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关联
避暑山庄建于晋江城,一个有悖于自然规律, 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出发前一晚, 皇帝命影卫私下里将季绝浅请入御书房。
夜半时分,一切归于寂静。季绝浅隐去自身踪迹, 极为心的从御书房侧门闪身入内。
书案之后,皇帝端着一杯参茶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等季绝浅在身前站定, 他放下茶盏, 随手指了指一侧的软塌:“坐。”
季绝浅只朝那软塌看过一眼:“无须,父皇有何计划, 直无妨。”
他不坐,皇帝也不强求:“明日便要前往行宫, 承闵是个性急的,想必一路难得安分。”
季绝浅点头:“绝浅心中有数, 父皇无须忧心。”
“有你在, 朕自是安心。此去行宫,他怕是想着彻底除去你的势力。”细微的停顿:“承闵性子太过狠辣,所以, 朕要你在一月之内, 还挞国一个安宁。”
所谓永安王, 自是为守护这挞国安宁而存在。季绝浅当下就正了神色,恭恭敬敬的行礼:“儿臣领命。”
皇帝垂下眉眼, 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案上摆着的文牒:“绝浅,你是朕最为看重之人。偌大个皇宫,朕的子嗣不算少, 可是无一人有能力与你相提并论。”
这番话,得不算隐晦。简而言之,皇帝就是有意将这挞国江山留于他。
外人眼中,他一个义子,当是担不起如此恩赐。然而为了彻底拿到他的衷心,皇帝早不早的就将他的身世告知过他。为此,此番恩赐,一旦皇帝下了决心,他没有任何抗旨的由头。
“父皇谬赞,只是您也明白,论起万人之上,绝浅更为属意的,是游历于山水之间。”
完季绝浅下意识的去看皇帝神色,上座人眸色深深,也不知在凝视何处,专注异常。
冗长的沉默过后,是皇帝稍带了无奈的喟叹:“朕尚于年少时,也同你一样,对这权势,唯恐避之不及。然绝浅,从你作为朕的大皇子诞生于世之时,就已经没了退路。你肩上背负的,是整个挞国的子民。”
“在绝浅看来,这个位置,三弟更为……”
不等他完,皇帝直接断:“你何尝不知,处理起政事,承皓太过优柔寡断。若是辅助你,他是一员猛将。但若让他做这万人之上的人上人,最先承受不住的,是他自己。”
季绝浅垂下眸子,不曾接话。
“承闵本该是个好苗子,只是杀戮心太重,性子里太过阴鸷,这个位置,他也坐不得。朕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挞国只有交给你,九泉之下朕才能安心。”
“父皇身子健朗得很,哪里就到了一日不如一日的境地?”
皇帝笑着摇头,探手从明黄的袖口中拿出一方白净的丝帕。在季绝浅莫名的神色里,他将丝帕抖开,上面零零散散的,布着好些血痕。
“这些年身子亏损得厉害,月前御医看过,是害了肺痨。”只是未免引起朝中动乱,他才下令瞒着不让消息外漏。
话间,他难以隐忍的,又咳嗽起来。
肺痨是何概念,两人都心知肚明。
季绝浅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咳嗽完,皇帝收起那方已经脏掉的丝帕,淡笑:“你以为朕为何突然急着让你成亲生子?你向来随性,在朝中虽有威望,身边却没个体贴人。往后朕去了,再不能护你,若是在朝臣那处受了挤兑,好歹回了房里,还能有个体己话的宽慰你。”
“不过肺痨而已,父皇身康体健,自当还有好些日子。”
难得看他失了往日的清明,皇帝心中,悲喜交加。
“浅儿,生死无常,世人都有这一步要走。”
……
后来是如何离开的御书房,季绝浅心中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他只记得,临出门前,皇帝老沉的嗓音彷如夹了沙般:“死期将至,父皇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与你母后,还有这偌大的挞国江山。浅儿,朕只要你,替朕好生守护这三样。”
皇帝话到这份上,他若是再不应下,便是不孝。
他点头的弧度极,皇帝却是笑弯了眉眼。
“既然如此,明日朝中,朕就将你身份公之于众,也好让那些没眼力的掂量掂量。”
自知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季绝浅听后,只淡淡的留下一句:“全都听任父皇安排。”
离开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复又转身直接行了跪拜大礼,在皇帝带了震惊的神色里,他出自己的请求:“儿臣想从父皇手中借三位影卫一用。”
这么点事,皇帝那里会有不答应之理。借完也不问缘由,只轻声骂着他忽行大礼吓着了龙体。
皇帝话是起得突然,但是又怎会真是临时起意?
