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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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弑君, 其实也不过闹着玩而已。

    首先, 床边围着一群的大太监, 再有二三十个御医, 还有七八位翰林学士,几位尚书令,一众人围着, 皇帝不喊停, 他们自然也得陪着壮壮儿作戏。

    孩子认认真真的想办法,要替皇爷爷治病,想到个开颅的法子, 自然就有人抱他去摘宝剑。孩子抱着把长剑, 身后也是一群人簇拥着。

    皇帝躺在龙床上, 叫个孩子逗的哈哈大笑, 自己笑还不够, 乐够了, 把裴嘉宪唤了进来,指着壮壮道:“老四, 瞧瞧你给朕养的好孙子, 倒是比你有趣多了。”

    皇帝先是睡了一个好觉,又因为有个孩子逗着, 心情大好, 居然就清醒了。

    脑中溢血这种病,谁也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发的有多严重,又何时还会再复发。但总之, 这一回皇帝没有偏瘫,手脚亦都还管用,就是万事大吉了。

    “朕躺了这一日一夜,他们兄弟都是个什么动静?”躺在龙榻上,皇帝闭着眼睛问道。

    齐国公苏桓如实而言:“贤王给阴山送过飞鸽传书,将您的病情,并长安所有的消息,一并都想传给杜虢,不过,信鸽并未飞出长安,就在长安城中,便叫肃王殿下所统驭的都城禁军给射了下来。”

    “至于肃王殿下,一直在宫中,不曾予谁飞鸽传书,也不曾于宫门上给人递过信,而烨王殿下……”苏桓略一迟疑,哑声道:“皇上您不是把瓜州节度使的职位交予了他?他昨夜曾紧急从宫中鸿雁传书,传往了瓜州。因他用的是大雁,雁比鸽子飞的更高,更快,臣并没能拦获那只大雁。”

    “能鸿雁传书,显然早有防备,老二比之老三,终究棋高一着。”皇帝依旧闭着眼睛,吐了这样一句出来,接着道:“命许芳林过来,朕要书传位诏书。”

    ……

    端午,一并皇帝突如其来的晕厥,伴着一场惊雷并春雨,就这样草草的过去了。

    皇帝醒来之后,几位王爷自然也就归府了。

    归府之前,皇帝特地下旨,加封烨王为烨亲王,也就是,从此之后,烨王便是整个大康唯一的亲王了。

    烨王闻之,自然不胜欢喜。当然,支持他的一派朝臣,也以为既皇帝加封了亲王之位,皇位自然非烨亲王莫属了。

    但是,正所谓圣心难测,岂料到了次日傍晚,还是出了意外。

    次日傍晚,雨还未歇,烨王府中鸿雁斋,庭院中南来的芭蕉叫雨洗了一夜,绿的亮油油的,雨在上面辟哩啪啦作着响。

    和着这雨芭蕉的啪辟之声,管家率着个身着雨披,头戴斗笠,腰躬的有些怪异的男人走了进来。

    才到廊庑下,管家便道:“安公公稍歇,等咱家去回个话儿你再进去,如何?”

    “使得。”这被称之为安公公的男子连忙应道。

    管家进去之后,雨声皱然变,廊下挂着一只金刚鹦鹉,毛发生的意趣,通身上下,竟是一水儿的宝蓝色。

    安公公伸了手出来,也是因为欢喜,才想逗弄,那鹦鹉忽而就来了一句:“狗东西。”

    这是烨王惯常骂人的口头禅,鹦鹉倒是学了个顺溜。

    ……

    “什么,你传位诏书上,分分明明写着老四的名字?”烨亲王蓦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檐廊下那只鹦鹉应声儿,又是一声:“狗东西。”

    “那传位诏书了,难道皇上生前就不公布了?”他又问这安公公。

    安公公道:“照皇上的意思,为防兄弟阋墙,在他生前,此事是不会公布的,等他去后,尚书令,中书令,并翰林学士许芳林,中书侍郎王大人,会在齐国公杜桓的主持下,诏发此令,辅佐肃王登基。”

    烨亲王两只手攥在一处,望着窗外那在芭蕉叶上的蒙蒙细雨,面色一片阴霾:“晚了,本王视皇位如探囊取物,又岂会容老四登上皇位?这一回,既本王得了先机,鹿死谁守,还不一定了。”

