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
乡下房子采光不行,的一扇窗子还装了磨砂玻璃,黄昏那点熹微光芒透过窗,只余一点浅浅的余韵。
赵单识站在门背后,整个人隐入黑暗中,黎凭只闻其声,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黎凭皱起眉,“单识,别开玩笑。”
尽管那天喝醉了,黎凭还是很确定,赵单识身体构造纯男性,并非双性人或其他。
赵单识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直把这口酸涩的叹息叹入黎凭心底。他也不多,往前走两步,站到黎凭身前,伸手去抓黎凭的右手。
他手清瘦,手指比绝大部分人细长,抓上来带着人体熨帖的热度,将黎凭手腕整个抓在掌心里。
黎凭下意识挣了挣,却被赵单识更用力地抓住,直到黎凭的手碰到了他的肚皮。
黎凭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手指底下的肚皮柔软灼热,还带着惊人的弹性,并不像一般的脂肪那样绵软。
黎凭将手翻了个面,掌心贴在赵单识的肚皮上。
赵单识单手撩着衣服,轻轻了一句,“兜兜,动一动。”
黎凭:“什么?”
他话音未落,赵单识肚皮下有什么东西忽然动起来,调皮地撞在他掌心里。
黎凭:!!!
他一下往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又一步跨回来,扶着赵单识的肩,伸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赵单识的肚皮,眼里满载着凝重。
赵单识把衣服放下,有些疲惫地拂开他的手,往前两步坐在床沿上,“其实我刚开始不想告诉你。”
“嗯?”
赵单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脸上无声地笑了一下很快又缩回来,声音恢复平稳,“我没想到你会过来,事情瞒不住了。”
黎凭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赵单识继续低低道:“原本是我想岔了,你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理应知道他的存在。”
黎凭转过脸,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轮廓,低声道:“我很庆幸我现在就知道了。孩子怎么来的?能告诉我吗?”
“我是纯男性,身上被放置了一枚孕囊,又不巧在那时和你发生了关系,就怀了。”
“什么?”黎凭没有听清楚中间两个字,“放置了什么?”
“孕——囊,怀孕的孕,囊袋的囊,一种高科技产品,用于男性伴侣之间孕育的医疗材料。”赵单识道,“很抱歉,终归是我的错。”
赵单识不想多孩子的来历,黎凭便没多问,他蹲在赵单识身前,道:“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你别一个人揽在身上。接下来算怎么办?”
“我有个发在W城当医生,我先待在这里,等孩子足月了,我去W城请发帮忙,到时候再把孩子拿出来就行。”
“拿出孩子,你要面临的风险有多大?”
赵单识:“据评估,在百分之五以内。”
黎凭深吸一口气,“抱歉,单识,我需要好好想想。”
“师兄。”赵单识看着他认真道:“虽然你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但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作为纯男性,你当时和我发生关系时并没有往怀孕方面怀疑的必要,没有采取措施也怪不到你。我作为怀孕者,在发现怀孕的第一时间选择将孩子生下来而不是弄掉他,在怀孕的过程中我一个人承受着,未来我还会把他拿出来并且抚养长大。”
“总而言之,这个孩子将由我一人负责,你并不需要为此感到压力。”
黎凭刚从孩子的幼儿园开始想到升初的事情,闻言哑然。
赵单识道:“师兄,我想一个人养这个孩子。”
黎凭问:“你一个人要怎么养?”
“单身爸爸或单身妈妈多得是,他们要怎么养我就怎么养。”赵单识道,“现在孩子上户口比以前容易,等孩子出生后,我去开个亲子鉴定证明,把孩子落户到我名下,等他够年龄了,我再带他去X城那边上学。”
黎凭皱着眉没话。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赵单识率先道歉:“师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黎凭摇头,“别这话。”
赵单识站起来往外走,算留出时间和空间让黎凭一人思考。
赵单识走出去后,老爷子正在做晚饭。赵单识走过去帮他烧火,顺便烤火。
老爷子问:“你们吵架了?”
“怎么可能?”赵单识摇头,“您看我是跟人吵得起来的人么?”
“那你朋友一人留在房间里干什么?”
赵单识若无其事,“我们合作了一个项目,他真思考项目问题。对了,爷爷,家里还有干净的棉被被单吗?”
“棉被还有,被单没了。以前买的那些经不住放,都已经霉烂了。我一人在家,也没怎么买过被单,你那床还是我特意赶集买回来的。你朋友跟你睡行不?”
