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
一转眼五年多, 赵单识已不是那只会坐在院子里倔强苦等的少年人。
他回过神来,朝黎遂纶点头,“您得有理。”
黎遂纶不知道他会这么答,一时有些意外,脸上露出愣怔的神情。黎凭也愣住了,紧张地看着赵单识。
在场四个大人面色各异, 唯有熟睡的兜兜一无所知, 还攥着拳头睡得香甜。
黎遂纶很快反应过来,“既然你也觉你们不太相配, 你们之间……”
“抱歉。”赵单识面无表情地断他的话,“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听您话,是因为黎凭师兄的关系。除此之外,我们就是陌生人,并无交谈必要,您那些话也不该对我。我没吃您家的大米饭,您还管不到我。”
一时屋内气氛十分尴尬。
黎遂纶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张嘴又不好什么,只能瞪了黎凭一眼。
赵单识朝黎凭颔首, “师兄, 我带兜兜先回去了。”
黎凭无视他爸愤怒的表情, 走过来站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等会回酒店找你。”
赵单识推着兜兜往外面走,头都没回。屋内的人都没拦他,黎凭走过来帮他开门。
赵单识看黎凭一眼, 没有回答,推着兜兜走进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两人分隔开来,彻底隔开彼此的视线。
在电梯里,赵单识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不平之意。
赵单识走了,黎家父子或站或坐,沉默地呆在屋子里,气氛凝滞。
黎凭回过头来看他爸,声音淡淡,“爸,这下您高兴了?”
黎遂纶火气又被他挑起来了,横眉倒竖怒骂,“什么混账话!我高兴?!是发现你跟一个男的在一起让我高兴还是你阳奉阴违让我高兴?”
他斜睨黎凭一眼,抢先一步爆发出来,“要是我今天没撞见,你还不算跟我们是吧?”
黎凭:“我没您不也调查出来了?”
“要不是你支支吾吾,什么都瞒着,我们用得着事事替你操心?”黎遂纶手指点了点桌子,十分不耐烦,“你跟个男的谈恋爱我暂且不,你居然跟这样一个男的谈恋爱?!”
他嗤笑一声,下最后通牒,“那个赵单识你别联系了,趁这个机会断掉,把心收回来。二十六七岁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干正事。”
“收不回。”
“什么?”
黎凭硬邦邦地道:“我收不回。我的感情,为什么要在您的要求下收回?”
黎遂纶嚯一下站起来,双目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黎凭一字一句,“从您就这样,无论什么,总要归在您的掌控之下。我上学,您帮我选了X大。我就业,您让我进集团。等我做出了成绩,您还不满意,美名其曰锻炼,一直往我这里塞我不喜欢的项目。”
黎遂纶冷笑,“帮你算还算错了是吧?”
“是。”黎凭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拥有独立人格,哪怕是您儿子,也并非您操控的游戏,您无权操控我的人生,把我的一举一动当做您的战绩。”
黎遂纶冷冷地看着他。
父子俩对视着,气喘如牛。
黎凭眉目间带着不耐,“我等会递辞职信,这份工作我不做了。”
“黎凭!”黎升喝止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里暗自为他们两个着急,“爸,您也少两句。”
“好骨气。”黎遂纶又坐回沙发看着黎凭,却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压,他目似寒潭,“我看你也别递什么辞职信,我批准了。既然你不满意我们为你做的一切,你也别赖着我们。黎升,你等一下跟进,把家里给他准备的房子车子等转回来。”
“爸!”黎升头疼地转回来劝,“不在气头上做决定不是您教我们的吗?”
黎凭答应,“好。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闯。”
着黎凭站起来,携着一身冷气走出去。
黎升劝了这个劝那个,哪个都没劝住,他看黎遂纶黑得可怕的脸色一眼,赶忙追了出去。
黎遂纶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言,高大的身形似乎佝偻了些。
兄弟俩走入电梯,黎凭脸部线条绷得极紧,一片寒霜。
听着他有些粗重的呼吸,黎升拍拍他的肩膀,无奈劝道:“爸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他话赶话?”
“不是话赶话,这些话在我心里想了很久。”黎凭冷着脸,“我不想再生活在老爸阴影底下。”
黎升愕然,他站直了量黎凭的表情,心底里泛起不妙之感。
“怎么突然这么,因为赵单识?”黎升神情严肃,“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男人跟父母决裂?”
“不是,这与单识无关。哥,我已经忍很久了。“
“什么叫阴影?”黎升简直跟他不通,站在他面前恨不得拽住他的衣领摇醒他,“多少人羡慕你富二代的生活?”
“哥,你觉得我能力怎么样?”
