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静待花开
杜若宁与杜细奴相视一笑, 却是支着下颌就别过了脸:“罢了,让姐姐与他交涉去,咱们不管这个,我呀,特别想知道这里有甚好吃好喝好玩的,细奴细奴, 你带我一起出去逛一逛,可好?”
起这个,杜细奴可是犯了难了。
为甚?
因为杜宛宁乃是嫡出, 又是杜虢最疼爱的大女儿, 从儿就从皇上那儿请封了郡主之位, 每日不必绣花学规矩,却是一直跟着父亲在外带兵,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而这杜若宁乃是庶出,又因天性绵软, 从就不曾踏出过闺阁一步, 在父亲杜虢面前,也活的像个隐形人似的。
杜若宁本就是个天真率性的女子, 自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一回之后,瞧着愈发的天真了。而且,她对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总有一种迷一般的预见。
就比如, 她杜虢不肯给裴嘉宪借兵,是因为不欲裴嘉宪多立战功, 抢去别的皇子们的风头。但裴嘉宪借不到兵,也照样能胜仗。
还果真,裴嘉宪虽没有借到一兵一卒,最后到底还是了胜仗。
再接着,杜若宁嫡母怕要早逝,而早逝之后,自己要替她守三年孝,这三年之中自己无法外出,不过也没关系,毕竟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倒不如就这样每日吃吃茶,绣绣花,逛逛街,悠哉游哉的活着。
用她的话,这叫静待花开。
果真,前年的春三月,杜夫人得了一场伤寒,没熬过去,竟真的就死了。
杜细奴虽是杜若宁的贴身丫环,但是心机绵密细沉,也是个有野心的。见杜若宁明明知道这么多的先机,却从不为自己争取一丁点儿的好处,虽活的清贫,但也仿佛甘之如饴一般,心里就有点儿不痛快了。
偏偏杜若宁一直当她是个心腹,什么都肯跟她。
于是,她便从杜若宁那儿套出来许多将来会发生的事儿,转而却是投靠了杜宛宁,将裴嘉宪将要登上帝位的事儿,也一并告诉了杜宛宁。
俩人于是一起合谋,早早儿跑到长安,一个作了皇帝的美人,另一个结识宋绮,并将裴嘉宪的养女阿媛给弄到手养着,这就准备要押准将来的皇帝,提前取得一个,腾云登天的富贵。
至于罗九宁,那杜若宁只过一句:她天性懦弱,是个无名之辈,不足挂齿。但是,也是裴嘉宪其人一生的逆鳞,等闲不能碰,不能,更不能动,只用静待其死既可。
杜细奴明面上投诚了太子,但实际上真正与杜宛宁两个想要扶持的,却是肃王裴嘉宪。
这时候恨不能看太子的笑话呢,又岂会真心帮东宫?
她和杜宛宁两个可是铆足了劲儿的,在等裴嘉宪得胜还朝之后讨好裴嘉宪。
而罗九宁其人,杜细奴和杜宛宁一样,只当她是个死人,从未放在眼里过呢。
暂且不这个。
只这西华宫中,罗九宁借着陶八娘之口,自然是严格要求皇帝,先是忌口,再接着调整作息,也不叫他每日卧在床上,但凡能起身时,便叫他起来疏松筋骨,煅炼两条腿的行走能力。
而丽妃则每日为其敷薄药,行针灸,一半是养一半是药的功效,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皇帝的疼痛首先就移除了。
而他宿在西华宫的这段时日,每日见个踉跄学步的稚子在跟前跑来跑去,渐渐儿的,也就分外的喜欢上了壮壮。
“朕膝下皇孙众多,靖儿不用,那是朕第一骄傲得意的太孙,可惜他得了天花,也不知能否熬得过去。”
皇帝望着壮壮儿,一脸的慈祥:“此子肖似于其父,却比其父时候聪颖得多,罗氏是个好妇人,替老四生得这样一个得意的孩子。”
丽妃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嘴巴,虽怀里抱着,亲了孩子满嘴的胭脂印子,可起来却是一脸嫌弃:“皇上,去年中秋夜那场大火,您是知道的,罗氏女这孩子,嫔妾就兜胆实言,并非阿宪的。而那罗氏女为您诊病,也是因为生了这孩子,自知犯了天家之罪,想要求您,让她与咱们阿宪和离,勿要治她个死罪。”
能替皇帝治了太医都束手无策之疾,自然算得上天大的功劳,丽妃这话时,罗九宁就在屏风外听着。
她揣着两只手,先等丽妃提出来,再看,徜若丽妃服不了皇帝,就自己出面呢。
“荒唐,他分明生的与老四仿佛一个模子来刻出来的一般,岂会有假?”皇帝先就怒了:“更何况,徜若非是自己的骨血,老四那个性子又岂能容忍?”
丽妃抱着孩子就跪下了:“宪儿早知此事,因是御赐的婚缘,只言父皇赐的皆是好的,便不好再什么。而罗氏也是为人所辱,不得不生,皇上您就开个恩,看在陶嫔和罗氏皆为您治过病的份儿上,给她纸和离书,如何?”
