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吴真陷入了一个俄罗斯套娃一般连环的梦里。

    安村，南方一个大山里的村子。

    从家里到学校要走五里路, 所以的牛慧总是五点钟就开始出发。

    临走前, 妈妈塞给牛慧一个土鸡蛋, 这是家里的阿花昨晚刚下的，白水煮一煮，很好吃。

    牛慧并没吃，把鸡蛋揣进兜里, 用手捂着，怕散热。

    那是一间很是破烂的学校，四个年级整合成了一个班, 从数学到体育都是一个老师教。

    牛慧到学校的时候，她的同桌早已经到了。

    男孩又瘦又矮, 皮肤瓷白，下颚线流畅好看。

    “云生！”牛慧笑嘻嘻了个招呼, 她的心扑通扑通。

    男孩转过头来，吴真发现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桃花眼微微上挑，一副冷冷的样子睥睨她。

    牛慧把鸡蛋献宝似地掏出来，塞到男孩手上, “云生, 你吃。”

    这是牛慧唯一的早饭, 四年来她都没吃过一次, 全给了谢云生吃。村里她家算得上家境殷实的, 而谢云生家，父亲抛弃妻子，母亲长年卧病，只得年纪的他独力撑起这个家。

    见谢云生果真拿起，手指一点点拨开，牛慧心头像裹了蜜似的。

    ……

    现实中，吴真撇过头，额头汗涔涔的，下一个画面接踵而至。

    中考过后，大家领到了录取通知书。

    老师站在讲台上，喜气洋洋地宣布，“让我们恭喜谢云生同学，他以665分的好成绩，名列我们大安县第一！”

    他也是大安县中第一个考上H省省一中的人。

    “云生，恭喜恭喜！”牛慧背后也捏了张录取通知书，为了追随谢云生的脚步，她日以继夜地学习，努力了整整一年，考上了和省一中临近的四中。

    “没什么可恭喜的，一中学费这么贵，我又读不起。”少年冷冷地擦肩而过。

    “云生，云生，你等等！”牛慧追出来，她知道，谢云生为了养活母亲，晚上还在外面两份工。

    少年没有回头。

    “谢云生你站住！”牛慧捏紧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你上得起，你一定上得起！”

    她的心跳得好快，炽热又激动，难过又兴奋，她追了过去，朝那张苍白精致的脸笃定道，“我供你读书，谢云生，我工供你读书！”

    “你没考上高中？”少年难得正眼看她。

    牛慧点头，背后的手，悄悄地、悄悄地撕了那张录取通知书。

    ……

    吴真想从这场梦里醒来，她讨厌这种一厢情愿地付出，这是个傻姑娘，她喜欢聪明一点的姑娘。

    可惜梦不如她的愿，她梦到已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牛慧到美容美发学校接受集训，毕业后，她去了省里的一家发廊。

    每天洗五十个头，可以挣50块。长年累月在水里浸泡，她的手长满了冻疮，一到冬天疼痒难耐。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给谢云生钱的时候，想到谢云生，她快乐得能多吃一大块红烧肉。

    其实谢云生并不喜欢她，经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充其量，他就多跟她了几句话。

    每次拿到钱后，他会用灵通给她发一句：谢谢。

    谢谢，谢谢，牛慧翻来覆去读这两个字，觉得自己做一切都值了。

    牛慧以为谢云生能考一个特别棒的大学，以后成为能上电视的科学家。在她的脑子里，科学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

    很快谢云生上了电视，给当地一个很出名的牛奶品牌广告。

    牛慧战战兢兢跑到学校询问，因为平时谢云生不准她来见他，所以她只能偷偷来看他。

    她在一家烤肉店找到了谢云生，一堆同学在跟他庆祝，同龄人中的他光华耀眼，开朗地笑着，露出与她短暂相处时不一样的神采。

    他们做着游戏，谢云生和其中一个女孩输了，两个人必须叼起同一个苹果。

    谢云生挽起袖子，大大方方咬住了苹果。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红着脸，张着嘴也咬了上去。

