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用与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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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如冰倒是不意外,毫不含糊地点头,道:“那你看,是什么题。”

    左含章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题目是这样的,甲乙丙丁戊五个山贼分一百块黄金,每个人按照顺序提出分配方法,有一半以上的人同意的,这方法就可行。若是少于一半人同意的,被否定的人就会被杀死。倘若每个山贼都十分精明,都想获得更多的黄金,作为头目,第一个提出分配方法,该怎么分呢?头目最多可以获得多少块黄金?”

    一众学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都纷纷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秀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

    左含章面带得意之色。这道题,是她在一卷前朝遗留的算学残章里看到的,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想明白其中关节。

    谢如冰不可能见过,不可能很快做得出来。

    看她日后还有何脸面在书院教书!就该乖乖地回家带孩。

    这么想着,她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然而,笑容还未扩展开来,就听见谢如冰开口道:“甲拿九十七块黄金,乙山贼不得,丙得一块。丁和戊有两种分法,要么是丁得两块,戊一块也没有;要么是戊得两块,丁一块也不得。”

    左含章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如冰。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她就计算了出来。

    看到左含章凝固的笑容,谢如冰也好,室中众人也好,都知道谢如冰所是正确的。

    见左含章不话,谢如冰道:“这题目难度甚大。如同下棋,走一步,看五步,要猜测各个人的选择,从而确定最后才用的方法。”

    “先从戊开始,对他而言,最好是前头的山贼都死掉,他可以独自获得这一百块黄金。所以,在只剩丁和戊的情况下,不管丁提出怎样的分配方法,戊一定都会反对,从而杀了丁,独吞全部黄金。丁只有支持丙才能绝对保证自家的性命。 ”

    “再看丙,他经过思考,知道丁为了保命,哪怕一无所获,也还是会支持他而投赞成票的,因此,丙会提出自己分得全部黄金的要求。”

    “但是,乙经过思考就会知道丙的分配方法,他会提出自己拿九十八块黄金,给丁和戊各一块。这时,丁和戊都得到了黄金,他们就会支持乙而不支持丙。”

    “最后,甲也猜出乙的分配方法了,他将会放弃乙的支持,而给丙一块黄金,并给丁或戊两块。所以,九十七块黄金最终给了甲。”

    “大家听得明白么?”

    左含章面色灰败的坐着,一时对自己所谓的算学天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抿着唇,不再话。

    其他人有的恍然大悟状,有的还在思考,唯独苏莺莺,举手示意,问道:“丁若是给戊全部黄金,是不是也可以保全性命?”

    谢如冰目带赞许之意,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戊可能依然选择反对。而且,丁经过思考,会知道如果甲来分配,自己有可能获得黄金,而在只剩下丁和戊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获得黄金。你,丁会怎么选呢?”

    此时,众人都想明白了,看向谢如冰的眼神就多了敬佩之意。

    谢如冰对左含章道:“左姐,这题甚有意思。以后若是还有什么新鲜题目,欢迎多多切磋。”

    左含章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再话。

    接下来,谢如冰的课就很顺利了。

    本以为今天能这么顺顺当当地过去,孰料,下午讲授杂学课程时,又遭到了学生的质疑。

    除了经义、诗词、书画、算学、历史,其余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等都放在这一科目下,内容驳杂。

    “夫子,学这杂学有什么用?我实在想不明白,难不成将来给自己算卦,省钱?”一个十三四岁、长相明艳、衣着华丽的少女极不客气地问道。

    一众学生听了,掩唇而笑。左含章正在因为上午受挫而闷闷不乐,听到有人发难,立刻直起身子看了过去。

    谢如冰仔细量了她一下,问道:“你们都认识这位提问题的同学么?”

    这才开学第一日,班上三四十人,除了从前旧识的,有好些人互相之间尚未来得及认识。

    谢如冰见到好些个学生摇头,表示不认识。她就近点了一个学生,问道:“你能猜出她家乡在何处么?”

    被点到的学生看了一眼,想了想,摇摇头。

    谢如冰又问另一个学生:“你能看出她出身何处么?”

    这个学生也是茫然地摇摇头。

    谢如冰笑道:“我也不认识她。但是,如果你们学了杂学,懂得足够多,你们就能知道,这位同学的出身来历。”

    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兴致勃勃地看着谢如冰。便是左含章,此刻也都忘了上午的不快,只等着她的答案。

    “你们认得她衣裳的布料么?”谢如冰问道。

    众人都齐刷刷地去看,少女似乎很得意,挺了挺胸。

    半晌,苏莺莺道:“这是最顶尖的蜀锦,寸锦寸金,能用得起的人家不多。”

    她家商铺众多,其中就有绸缎庄,也曾见过一两匹。

    谢如冰点头,继而道:“她的笔墨纸砚,又有什么特点?”