“罗氏,你也是这样想的?”皇帝当然知道,丽妃徜若提这事儿,罗九宁不会走远。
罗九宁连忙从屏风外走了进来,跪地便道:“媳妇自知不配为王爷妻,愿带着孩子,自请下堂而去。”
皇帝伸手将壮壮儿抱了过来,傻乎乎的胖团子,忽而伸手就揪住了皇帝的胡须:“老虎,老虎。”
丽妃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自来唤本宫是叫麻雀呢,这怕是知道皇上英明神武,也知道唤您作老虎。”
虽笑,可她眼里不知怎的就溢出眼泪来了。
可怜见的,她渐渐儿觉得罗九宁是个再好不过的儿媳妇,壮壮也是天下难寻的大孙子。
丽妃觉得,无论将来儿子跟谁再生了多乖多好的儿子,她也无法像疼壮壮一样疼了。
她把满腔的疼爱心思,全投给壮壮儿了。
“近来契丹人节节败退,瓜州卫眼看荡平,老四也是不日就可回来,待他回来,朕问过他的意见,徜若他也同意,朕再叫你们和离,可否?”皇帝问罗九宁。
罗九宁犹豫了片刻,道:“凡为男子者,便不喜妻子,多数也不会与之和离,毕竟妻子仿如衣物,命运也不过蝼蚁,皇上,妾身怕王爷面上不和离,但等回到洛阳,妾身却有性命之祸呢?”
白了,他或者不会与他和离,但想要杀了她,不过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见皇帝尚且犹疑,罗九宁又道:“大康满朝上下,女子不计其数,王爷也总能找到与之份位相配的妻室。妾身只求一纸和离书,求皇上看在陶嫔便身死之后,也不忘皇上,托梦为皇上治疾的份儿上,赐媳妇一纸和离书。”
皇帝犹豫片刻,道:“也罢,朕赐你和离书便是,但是,你须得呆在宫中,直到朕的腿疾完全好了之后,才可离开。”
罗九宁笑道:“那是自然,媳妇也绝不远走,仍回洛阳,回安济堂坐堂问诊,随时等待父皇的传诏。”
话的如此漂亮,也早就准备好了纸笔,丽妃和罗九宁就是想要皇帝此刻就书一纸和离书出来。
但皇帝既为帝几十年,又岂是好唬诈的?
他虽面上答应,却并不书那份和离书,当然,也是要拿和离书吊着,叫罗九宁能尽心尽力,为自己医病的意思。
*
转眼到了五月底,一举荡平了瓜州卫的裴嘉宪也就策马还朝了。
而佟郑两家费尽苦心才扶植起来的佟新安,也没了驻守瓜州卫的资格,也叫皇帝给勒令着还朝了。
不得不,佟郑两家阴谋诡计玩的好,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刀枪棍棒之下,可不是他们那点心眼子,就能玩得转的。
皇帝如今还不能很好的下床行走,起居依旧在西华宫中,便要召见诸大臣,当然亦是在西华宫中。儿子大战得胜,凯旋而归,还朝之后当然该要设宴以洗风尘。
而为着他是丽妃生的,丽妃在治腿疾时又立下了汗马功夫,皇帝如今于丽妃的宠幸自然愈盛,那接风宴,直接就设在了西华宫。
这夜,听闻肃王入长安,太子率着其余三位皇子样自去迎接了。
而罗九宁替儿子穿上一件红面,黑衽的交衽袍子,替他绾好了袖子,掐了掐儿子稚嫩的面庞,却是深深的出了口气。
她要讨的和离书,估计今天就能讨到了。
只听外面太监一声太子驾道,烨王驾到,贤王驾到,紧接着脚步声纷沓至来,罗九宁将儿子揽到怀中,自屏风的缝隙中悄悄探了眼睛出去,一眼便见裴嘉宪走在几位兄弟之中。
他是领着将领去的,此时还是一身银甲,黑披黯沉,肌肤没了在洛阳时那般的白皙,面上胡茬挺挺,一身的风霜摄人。
“儿臣幸不辱命,战退敌人,现交还将印,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裴嘉宪着,亲自举了将军印到头顶,待大太监呈给皇帝过目过了,这才敢卸甲。
皇帝显然极其满意,指着儿子们落了座,此时自然就是欢宴,并且,贤王并烨王几个,当着皇帝的面,诚心诚意的问裴嘉宪,瓜州卫的战况,地形,以及他是怎样作战的。
裴嘉宪倒也和气,当着皇帝的面耐心的讲了起来。父子聊天,自然免不了酒,太子举起酒盏来,便,要敬皇帝一杯,但偏偏就在这时,屏风后面忽而有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就了句:“忌酒,忌酒。”
“何处来的稚子,怎在屏风之后?”太子惊问。
裴嘉宪捧着酒盏,亦是侧转,便见丽妃抱着个生了张玉盘似的脸儿,相貌极为标致的一岁儿出来。她道:“皇上如今尚在服药,药要忌酒,连一岁稚子都懂,皇上竟也不懂么?”
太子侧首扫了眼裴嘉宪,满心的鄙夷,止不住的幸灾乐祸:任你在外怎样厉害,还不是戴着这样大一顶绿帽子。
岂知裴嘉宪放下酒盏,却是伸出双手,自丽妃手中接过孩子来。
当着他几个兄弟的面,他将儿子搂入怀中仔仔细细的看着,声音极富好奇的就问道:“壮壮,孤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