    大掌拍在檀木案头,烨亲王眉宇间浮起一股阴霾来。

    且这一厢,肃王府中,阴雨绵绵,正是适合吃暖锅子的时候。

    王伴月照着罗九宁的吩咐,特地让厨子将五花肉、牛腩,一并羔羊的腿,全让厨子削成了极薄的肉片,一片片薄如蝉翼,涮到那下面架着木炭的瓷锅子里,待煮出来之后,给壮壮儿拿和了腐乳的芝麻酱一裹,家伙乐的直跳着蹦蹦儿。

    起宫里的事儿来,苏嬷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据那些内侍们呀,原本皇上是真不行了,也不知怎的,咱们壮壮到那龙榻前玩闹了半天,嗨,咱们皇上他奇迹般的,就醒了。”

    罗九宁给儿子喂了几口,劝道:“壮壮,少吃点肉,学着姐姐吃块豆腐,不信你问姐姐,豆腐和碗豆尖儿,都可好吃了。”

    这孩子只吃肉,不爱吃菜,是个顶麻烦的事儿。

    “不要。”这孩子还在摇头呢:“快点吃完,好去看哥哥。”

    “你哥哥可没见你的心思,况且,烨王府离咱们肃王府,可远着呢。”苏嬷嬷好心提醒道。

    但壮壮才不管这个,不停的跳着:“吃饱饱,看哥哥。”

    大抵,这约定是出宫之前,俩孩子商量好的。

    “要是你肯多吃两口菜,娘就带你去看哥哥,好不好?”罗九宁笑眯眯的问儿子。

    壮壮狠狠点头:“嗯,吃,吃饱饱。”跟填鸭子似的,他一口刨掉了几口青菜,便一脸期待的望着罗九宁。

    “但愿皇上能千秋万岁,否则的话,任是怎样好的兄弟,等王爷和烨亲王分为君臣的时候,他们也就该生分了。”王伴月低声。

    方才甫一回来,王伴月问及的时候,罗九宁就把壮壮大闹建章殿,手拿佩剑要替皇帝开颅放血的事儿全都一五一十,给王伴月听了。

    当然,如罗九宁一般,王伴月一听,也觉得裴嘉宪从这一回起,肯定是无缘于帝位了。

    “是啊,是兄弟,也是君臣。既壮壮这般喜爱哥哥,倒不如,趁着君臣未分,叫他们一起好好玩玩的好。”罗九宁也是笑着。

    俩人正着,裴嘉宪一身的雨气就进来了:“怎么这么早就吃上了,何不曾等着孤。”

    罗九宁连忙推了碗就迎了过来,伸手来解裴嘉宪早已湿了的毡质雨披:“王爷不是今儿要去京兆府,怎的回来的这样早?”

    裴嘉宪缓缓伸开双手,低头望着替自己解雨披罗九宁,轻轻儿唔了一声道:“不过是快马巡了一圈,千里从雁门关回来了,他可以接替孤的位置。”

    “那雁门关了,如今谁来镇守?”罗九宁问道。

    裴嘉宪道:“有卢纪国在,雁门关倒也无甚妨碍。”

    罗九宁低声道:“这样也好,我下午进去看皇上的时候,觉得他那两颊上的死气弥漫的愈发厉害了,王爷也该尽早算,咱们……”

    以烨亲王的杀伐手段,也许登基之时,就是裴嘉宪的身死之日,所以罗九宁还是希望他能及早抽身,带着自己和壮壮离开长安,躲开事非。

    她手才抚上他的胸膛,忽而就听裴嘉宪声音一厉:“王氏,你给孤的儿子喂的是什么?”

    王伴月瞧了瞧筷子上的东西,道:“腐乳啊,壮壮很爱吃这个。”

    裴嘉宪道:“腐乳岂是人吃的东西,如何能给孤的儿子吃,再了,孤都来了,你缘何还不退?”

    王伴月一听也怒了,愠声道:“概因妾身是王爷的妾侍,而非奴婢,既是妾侍,自然是以伺候王爷和娘娘为主,怎好王爷一来,妾身就避之?徜若妾身避之,您不是又有了发卖,亦或赶妾身走的理由?”

    筷子搅拨着蘸料,王伴月一脸的理直气壮。

    罗九宁悄声劝道:“王爷,伴月就是这个性子,您俩能否不吵吵?”

