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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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轻轻笑了一下,用他没有眼珠的眼睛看过来。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你的。”

    四周的魔兽已到了面前,看见眼前新鲜的血肉,眼底的红光更甚,在这些魔兽身上,有淡淡的朦胧的红色灵力正从它们的头颅散发,以常人看不见的形式缓缓向城市最中央汇聚。

    魔婴的血可以操控灵兽,通过它们攫取阳气和灵力,最终反馈到自己身上。

    景宝络琴音一动,一只从墙头跃跃欲试的灵兽被击退,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全数倒在了地上,它们一死,身上的灵力全数冲天而起。

    这样的攻击不但没有引起魔兽的恐惧,反而直接激发了它们的凶性。

    更多的灵兽嗅着气息靠近而来。

    一只体型很的灵兽试图从地上爬过去,还未触及孩,被他身上的丁香瓣爆出的强烈灵力震开。

    “你是杀不完的。”

    那个孩向景宝络伸出:“跟我走。”

    他扔出那四枚当日景宝络买东西的铜钱。

    “我是韩息夫的人。”

    “如果你还想见到茹斯兰江,就看在他为你这根修复的琴弦的份上,你也应该相信我。”

    景宝络一怔,岁引琴的琴弦当年断了一根,这一根修复并没有第三人知道。

    孩已经转过了围墙,他的上,无数数不清的四色丁香瓣撒进了隔壁的围墙,那些循迹而来的魔兽跟着涌入了围墙,与此同时,他扔出的四枚铜钱在四角定格成了最简单的困兽阵。

    “这些只能支撑一炷香时间。他要见你。”

    孩在前面带路,他的身影突然消失,然后在几步外出现,景宝络跟了上去。

    其实并不远,就在清尹城顾氏宗祠前。

    顾家本是天玑门外门杂役,自从十多年前顾清明发迹之后,整个顾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氏宗祠也得已重新翻修,恢弘崭新,富贵逼人。

    整个顾家宗祠外间空无一人,走得近了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景宝络有些意外,见过了八师兄,他面色凝重等在外面,看见景宝络前来,面色微微一松,立刻将她放了进去。

    “师父呢?”景宝络边走边问,想起当日离开时,韩息夫闭关和憔悴模样,心中不由有几分忐忑。

    孩双目虽盲,走在台阶上却如履平地:“你很快就会看见他了。”

    大殿并无任何结界布置,她走进去,目之所及,顾家先祠排位森罗密布,在最旁边的软垫上坐着一个人,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听见动静,他抬起了头。

    景宝络顿时面色一变。

    “师父——”虽然已恢复身份,但从这一世来,眼前的人仍担得起她一声师父。

    韩息夫的脸瘦到了极致,唇色也是诡异的黑,虽然看起来清理过,但仍然一派灰败。

    “你来了。”他歪头先看到了她肩上的琴,面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琴好用吗?”

    景宝络一眼注意到他的整只右齐肩而断,空荡荡的袖子耷拉在身上,他如此一问,她如何不知,心头顿时一颤。

    “师父你”

    岁引琴的琴弦有些特殊。

    一般的琴弦多是用鹿筋、马尾,或丝弦或昆鸟的筋,而用作武器的会使用金属弦。

    但岁引琴用的是特殊的金属弦为内质,外面缠了风干的人筋。

    而这人筋,且不能硬取,需在炼制内弦时缓缓融合,整个过程非常人的毅力不能为之。

    换言之,需要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心甘情愿的供奉。

    韩息夫却无甚在意,只道:“看来是好用的。”

    “当年南宫君岁引一琴,挟刀之怒,清叛逆,扬正气,横扫天下,当真是绝世无双。我那时只是天玑门微如草芥的卒子,也心生向往。”

    景宝络目光扫过站在他身旁沉默不语的孩,又看向韩息夫,并没有看到茹斯兰江的身影。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韩息夫道:“后得南宫君点拨,让我以外门草芥之身能顺利修行,更是我此生的恩典。只可惜我恨我身份低微,无法为天玑门尽更多的力,最后眼睁睁看着天玑门落入奸人里,还要和他们虚与委蛇,狼狈为奸。”