    很快,有人道:“上好的端砚,幽州的狼毫。”都是极好的,价值不菲。

    “还看到什么了?”谢如冰再问。

    少女被看得不耐烦,道:“问这么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呢!别故弄玄虚了!”

    谢如冰示意她坐下,又问众人:“你们可听得出她的口音来自何处?”

    过了半晌,左含章有些不确定地道:“不是京城的,有点像归德,也有点像胶东。”

    少女一听,她最怕别人她从外地来京城,一直十分注意讲话发音、穿着扮,力图与京城一致,于是她瞬间恼怒起来:“胡!我的官话怎么会有口音!”

    谢如冰笑道:“鲜于姐,不必恼怒。你的官话已是讲得很好。”

    少女一听她的称呼,也顾不得生气了,只诧异地看着谢如冰,呆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一众学生也都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道:“我比你们多知道一点事情。自从五年前,圣上收回蜀地后,蜀锦便是都送往宫里的,只有高位的嫔妃才得一两匹。所以,这位姐的衣裳料子来自宫中。她是归德口音,在归德能得到赏赐蜀锦的人,只有一人,就是临真公主。因此这位姐,十有八九是临真公主的女儿了。”

    临真公主乃圣上长女,蒋贵妃所生,嫁了归德节度使。

    众人听了,茅塞顿开。

    “可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呢?”鲜于茴仍旧不依不饶。

    “有时候是有用的。”谢如冰道,“举一反三,假如有契丹人潜入归德,欲生事端,倘若你观察得足够仔细,你就有可能发现。”

    归德位于幽云十六州之南,确实偶尔有契丹奸细潜入。鲜于茴听了,不禁问道:“若是契丹人精通官话,又换了汉人衣裳,如何辨别?”

    “契丹男子皆戴耳环,若一人有耳洞,便有嫌疑。契丹男子胸前皆有纹身,若一人胸前有伤口,看不清楚本来样子,也有嫌疑。”谢如冰从容答道。

    鲜于茴若有所思,缓缓地坐了下来。

    “既然到了契丹,我再给大家一段旧事。”谢如冰似乎想起了什么,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段文字。双手拿着纸,展示给课室中众人,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完,这上头的字应该是契丹文字,根本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谢如冰问道:“近二十年前,契丹意图南下。建元帝拒契丹于幽州城外,鏖战十天十夜,最后利用契丹人内部的矛盾,赢得了战争,这你们都知道么?”

    众人点头。

    “正是这纸上的内容,叫契丹起了内乱。”谢如冰道。

    众人大奇,都等着她讲下去。

    “这是建元太后伪造的信件,不仅用了契丹语,还用了契丹大可汗的暗语。假装是契丹大可汗发给儿子的密信,恰被大皇子给截下了。里头的是诏令皇子速速回上京,进行祭祀。这就是继承汗位的意思。所以,契丹内乱了。”谢如冰起建元太后,心中也有些神往。

    一时间,众人皆叹服。

    “庄子曾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葫芦,长得太大了,做不了水瓢,也做不了酒壶,人人都觉得它无用,将它扔在一边。有一天,洪水来了,这个葫芦却可以安安稳稳地浮在水上,救人性命。”

    “所以,你们看,有用与无用,并无定数。只要在合适的地方用上了,就是有用的。”

    这一下,众人都默默点头认可,跟着谢如冰认真学了起来。

    开学第一日,才思敏捷如左含章,身份高贵如鲜于茴,都心服口服了,剩下众人更是不再敢轻易挑衅了。

    到第二日,谢如冰头天上课被刁难、而她又圆满化解的事情,整个学院都知道了。

    曹大家很是赏识她,道:“为人师者,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做得好!”

    郭慕梅也笑着祝贺她:“自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质疑你了。”

    过了几日,京城里的世家贵妇就都在自家女儿的传之中知道了谢如冰的厉害之处,纷纷互相听起来。许多夫人都在想,若是自家媳妇儿或者女儿能跟着她学了这些算术手段,那主持中馈该是何等爽利!只恨不能请她到府手把手教导了。

    临真公主就是第一个请谢如冰到府上做客的夫人。她给书院所有的夫子都发了邀请函,请至公主府赏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