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臭棋篓子
“这个粥好吃。”裴嘉宪只尝了一口便赞了起来:“味道很不错。”
“这是俩孩子的肉糜粥, 里面除了肉糜,还加了山药,自然好吃了。”罗九宁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多吃两口,这东西待胃好,王爷的胃不是总是不舒服么?”
“这就对了, 给孤的儿子要吃给人吃的东西,丽妃弄的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不准给他吃。”裴嘉宪很怪, 只要不上战场, 息养上一段时日, 肤白貌细,简直仿如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但是只要上战场,叫风一吹,便是一身古铜色的肌肤, 男儿之气十足。
他自幼就讨厌丽妃那套保养身体的法子, 生怕自己的儿子要叫那些东西给吃成个娘气兮兮来。
罗九宁旋即挑起眉头来:“王爷如今倒肯承认壮壮是你的了?”
“孤何时又不曾承认过?”裴嘉宪一声反问,两道长眉, 古铜色的脸,一脸的坦然。
罗九宁气的直咬牙齿,可仔细想一想, 自嫁过来, 再到生了孩子,他确实一直在承认, 孩子是自己的。而那种扔在后院里不闻不问,以及□□着她叫她逃不出去的冷漠,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阿宁。”
“便王爷的再好听,也抵挡不了,您分明知道孩子是您的,却从来不曾给任何人解释过的事实吧。”罗九宁索性也是撕开了脸,冷冷就顶了一句。
裴嘉宪顿了顿,抽了块帕子过了揩了唇,道:“孤即刻还得入宫,阿宁,随孤一道入回宫。”
罗九宁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去。”她委屈的要死,恨的要死,偏偏还不出来。
这时候想一想,恨不能壮壮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比是这个男人生的,更叫她不那么难过。
是他生的,她也回想起了当夜的情况,但她一直以来放在心里过不去的,是他明知道这件事情,却两年时间绑口不言的事儿。
“母妃待你和壮壮,比待孤好一千倍,一万倍,好歹去给她请个安。”裴嘉宪于是和声道。
自出宫之后,一个月了,罗九宁还没入过宫了。
不是她不喜丽妃,而是她生气丽妃生的这儿子,没良心的东西,整整两年,曾眼睁睁看着她差点掐死他的孩子,却是一声都没有跟她解释过,壮壮儿是自己的儿子。
此时再回想起整个孕期的心惊胆颤,罗九宁不敢回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只知道,他永远都体会不到,她身为一个妇人,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而壮壮若不是他的,她心里至少还能好受一点,正因为是他的,她才那么绝望。
裴嘉宪也不着急,几口吞掉了肉糜粥,还觉得颇香,温温笑着:“你先梳妆扮,孤在外头等你。”
“我要不愿意去呢?”
“你二叔还在萧蛮手中,被关在一座水牢之中,乖一点,待孤集结兵力踏平西京的时候,就把你二叔给你救回来。否则,萧蛮其人野蛮残暴,所最喜欢用人的大腿筋作琵琶弹,我怕你二叔早晚要变成一只琵琶。”
“你……”罗九宁给气的噎住,但是,确实等她二叔逃回来的时候,真的就是个瘸子了。
“阿宁,孤可以把这世间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捧给你,但是,你也得听话,和离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再想了,现在梳妆扮一番,孤要看看整个长安城最漂亮的王妃是个什么样子。”
裴嘉宪着就站了起来,于半空中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抚一抚罗九宁那气鼓鼓的脸庞儿,却终是未敢妄动。
不怪她生气。
迄今为止将近两年了,她绝望过,求死过,伸着手嘴里着对不起,掐过自己的孩子。
他眼睁睁的看着,却从未多走一步,求过那重重迷雾后面的事实真相。
若非撬开了清歌的嘴巴,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否则的话,他就一直在苛待,冷淡自己的孩子,也一直是东宫那干人眼中的笑话。
把月娘唤了进来,罗九宁便要月娘帮着自己梳洗。
天家四位王妃,按例来,每隔三日,是必得要入宫一回给皇后太后,并自己的婆母问安的。
丽妃每天来一封信,信上贴满了自己的大红唇,那全是用来亲壮壮儿的。
而皇后和太后三番五次的相请,其目的,却依旧是想服罗九宁,让她与裴嘉宪和离。毕竟只有这样,她们才能真正把腿疾一直未好的皇帝给争取过去。
但一个多月了,罗九宁愣是不曾入过一回宫。
她如今掌着皇上的腿疾,就是最硬的筹码,但也是最险的杀折,稍有不慎,那些盼着皇帝死的人,就会像弄死八娘一样弄死她,没有裴嘉宪陪着,她又焉敢入宫?