    景宝络叹息道:“当年的事情,和你无关。”

    韩息夫凄然一笑:“南宫君果然已想起些许过往。当年我身份低微,眼睁睁看着南宫君孤身迎战魔族,受尽折磨,身死神陨,本想拼尽一身修为,以报南宫君再造之恩,但察觉体内那缕神思并未消散,我知南宫君定然已有后招,故而隐忍下来,一直蛰伏等待,只为今日之。苍天垂怜,我终于等到了。”

    “今日之?”景宝络心中隐隐生起不详预感。

    “方才这位先生茹斯兰江在此?”

    韩息夫伸,一旁的八徒弟尹星阑伸将他扶了起来。

    他缓缓向祠堂旁边走去,景宝络跟了上去。

    前面的一片地面缓缓下沉,露出看不见尽头的台阶。

    景宝络蹙眉:“他在这里?”以茹斯兰江的实力,怎可能这样关押在里面。

    韩息夫缓缓道:“他现在很安全。如果南宫君看了下面的东西,还想继续为他担心,我自会告诉您他的位置。”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台阶。

    空荡荡的话声随着他的脚步在地下缓缓来回动荡。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让你们修行,因为所有的功法都缺少了关键部分,即使可得一时境界,但长此下去,轻则伤身,重则毁心灭性。从一开始,南宫君这位好徒儿就没存过好心。”

    “十八年来,茹斯兰江把持整个天玑门,由着所有人胡作非为,断了正道修行之路,逼着各殿自行其是,陆费章炼制x药,梳痴殿走上炉鼎双修,顾清明一心贪婪,杀人诛心,后来,我才想明白,他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权利,他是要直接毁了整个天玑门所有基业,让一个曾经的名门正派,变成一个龌龊肮脏的末流。”

    景宝络心想,其实之前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韩息夫道:“直到我隐隐察觉他的魔族身份,才将一切想明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宫君您用生命维护的东西,被他这样随意糟践。可是我能力有限,我做不了什么,我只有等。”

    “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你眼前看到的那样。”她看着这个尽心尽力的配角道,“利益之间,池鱼林木,杜邮堂燕。雪崩的时候,又有哪一片是无辜的呢?”

    韩息夫微微一顿,隐住眼底的失望:“我知道他曾经为南宫君做过一些事,甚至留下我的命,也可能是看在曾经南宫君照拂过我的份上,因为这样,南宫君便觉得他是有苦衷的?”

    景宝络停下脚步,鼻尖嗅到了污浊的空气:“下面是什么?”

    “这世上的事,还有很多是南宫君不知道的。当年的事情更没有一个无辜的人。我只是想让南宫君知道一些他没有告诉过您的事情,剩下的便由南宫君自行选择吧。”

    景宝络首先看见了低矮的铁笼,很低很矮,一个笼子里面装着一个人,每一个人都蜷缩在有限的空间里。

    他们面目模糊,但是一看见来人,便用扣住了笼子边缘,滋滋的肉的糊臭味道飘散开来,随着一个人的动作,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人惊醒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话。

    因为他们没有舌头。

    景宝络看见了铁笼下面的绰约链接的灵符和铁链,他们身上仅有的灵力都在缓缓流逝,汇聚到看不见的地方。

    在最近的铁笼,她看见了熟悉的衣角,衣角下面的云纹刺绣,那是属于炬嗔殿的符号。

    景宝络霍然瞪大了眼睛。

    “他们是”

    韩息夫缓缓点头:“他们便是当年天玑门的长老掌事和各位弟子。”

    鸡皮疙瘩和胸间的恶心感让景宝络呼吸一瞬间停滞。

    “这是怎么回事?”她眼底闪过愤怒。

    纵当年第四雪和长老逼迫,但天玑门仍然有她自看着长大的年轻人,有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和婀娜多姿的女修,他们韶华骄傲的年纪,却像野兽一样被关在这逼仄的铁笼里。

    这样的感受几乎出离愤怒。

    里面的这些人有些看见了她,却没有认出她来,但是有人认出了她的琴,嘴里发出低低的嗬嗬声。更多肌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她伸拔腰间的长剑。

    韩息夫道:“如果南宫君现在破开铁笼,他们顷刻便会死在这里。”

    “是谁做的?”

