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以牙还牙
河风吹着, 顾泽海忽而扬手, 身后几尾船只, 在这太液池上忽而就齐齐横向, 划止了。
再接着,它们又同时调转了方向,便是欲要上岸。
“顾大人到都水监也有两年了吧, 可曾成家立业了否, 您家大娘的身体,如今可还硬朗?”罗九宁也坐到了船头,弯腰划着船外的水, 问道。
顾泽海笑了笑, 月光下两只眼睛仍还泛着淡淡的清淤, 他道:“我娘早就过世了, 王妃竟不知道?”
罗九宁手停了停:“何事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
“那时候, 娘娘不知去向,微臣也被王爷关在王府地牢之中, 我母惊吓成疾, 就去世了。”顾泽海并不看罗九宁,坐于船头, 专心的看着前方。
事实上, 这顾泽海算得上是罗九宁故意招惹的,当初拿他作个幌子,虚幌一枪, 摆了裴嘉宪一道,当然,也累他被关在天牢里,关了些时日。
“对不起。”罗九宁道:“当时我……”
顾泽海笑道:“王爷厚葬了我母,还曾多次到地牢里,陪我一起坐着。并反复的问,老顾你觉得呢,你觉得王妃会去何处?”
……
“后来,他又,或者王妃是再也找不到了,他会择日宣布王妃的死讯,而我,则叫他发派到了长安,投在太子门下。”
顾泽海差点拐走了王妃,王爷也不过关了几日,并不曾追究他过多的罪过,也是因此,顾泽海才会对裴嘉宪忠心耿耿,并且,是经由顾泽海一手捅出的,裴靖杀罗良,并且曾经刺杀皇帝的事情才会大白于天下。
罗九宁当时就在栖草堂住着,当然也知道裴嘉宪找了自己许久,但是,并不知道他还曾去天牢里找过顾泽海。
实话,那段时日,裴嘉宪一直表面的像个没事人一般,找了她一个多月,然后,听瓜州有战事,转身就走了。
甚至在他走的时候,也未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一句,王妃于他重要于否的话。
起来也是伤感,虽夫妻好几年了,但罗九宁也是止不住的要想,徜若不是她反其道而行之,杀到长安的话,徜若不是阴差阳错,壮壮就是他的孩子的话,裴嘉宪是绝对绝对,不会找她的吧。
他肯定会趁机就放了她和孩子,从此山高水远,她果真能作个女郎中,安安稳稳的过上一生了。
“我倒是真不知道,王爷还曾想过,要于外宣布我的死讯呢。”罗九宁轻笑着。
“王爷是封了王的皇子,王妃不可能私奔,也不可能逃跑,当然只能是死。”顾泽海语气里,埋着深深的惋惜和遗憾:“你当时,该跟着我走的。”他心。
事实上当时罗九宁徜或能狠的下心肠来,真的与他一起离开,裴嘉宪对外只会宣布她的死讯,只要她藏的够深,够好,就会有一份平凡朴实,而又幸福的日子等着她。
而非像如今一般,卷入皇室杀伐。进一步,便真的裴嘉宪登基为帝,她位封中宫作了皇后,哪又如何?
这世间没什么恩爱一生,举爱齐眉的帝后,且不是皇帝,就肯定要三宫六院。寻常的祭礼大典,后宫统辖,民妇,朝臣,选妃选嫔,甚至于皇帝每夜要与谁一处同宿,哪一样不得皇后亲力亲为?
皇位或者是天下间,一个男人野心的终极,但皇后之位,必定是一个女人一生噩梦的开始。
所以他替罗九宁遗憾,惋惜,恨不能她依旧是洛阳城那个蒙着面纱,替人看病的医女,那样的她,平凡,朴实而又幸福,比如今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是这样的惋惜,顾泽海是不出口的。
船稳稳的撑着,都能看到岸边隐隐的火光了。那依次是西华宫、翠华宫、云华宫,虽离的远,可是于江面上都能停到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声。
帝将薨,后宫中的嫔妃们,此时皆捂着唇,在自己的宫中嚎哭了。
“我不能随处停靠着上岸,毕竟这偌大的宫城里,我也不知道谁是敌,又谁是友,咱们往皇子殿的方向。”罗九宁站了起来,仔细分辩着一处处的灯火,终于,指着一方:“就往那一处。”
顾泽海于是吩咐属下:“调转船头,往皇子殿。”
但就在这时,平静无波的江面上,后面几只船忽而就剧烈的摆了起来。
几乎是于一瞬间,罗九宁眼睁睁的看着,扑通扑通,身后那些都水监的差吏们连声尖叫都未发出来,整个儿连人带船,就齐齐儿翻到了水中。
“长丞,有刺客!”
