是何等的天差地别?若是叫对他的面孔着迷的女人们看到此时的他,定然会大失所望,甚至是吓出心理阴影吧。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现在也表现得有些抬不起头,像是那些在被周围人瞧不起的阴影下艰难成长的丑鸭一样。
但是我并未忘记,刚才的他为了救那些活死人出苦海而忍耐过烧身之痛。这固然愚蠢,却也令我感到钦佩。
片刻后,或许是认为对着我也无关紧要,或许正是因为对着我所以才想要(我知道这是自作多情),他开口了,“我以前被烧伤过。”
我一言不发地聆听着。
“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妹妹当时就读于寄宿制学校,父母都在各自的单位工作。而我则趁着假日,跟着一支旅游团外出爬山。虽然彼此不认识,但那氛围是极好的。”他的声音相当飘渺,仿佛飞去了十年前,“然后他们突然出现了。‘他们’,就是凋零信徒。就像是恐怖故事中的怪物一样突然出现,把我们都绑架过去,充当献给亡灵的活祭品。被绑架的不止是我们,当时还有很多人,加起来大约接近百人,都被困在某处不见天日的山洞中。在当时是很轰动的大案。”
他停顿了五六秒钟,仿佛在反刍那时的心情,“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只能听着凋零祭司念诵祷文的声音。很快,大家都开始自燃,安静地自燃。因为谁都无法发出声音。我也燃烧了,火焰遍及了我的全身”
他又停顿了下来,这回停顿了十几秒钟。
“但是,你活下来了。”我。
“嗯。只有我活了下来。”他的声音毫无主观色彩,“而那只是侥幸。我们就好像是一块肉,被送进食客的嘴巴里大肆咀嚼。正好有条肉丝卡在了齿缝里,食客将其剔出来,后来也没有塞回嘴巴里,而是丢到了一边。我只不过就是这条被丢弃的肉丝而已。”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灵能。我觉醒了灵能。”他,“但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我知道他在指什么,“你无法控制自己的灵能。”
“是的。”他缓慢地,“我无法忘记被当成活祭品的经历。后来每逢回忆火焰遍及全身的感觉,灵能就会响应我的想象力,将火焰从我的回忆中提取出来,真实地燃烧我的皮肉。”
他的声音中终于出现了色彩,那是畏惧,“我越是害怕,火焰烧得越旺。再怎么拼命地遗忘火焰也无用,想象中的火焰反而变得更加清楚,带给我更加猛烈的痛楚。然后我便会更加害怕。日日夜夜,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
灵能有时亦会反噬其主。他这样。
“但是你不想死,也不想被烧死。”我,“你的超速特长就是这样出现的吗?”
他点头,“后来,徐队长徐盛星队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着,他似乎也好不容易走出了那段回忆的阴影,“他熄灭了我身上的火焰,然后教会我操纵火焰的方法。尽管我至今也没能全部学会,却至少能让火焰不会擅自跑出来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在梦境中呈现出绷带怪人形象的理由。因为这种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他的自我认知在梦境中的映射。
同时,这也是他之所以把徐盛星当成救命恩人的原因。
何止是救命之恩。一边被烧,一边超速再生,这种痛楚无疑是另一种地狱。我无法想象,他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能以今天的乐观面目回归生活的。
我过去只是把他当成了个心思单纯的青年。如今看来,却是我把他看扁了。
“你很努力了。”我对他。
闻言,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开心,“是吗?”
“是的。”
他害羞地低下了头,烧伤的犬耳微微抖动。
这么容易就开心,或许也是他的强大之处吧。我一边心想,一边走到了旁边。
*
趁着休息时间,我稍微地活动起了脚。
来也是不可思议,对于这具久别重逢的前世二十四岁的身体,我居然没有半点不习惯,用起来也与今生十八岁的身体毫无差别。
甚至闭上双眼,默默入定,同样能够在缓慢的摸索之中,进入“化零为整”的模式,也即是上次与徐盛星战斗的时候进入过的,能够把身体当成纯粹的“传动器”来驱动的模式。
在这种条件下,我能够隐约“看到”自己身体内部无数的“传动齿轮”,竟也与今生十八岁的身体毫无差别。简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用哪具身体了。或许这也是梦境的非现实性体现?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齿轮的运行情况,却谈不上有多么精干。
能够是强壮的齿轮只有那些大块头而已,但是真正支撑整台传动器的却是其他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齿轮。然而因为积年累月的锻炼和战斗,这些齿轮要么错位,要么脱落,要么残破生锈,要么在故障中妨碍了其他更多齿轮的工作。并且几乎都未能锻炼到。
或许我应该找个会,将整台传动器修理一遍才是。
同时还有必要将这些齿轮也挨个训练过去。若是如此,整台传动器的效率也会大大增加,保守估计,强度会到达如今的三倍,不,五倍也不准
三倍,甚至五倍?当我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肯定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