    实话,裴嘉宪还从未见过像王伴月这样的妾侍,顶起人来毫不嘴软,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

    要当初,皇帝面前也曾有这样一个嫔妃,专爱与太后,皇上与众嫔妃顶嘴,自以为天下间的女子都柔软似水,唯自己特立独行,皇帝就会多看她一眼。

    最终,叫皇帝给发派到冷宫之中,从此再未复过宠。

    岂不知男人于这样的女子,就好比那病歪歪的老马,生了锈的武器一般,有种天然的厌恶性。

    终是等着王伴月出去了,裴嘉宪才坐到了桌前。

    对着自己的儿子,他自然又是另一幅容貌:“禹儿今儿用了几碗饭?”

    壮壮立刻撩起自己的衣裳来:“肚子鼓鼓的。”

    裴嘉宪温笑道:“很好。吃到这么些就差不多了,你先出去,在廊下慢走一圈儿,等爹爹用过饭了,便出来陪你拳,好不好?”

    饭后百步走,接着再上一套拳,可是裴嘉宪给壮壮养成的好习惯,入宫不过几日,这习惯就废了许多,壮壮那下巴儿,都比往日圆润了不少。

    窗外的杏花给雨落了,露出一枚枚珍珠大的,生着绒毛的,圆润润的青杏来,叫雨水洗涮着,有那天生营养不良的,经不住风雨,早早离了枝头,只有那等不停的叫雨着,风吹着的,才最终能够长大,结成一只只饱满的杏子。

    “王爷,您把陈千里从雁门关唤回来,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走了?”罗九宁也吃饱了,便替裴嘉宪涮着肉。

    她发现,这种薄薄的肉片拿筷子挟着,放进沸腾的锅子里滚上三滚,味道恰是最鲜美的,不一会儿,就在裴嘉宪的面前堆了山似的一堆。

    “看来王妃是真准备好,要作个女郎中来养孤的。”裴嘉宪笑道。

    罗九宁亦是抿唇一笑:“初入宫的时候,我是想着,便为了不叫杜若宁笑话,我也要替凭已之力胜过二嫂,争来那个皇后之位。可是在看到二哥二嫂,皇上晕倒的那一刻,我便觉得,只要一家人安安生生,比什么都好。

    只要王爷肯走,今夜我便收拾细软,把咱们的家当都带上,就咱们一家三口,想去何处,您了算,如何?”

    裴嘉宪凭此一生,从来不曾猜过皇帝的心思。

    当然,他总觉得,父子之间,不该玩弄心机,也不该相互揣摩彼此的心思。

    而且,他进建章殿接壮壮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很是不好,所以在他想来,至少在皇帝那里,自己依旧是无缘于皇位的。

    但是,要争吗?

    须知,虽皇城的防戌在齐国公杜桓手中,但他掌着的,可是长安城的防戌,而且,陈千里被他临时调回长安,还率着十万人,就潜伏在洛阳,这事儿,连齐国公杜桓都不知道。

    徜或真的兵变,他夺位的胜算,比之烨王要多得多。

    所以,事实上裴嘉宪并没有想过退缩,更没有想过,在皇帝不会传位给自己时,放弃争那个帝位。他也只是,在妻子总是气乎乎的,不肯跟自己心意相通时,与她开了个玩笑,想以此来试试妻子的心,是否也与自己一般,心中只有彼此。

    岂知罗九宁人软,性软,那颗心却一丁点儿也不软,这就兴致冲冲的,准备好了一家三口,要一起出去浪迹天涯了。

    “父皇尚且健在,如今不是这个的时候,吃罢了饭你休息会儿,孤带着壮壮在廊下会儿拳。”裴嘉宪笑着就断了罗九宁的话头儿。

    顿了片刻,见罗九宁歪着脑袋望着窗外的雨,仍不肯动,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气恼:“缘何还不进去?不是叫你早点上床歇了?”

    “天都还是明的,你和壮壮都要在外头拳,我为何要歇的这样早?”

    “因为等你睡过了困意,孤要吃你。”裴嘉宪着,就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能这样……这样……”罗九宁顿时给吓的花容失色。

    不过,相处的久了,罗九宁也就发现,自己确实得硬头头皮,去适应自己这个表面不苟言笑的丈夫,私底下的流氓话儿。

    再瞧他此刻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方才那话,不是他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