“谁,是谁?”顾泽海抽出佩剑来,挡在罗九宁前面,高声问道:“究竟是谁在水中装神弄鬼。”
于一瞬间,水声哗哗,应着顾泽海的声音,水中居然浮出一颗颗的人头来,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照样子,不下百人。
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凫在水中的人头,恰就是这些人,藏在水中,不动声色就弄翻一艘船,并且,还能不动声色的,把人全给捏死。
“顾长丞,咱们还能突出去吗?”罗九宁伸手,摇了摇目瞪口呆的顾泽海。
他此时当时在蓄力,想喊,但就在他要喊的那一刻,罗九宁忽而一把就捂上了他的嘴:“别,千万别叫。”
她看到了,就在后面撑着船的那个差役,他转过身来,在月光下,肌肤仿似鬼面一般惨白,手中不知何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就抵在顾泽海的后背上。
那是萧蛮,她和顾泽海话的功夫,船尾划着船的差役,不知何时已经叫人杀死,取而代之的,竟是萧蛮。
真难想象,裴靖借着那座蓬莱岛,竟是弄了这么多异族人入了皇宫,此时这些人徜或暴/乱起来,又有谁能控制得住?
“萧蛮,你不能杀他?”罗九宁遏力控制着自己,就叫道。
船梢两个划着浆的差役随即也站了起来,皆是七八尺的身高,一脸飚型胡茬,身上还有股子,格外难闻的河腥气儿,这些,也全是契丹武士了。
“本府可真是意外,原来阿宁竟然还曾逃过,怎么,是嫌裴四不够好?但就这人,他也配得上我们整个洛阳城里最是冰雪聪明,又有颗菩萨心肠的阿宁?”
每每,陶九娘总要,这世间又有什么男人,能配得上我们冰雪聪明,又有颗菩萨心肠的阿宁。
这话,必定是萧蛮从陶九娘的嘴里听,才会如此来的。
罗九宁扬起双手,断然摇头:“你不能杀他。”
她能看得到萧蛮眼眸中盛放的杀机,这人似乎是生气的时候,恼怒的时候,愤怒的时候,就会肌肤惨白,白到毫无血色。
他剑抵上顾泽海的胸膛,等顾泽海抬起双手来,忽而横剑一送,罗九宁旋即一声尖叫,但是,那剑只是在顾泽海的颈上划出一圈血来,旋即便止。
“阿宁,徜或你不想你的儿子,这位姓顾的,乃至于这座宫城中所有的人有失,你就得听本府的话,明白否?”萧蛮又道。
罗九宁也跟着举起双手来:“好,我听话,我一定乖乖儿的听话。”
萧蛮旋即又冷笑:“你又何必费尽心机的逃上岸了,须知本府这一回来,也是准备要带你上岸的。”而他真的,示意手下划着船,竟仍是往皇子殿的方向而去了。
而顾泽海则叫他的手下们给捆了起来,扔到了船舱里。
相对坐于船头,望着仍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罗九宁,他道:“阿宁,你以为裴嘉宪果真不知道你失踪的消息?”
……
“他知道,他甚至知道,本府埋伏人在这宫城之中,将要激起血腥之变。但是,他弃你,而选择了儿子与皇位,所以,他是不会来救你的。”萧蛮又道。
罗九宁轻轻嘘了口气,叹道:“那就好。”
就在从蓬莱仙境逃出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命运的诅咒。却没想到,这诅咒它兜了一圈儿,依旧尾随着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反正要死了,倒不如放轻松一点,盘膝坐到了船头,掰着手指头道:“我不要被勒死,吊着长舌头死的妇人我见多了,真难看。另,我也不要被你一剑戳死,身上留了疤,下辈子投胎会变成痣的。还有,我也不要被溺死,泡胀了身子肿的像头猪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那你想怎么死?”萧蛮听她的有趣,顺着她的话竿子就问道。
罗九宁歪着脖子想了想,:“这样吧,你……”着,她伸手就握上了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摁:“你掐死我好了,但记得掐到差不多就得了,不要把我的舌头掐出来。”
萧蛮一只手还在她的脖子上,信以为真的捏了捏,罗九宁旋即吐出了舌头:“啊,疼,疼,真疼。”
但嘴里着,她手中忽而就闪出一把匕首来,直对着萧蛮的面门而来。
这是她前往济民药斋时,于裴嘉宪的轿厢里翻出的那柄匕首,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没有反抗的缘故,匕首一直在她的腰间揣着,并未给人搜走。
一手捏上她的手狠命一旋,匕首随即扑通一声,没入水中。但是萧蛮的脖颈上,竟叫罗九宁狠狠划了一道,血随即便涌了出来。
“谁本府此刻就要你死?”咬牙嘶气,掏出帕子摁上自己的脖颈,萧蛮冷冷望着罗九宁。
这面色惨白的男人一幅恨不能立刻掐死罗九宁的样子,忍着脖颈上的疼痛,咬牙切齿道:“裴四杀了本府的妻子,本府也得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妻子,叫他感受一番,什么叫撕心裂肺,附骨之痛。”
罗九宁分毫不输,反唇相讥:“那你这如意算盘可就错了,或者你爱陶九娘,但陶九娘并不爱你,她虽死,可她并不曾悔。而于裴嘉宪来,我也不过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你杀了我,压根激不起他的仇恨来,你这是白费功夫。”
萧蛮整张脸愈发的苍白了,整个人也在不住的轻颤,罗九宁心下狂喜,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皆是真的,而正是因为如此,她击到这个看起来阴森狠毒,而又无坚不摧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