“问这个干嘛?”黎升狐疑,他英气的眉毛皱起来,凝视黎凭,“谁你能力不行了?你的能力我们一直有目共睹。”
“爸就我能力不行。”黎凭面无表情,“我从职员做到总经理,每年带领团队为集团创造上亿利润,爸还是觉得我不够成熟,每个项目都耳提面命,每件事都要向他汇报。从公事到私事,每件事他都想管一管。”
黎升无言。
“我一直生活在老爸的阴影之下,诚然,他很优秀,我也不是废物。哥,我累了,我不想再谋求他的认同,外面天大地大,我不需要躲在他羽翼下?”
“你想创业?”黎升不赞同,“创业哪有那么容易?没有人脉、资金、技术,你凭空能做出什么来?爸没觉得你能力不行,不然不会把那么多重大项目交给你,他只是担心你,想多为你把关。”
黎凭嗤笑一声。
黎升叹口气,“今天你们都在气头上,不适合谈事情,你们冷静一下,明天再聊。爸今天话过分了,不过也不是没道理,你和那位赵先生,确实不那么适合。先抛开性别不,如果你们真想在一起,总得有在一起的资本吧?”
“为人父母都为自家孩子着想,赵先生在职场上遇到困难就躲去乡下混日子,没有女朋友却有个孩子,你让爸怎么赞同他?”黎升苦口婆心,“再,多少父母能第一次就接受孩子的性向,接受孩子的男朋友,你总要给爸一个反应时间吧?”
“这个问题不在于爸接不接受,而在于爸尊不尊重我,以及尊不尊重那些并不如他成功的人。”黎凭道:“人生而平等的口号已提出三四百年,真正意识到且做到者寥寥无几。在这点上,我和爸并不存在和解的条件。”
黎升揉着眉心,“爸强势了半辈子,你得给他时间去改变。”
“行,我们交给时间。在此之前,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思考,公司里的职务就算了吧。”黎凭面色淡淡:“我下午把辞职信发给你和老爸,我那工作你和爸找人交接吧,这几天我都在本市。”
黎升见他这表情,知道一时也劝不回来,便不再多。
兄弟俩下了楼,黎凭去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直接回了酒店。
刷开房门,见赵单识还在的一瞬间,黎凭松了口气,“我回来了,吃午饭了没有?”
赵单识瞥他一眼,没有话。
黎凭蹭过去,叹道:“真生气了?”
赵单识认真点头,“嗯。”
“我爸今天确实挺失礼,我代他向你道歉。”黎凭站在他身侧,低低道:“另外,我也非常抱歉,没有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给你惹了麻烦。”
赵单识点头,“父债子偿,你代你父亲的道歉我收下了。”
“没别的了啊?”黎凭侧头看着他,目光温和,“我的道歉呢?”
赵单识只好道:“我们现在并非情侣,你没有保护我的义务。我与你走得近才被你家里了一顿,我自己有责任,你不用道歉。”
“那你算和我划清界限了?”
赵单识叹道:“划清界限倒不必,不过我们好像确实不合适往来。”
黎凭追问:“是我不适合往来还是我家不适合往来?”
黎凭离得极近,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赵单识下意识后退一步,望着他因认真而变得极富魅力的脸庞,心脏抽痛。
他答不上来。
黎凭也往后退了退,不再步步紧逼,“以后你有什么算?”
“回老家种地。你放心,兜兜到学龄后我就会带他回来这里读书,你要想见他,可以随时过来看他,也可以视频。”赵单识想过很多次,却越越心酸,“我种地的收入还可以,不会委屈他。”
黎凭:“走传统农模式?”
“我想先自己种一年试试水,要是效果好,我明年再考虑请人和购置机械。”
无论请人还是购置器械,成本都太高,初级农产品利润本就薄,若不控制成本,可能会亏本。
黎凭:“你一人又要种田又要照顾兜兜,忙得过来么?”
赵单识看了看旁边在提篮里睡得正香的兜兜,心里有些不确定。兜兜太,这几年正需精心照管,老爷子能搭把手,却无法完全满足陪伴兜兜的需求。
现阶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实在无法,他只能考虑请个保姆。
黎凭温和的眼睛看着他,“请个合伙人怎么样?”
“嗯?”赵单识抬眼,不明所以。
黎凭伸手指了指自己,“如果不能成为情侣,我想成为你的合伙人,和你一起种田,一起照顾兜兜。你要拍视频,我还可以客串摄影师。”
“开什么玩笑?”赵单识皱眉,“你现在这份工作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并不好,老被上司刁难,工作强度和压力还特别大。”黎凭脸上带着点笑,颔首低声道:“怎么样,带我一个呗?我常年健身,体力特别好,一定是个合格的农民。”
赵单识不信他的邪,“你家那边怎么办?”
“我会处理好,你要是愿意,我就跟你去了。”
赵单识没同意也没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