挑了件象牙面色色领缘的圆领袄衣在里头,罗九宁替自己挑了一件绣月白色梅花的综裙,再将丽妃特地吩咐织造局一针一线刺绣成茶花穿蝶纹的大袖披上。
她本肌肤雪白,叫象牙色衬着,简直吹弹可破。
丽妃的眼光也是够毒的,这些衣裳虽在罗九宁看起来太过艳丽明媚,但却是真真正正,能够将罗九宁烘托到明艳照人,艳丽不可方物的那种。
这厢,壮壮正在跟自己的便宜爹玩儿,扯他腰间一块缀玉,因为那块缀玉非常光滑,而且还生成了壮壮儿最喜欢的明黄色。
他于是趴在便宜爹的身上,口水糊了满脸的,拼命的往下来撕着,扯着,咬着。
忽而,家伙抬起头来,和他的便宜爹就一起笑了起来。
娘亲一袭红裳,内里却是雪白的衣衽,美的仿如一朵盛放的芍药一般站厅屋之中。
*
从肃王府出来,恰碰上贤王妃今日也要入宫请安,而那杜宛宁姑娘,换了一袭浅紫色的麂皮袄裙,连马车都不坐,骑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手中执着马鞭,恰就迎上了才从肃王府中出来的裴嘉宪。
见罗九宁一直望着不远处的杜宛宁,裴嘉宪遂问道:“你可是觉得那匹马好,若不喜坐车,想骑马,孤替你找一匹来?”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杜姑娘巾帼妆扮,真真儿的雄姿飚爽。”罗九宁笑着道。
顿了顿,她道:“还有那位佟姑娘,瞧起来跟杜姑娘俩人结成好友了呢。”
是的,当夜陷害罗九宁的佟幼若,与贤王妃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此时也正挑起帘子,望着从肃王府出来的罗九宁呢。
那杜宛宁的脑瓜子,实在算得上精明了。
裴嘉宪刚走的那几日,她便闹着要到隔壁来认姐妹,罗九宁不招待她,当然也不得罪她,只言自己身子不舒服,不便面客也就罢了。
杜宛宁认不到姐妹,急的直跳脚,也不知怎的,就与佟幼若结成了同盟。
两府相隔不远,每日佟府的马车都要经过肃王府,再到贤王府去。而罗九宁带着孩子出门时,还曾有一回就瞧见佟幼若撩着车帘,在往这一边张望。
她顶不喜欢看见的,就是佟幼若那张伪善的脸,只要瞧见了,就恶心的想吐。
*
八月烈阳还盛,圣母皇太后所居的北宫之中,地面都给晒的几乎要冒起烟来。
一众入宫请安的外命妇们站在游廊上,听着高槐上的蝉鸣声儿,热的混身是汗,嘴焦无比。但看着身边丫头们手中捧着的那一盏盏凉茶,舔舔嘴皮子,却是不敢多动一口。
毕竟渴了就要喝,喝了就要尿。
大家还连圣母皇太后的面都不曾见过了,这时候要是喝多了,不得连个尿的地方都找不到?
大家都盯着西偏殿上的湘帘,瞧着门帘一,出来个人,心中皆是阿弥陀佛一声念,心好嘛,又走了一个。
但就在这时,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妙龄女子,带着另一个穿着浅紫色麂皮软衣的女子走了进来,穿过一群命妇们,径自就往西偏殿而去。
“看来皇上是真要指婚了,瞧那宝昌郡主得意的样子,不过,人们不是皆,五皇子脑子有些不对路么?”一位命妇悄声道。
另一位命妇白了她一眼,道:“据是脑子不对路,除了仗不会干别的。但这不是皇后一力保的媒,你瞧,那佟姑娘不是一路伴着呢?五皇子原本是个四六不着的,恐怕为着这个,将来会永远忠于太子了。”
众命妇们意味深长的彼此扫视了一眼,总觉得,这宫里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而西偏殿中,杜宛宁却没那么高兴。
“那裴钰正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我不曾见过,但也曾听人提过,人们都他就是头骡子。”
要骂谁直脑筋不懂得转弯儿,长安人就会他是头骡子。但这般一个皇子,未免太失格了一点。
不过,皇太后的涵养到底还是在的。
“宝昌郡主真真儿是孩子脾气,老五娘亲没的早,自幼儿是哀家将他养大的,他的脾性,哀家又焉能不知?你放心便是,哀家保证他是个好孩子。”
杜宛宁撇了撇嘴,心再好,能有裴嘉宪那般的好的人材相貌?
但是裴嘉宪了她爹,将来还要削她们阴山王府的藩,为了将来的危机,杜宛宁求嫁不成,于是转而,只能为自己另寻靠山。
于王侯来,最稳固的靠山,当然就是缔结姻亲了。
一想要嫁给一头骡子,杜宛宁气的直跺脚,但为了整个阴山王府的前途和将来,她又不得不委曲求全。
谁叫她爹硬,裴嘉宪比她爹还硬,俩人硬碰硬最后就碰成了死仇了呢。
要将来真叫裴嘉宪登上皇位,那阴山王府不就全完了?
所以,为了这个,如今的杜宛宁,已经不想作侧妃,也不想嫁给裴嘉宪了。她和东宫诸人终于有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把裴嘉宪击到永远都翻不过身来,永远都没有能登上帝位的可能性。
*
却这厢,西华宫中,丽妃正在和皇帝两个下棋。
忽而哗啦一声,丽妃就把棋盘给掀了:“又输了,不下了不下了,皇上这般英明神武,又不肯让着人家,人家又输了嘛。”
掀了还不够,一想自己从早上起来就输到现在,丽妃脚踩过去,将棋子儿都踢了个四散:“臭棋,烂棋,就是你们害人家输的这样惨。”
“棋是臭棋,你可不就是个臭棋篓子?”皇帝叫丽妃给逗笑了,乐的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让人家再多看你一眼。”丽妃忽而就顿住了,两只含情默默的大眼睛,也是两汪波光滟滟的清泉,一手支着下颌,就直勾勾的望着皇帝。
“朕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皇帝正是因为英明神武,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老了,当然,也不好看了。
“皇上的眼睛像我家壮壮,嘴巴也像,哎哟,我真想念我的壮壮儿。”丽妃着,忽而就攀了过来,于皇上面颊上轻轻吻了吻:“亲皇上,就当是亲我的壮壮儿吧。”
这样率性的宫妃,普天下也就只有丽妃一个,所以皇帝格外珍惜她。
“壮壮,还真是宪儿的孩子?”皇帝近来已经算是行动如常了,虽还住在丽妃这儿,但只要拄上拐杖,要上朝或者外出散步都没问题。
当然,他也曾听病了许久,天花才好的太孙过,壮壮儿确实是肃王的孩子。但是,是在前年的中秋之夜,用格外不光明的手段,才有的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