    一阵起哄声。

    牛慧注视着这一切，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的脚不心提到啤酒箱，很多人朝她看过去。

    这其中也有谢云生，他高高在上的眼神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不自然地躲避。

    牛慧一步一步退开，逃也似的走了。

    那天她接到了很多很多谢云生的电话，他一个，她摁一个。

    那人发来短信：“再挂我就不了。”

    牛慧怂了，哆哆嗦嗦接起来，那边就两个字，“下来。”

    牛慧飞快滚了下去，那人站在雪夜里站了三个时，头发肩膀全白了，就剩两只黑漆漆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暖黄街灯的缘故，牛慧第一次在谢云生眼里察觉出了一丝丝温度。

    “你真行。”谢云生略带嘲讽。

    “对……对不起……”牛慧不敢上前去，她不知道谢云生会在这里等她。

    “我要走了。”少年又道。

    牛慧瞪大了眼，“去哪里？”

    “艺考，上中影。”

    “不……不是要考Q大吗？”牛慧震惊得话都抖不清楚。

    “不去了，做艺人，来钱快。”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哦。”牛慧乖巧地垂下眼睑。

    下一秒，她被人掐住了肩膀。

    少年个子很高，要弓着腰才能吻得到她。

    炽热的，青涩的吻，唇舌从笨拙到缱绻的纠缠，这一切的一切，在牛慧心中镌刻下了最深最深的痕迹。

    “跟我到北城。”少年喘息着，眼睛一刻不动地盯着她。

    牛慧脸颊发烫，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话，但她明白，此生此夜，她都愿意为了这一刻，漂泊沦亡。

    少年时的爱，刻骨又固执，可惜意有所终，爱有所亡。

    吴真醒了，脸上落满了泪。

    原来牛慧与谢云生的关系是这样，那谢云生到底代替了她什么呢？

    吴真爬起来，摸了摸被子，还好，这一次被子是暖的，没有螨虫。

    下一刻，她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的床很，刚刚放得下她这个人，从形状来看，是可以上下的双人床。

    然后，左边是墙、右边上墙、后面也是墙。

    牛慧到底住的什么鬼地方啊！

    她面前出现了一只脚，接着另一只脚，两脚并拢往下跳，上铺的人就这样大大咧咧跳了下来。

    那是个鸡窝头的妙龄女子，看背影还颇为苗条。

    她急急忙忙找出脸盆毛巾、牙膏牙刷，回头看见吴真还呆愣地坐在床上，气不一处来，“牛慧！也不看看几点钟了，再晚扣你半个月工资啊！”

    吴真瘪嘴，量着这不足六平方米的房间，忽然感到不蛋自疼。

    按照牛慧的记忆，吴真找出了面盆毛巾，此时天还是黑的，外面已有不少人排队洗漱了。

    这里是北城外的棚户区，聚集了大量低收入外来务工人员。

    这个世界的北城相当于吴□□的帝都，房价跟雾霾程度成正比，高得爆表。

    当年吴真以一亿元的价格，在中心地段购得豪宅，住得舒服得不要不要的。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能沦落到这个六环开外的地方吃土。

    五年前，牛慧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的工资只有一千八百块。

    吴真把这段记忆翻了二十来遍，她始终不能相信，一千八百块居然能在北城活下来。

    牛慧却这样在这里顽强扎根，每顿吃不足三块的饭菜，与人合租六百块一间的棚户区，这样寂寞又无望的日子，她坚持了五年。

    如今她在北城东三环的欣欣广场给人涂指甲，每个月能挣3500块。

    可能……吴真浑身鬼上身一样颤抖起来，上辈子3500块还不够她做一次spa，怎么叫她过一个月啊！

    傅步萍大还是个吃白食的姐，牛慧呢，一个自食其力的美甲妹，还要背负一个这样沉重的初恋。

    “哇，牛慧，你在发什么骚？！”同居人屈婷婷大嘴巴哇哇乱叫。

    吴真白了她一眼，抱着胳膊自艾自怜，“我只觉得，一代美人，堕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