    韩息夫脸上露出凄然的笑,他目光扫过自己的断臂:“是我。”

    “他们每一个的舌头,都是我亲自割的。用南宫君您琴弦上留下的这只。”

    景宝络愣住。

    “你!?”

    “十八年前,我身份低微,却能以这样低微的身份得到炬嗔殿掌事这样的位置,和顾清明、陆费章这样的人并驾齐驱,如果不是递交了投名状,我如何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景宝络一瞬瞠目:“你是,这些人都是茹斯兰江下令?”

    韩息夫默认了。苍老的脸更显疲态。

    “当年留下他们的命,本是顾清明的私心,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的法宝和秘密。却不防现在他们身上的灵力和修为,却有这样的用处,现在通过屠龙阵汇聚在清尹的阵眼。”韩息夫微微喘息,“顾清明自秘境逃回之后,一直秘密串联百家,后来他不知怎么动了凌云谷谷主,汇聚了百家之力,设防于清尹城。这一次是要赌上整个顾家的家底,和茹斯兰江同归于尽,一举歼灭魔族余孽。”

    “屠龙阵?此阵一出,整个清尹城荡然无存,城中所有人都会灰飞烟灭。此阵一旦启动,再无停止的可能。如果停止,所有供给阵法的人都会顷刻血脉逆流而死,如果不停止,阵法大成,阵型之中修行淬骨以上都会灵力爆体而死。”

    景宝络唇角扬起冷笑。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建议,要我在清尹城和茹斯兰江之间做一个决定?”

    “茹斯兰江生而为魔,混迹天玑门,欺师在先,背师在后,毁了南宫君一生清誉,这样的人,南宫君难道还要回护于他?”他问。

    韩息夫身旁那个孩模样的人低头沉默着,他眼眶看不到,但是他能听见,能闻见。

    景宝络长琴一动,定魂曲飘动,躁动的人群微微安静了几分。

    她问:“可是他亲自下令要你割了这些人的舌头?”

    韩息夫默了一瞬。

    “如果真是他下令,那应该要的是他们的头。”

    “南宫君竟然如此回护一个魔族之人么?”韩息夫叹息。

    景宝络拔剑:“所以,你将我骗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寒光凛凛的剑锋溢出逼人的寒气。身上的锦袍扬见带出威仪。

    韩息夫道:“我所为的,不过是南宫君计深远。”

    “您是天玑门的未来的希望,是百家的楷模,不应该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弄脏自己的。”女神应该是高高在上,干净超然的,不容亵渎的。

    “茹斯兰江在哪里?”景宝络问。

    韩息夫不话,而他们来路的石阶上面的门已经关上。

    “这里很安全,便是屠龙阵也波及不到这里。”他,“对南宫君,我从无异心。”

    所以,这就是他要她来的原因,为了让她安安静静等在这里,等待屠龙阵结束。

    才不会这么简单。

    景宝络目光直视他。

    如果只是为了她的安全,他大可不必给她看这些,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像是引导,给某一个人听一样。

    被层层锁定的砖石隔绝人声,但那些缓缓汇聚的灵力却从未停止,源源不断涌向阵眼。

    如果真如韩息夫所,花谷主因为魔婴改变初衷,将他们困在这里,那么只要不解开血盟,茹斯兰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魔婴死去。

    而现在,她身上的血盟痕迹连同颈部的牙印都消失了。

    她身上的血盟已经消失了。

    她再问,声音带了森然的冷意:“茹斯兰江,我的夫君,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