赵单识朝他摇头,“我喜欢男人,要是搁一张床,我怕他不自在。”
“要么我去勺子家借一床?”
“算了。”赵单识长呼一口气,“等会让他去镇上投宿吧,反正他开了车来,十分钟就到镇上了。”
老爷子想想也是,“那等会问问他。”
黎凭整理心情整理得挺快,赵单识将菜端去客厅时,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
看到赵单识一人端两盘菜,他走上前来把菜接过去,低声道:“你去歇着。”
赵单识也不跟他抢,伸手锤了锤后腰,搬张椅子坐在桌子旁边等饭吃。
黎凭看他托着腮坐在灯下,眼下的青黑在白皙皮肤上越发明显,唇色更是浅淡得几乎发白,心里不由有些担心,凑过来低低问:“累着了。”
赵单识:“有点。等我吃完饭我早点睡一觉就没事了。”
黎凭看着他恹恹的神情,还想开口,老爷子端着最后一盘菜进来了。
黎凭看了一眼,去柜子里拿碗筷,学着老爷子中午的模样,拿开水烫了一遍。
老爷子走过来,“我来我来,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动手。”
黎凭闪身避了一下,将碗筷放到桌上,赵单识站起来拿碗盛饭。
接过赵单识手中的饭,老爷子突然想起来,转向黎凭问道:“对了,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等会你是去镇上投宿还是跟蕴蕴凑合一晚?”
黎凭望了房间的方向一眼,问赵单识:“跟你凑合一晚行吗?”
赵单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水早已经烧好了,赵单识吃完饭去洗澡,黎凭忙帮他提水。
老爷子在后面笑呵呵地看着他,眉眼舒展。
赵单识和黎凭躺在被窝里时九点钟还没到,两人习惯了城市生活,现在还太早,两人不大睡得着。
黎凭经过几个时的思考,坐起来看着躺在旁边的赵单识,沉声道:“单识,乡下不方便,你还是跟我回X市养胎吧。”
赵单识睡意已经上来了,听到这话他蓦然清醒,双手拉着被子拉到脖子上,他看向黎凭,“师兄,我和孩子真不是你的责任,你……你也不用把我们揽在自己身上。”
兴许是晚上,又在被窝里,两人都卸下防备。
黎凭温和地看着他,声音磁性,“我知道,但我还是想给你和孩子提供更好一些的条件。抛开孩子不,我们之间也比一般朋友亲密,你在这里过得太辛苦,城市的生活条件好一些。”
赵单识突然挺惆怅,他长长的睫毛半敛着,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他道:“我们比一般朋友亲密,却也不是恋人,怎么能跟你生活。算了吧。”
黎凭沉默。
赵单识等一会儿,轻轻道:“师兄,关一下灯。”
黎凭伸出修长的手臂,摸到墙上的开关,啪一下把灯给关了。
赵单识的呼吸在黑暗中慢慢变得平稳悠长,黎凭却不大睡得着。他在黑暗中躺了很久,睡熟的赵单识翻了个身,清瘦温暖的身子贴近黎凭,肚子更是挨在他身上。
黎凭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赵单识的肚子。
接着黎凭的手被赵单识的肚子顶了一下,里面的孩子没消停,连连踹了黎凭的手几脚。
赵单识不舒服,在睡梦中轻轻“啊”了一声。黎凭忙把手收回来,不再跟孩子互动,人却没挪动,还是贴着赵单识躺着。
黎凭睡得晚,第二天醒来时床上就他一人,摸摸隔壁的被窝,被窝已经不剩什么温度,显然赵单识已经起了挺久。
黎凭躺在被窝里,鼻端依稀还能闻到赵单识的味道,仿佛他还躺在旁边安睡。
过了挺久,黎凭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走出去,老爷子已经在厨房里烧着开水正准备做早饭。
炊烟袅袅,屋后的山上有鸟儿轻啼,清冽的空气将黎凭的睡意一扫而空。
黎凭活动了一下,走进厨房帮忙,“爷爷,单识呢?”
“去地里浇菜去了。”老爷子拿着一个菜篮择青菜,“估计过一会就能回来。”
黎凭心底一紧,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他现在还去挑水浇菜?”
老爷子狐疑地看过来,“啊?”
“他在哪里浇菜?”
“就在西边的山脚下。”
黎凭顾不上什么,衣角翻飞地往外走,“爷爷,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