翌日早朝,待那些大臣该启奏的奏过,皇帝却迟迟不曾下令退朝。就在一堆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出了何事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德凑到他耳边耳语。
而后皇帝扬声:“宣。”
随即有一妇人,恭恭敬敬的走入殿中,五体投地:“民妇崔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手:“免礼。”
那妇人起身,微微弯下身子,一动不动的站于原处。
下面群臣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思量,只是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不敢妄断。
但是皇帝今日,已经定好主意要好好的给他们一份大惊喜。
季绝浅毕竟知道皇帝今日所为何事,看到崔氏时,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只是,不曾想到,皇帝的思量会如此之深。不感动,是假。
皇帝的视线在下面一群人身上扫视而过,而后看向季绝浅:“浅儿。”
季绝浅迈出一步,在那夫人身前站定:“儿臣在。”
三字一出,挞承闵最先变了脸色。这是头回,季绝浅在众臣面前,以皇子身份自称。
视线挪到方才进来的那夫人身上,挞承闵立即明白,皇帝今日,怕是就要开季绝浅的身份。
今日就要出发前往行宫,父皇为何如此沉不下气?计划被乱,挞承闵眼中有狠厉,一闪而过。
关注到季绝浅自称变化的,自是不止挞承闵一人。只是那些群臣不懂其中关联,现下也只能在心里琢磨。
冗长的沉寂,许久,皇帝才移开视线:“崔氏,你且,二十四年前的四月二十九日,你做过何事?”
崔氏重又在地上跪下:“回皇上,那日辰时,民妇被人私密请入一处不知名宅院为女主子接生,直至申时,才出了那户人家。”
“可知那户人家主子名讳?”
“回皇上,民妇只知男主子唤那女主子为子水。”
子水,当朝皇后的字。听到这处,群臣都已变了脸色。四月二十九,不正是永安王的生辰?
皇帝好似还嫌不够:“那位夫人最后产下的孩子,你可还有印象?”
“回皇上,民妇记得,那是个男孩儿。才刚来到人世,就被男主子赐名绝浅二字,取自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诗。再后来没过几日,那户人家就已迁走。”
得到想要的消息,皇帝让高德送那妇人出去。
妇人走后,在群臣神色各异的眼神里,皇帝端坐于上方,也不急着开口。
敢于在这大殿上肆意的,也就一个挞承皓:“父皇是何意?”
皇帝没有回答。
“朕的二皇子,今年二十又四,为宫中年长。”
下面一片静谧,无一人敢接话。
“早些年,不是时常有人问朕,为何皇子的辈分只从二排起?”
皇帝看着季绝浅轻笑:“朕的大皇子一直在缘朝将军府待着,这宫内,若是再有一个大皇子,且不是乱了套?”
若是前面那番话得隐晦,这一句,就已经得再明白不过。
季绝浅在来挞国之前,一直是以缘朝将军府世子的身份处之,朝中无人不知。
当下,朝中两拨人难免暗潮汹涌。原本就是季绝浅阵营的那一拨,心中自是欣喜不已——若季绝浅本就是挞国大皇子,那这江山,非他莫属。
而挞承闵那方的听闻此事,先是惊诧,而后是不信。
作为近来才归于挞承闵麾下的大将军,温凉最先进言:“皇上,单凭您这三言两语,如何就能证明永安王是当朝大皇子?再者,若是大皇子,如何又会在缘朝作为将军府世子长大?”
“难不成大将军不知,那一年朕经历过什么?前有追兵后有杀手,朕如何还敢将浅儿留在身侧?恰好途中遇到与朕相交甚笃的缘朝将军季儒林,朕将浅儿托付给他,难不成不是人之常情?”
皇帝这一,倒是让众人想起了当今天子登位的不易。
先皇属意的接班人,是一个善于做表面功夫的三皇子。朝中不服气的,哪里只有一个两个?
可是先皇固执,因为对三皇子母妃宠爱有加,连带着就蒙了眼。
后来先皇暴毙,三皇子登基。不过短短一月,就将这朝中弄得乌烟瘴气,百姓更是叫苦不迭。今上忍无可忍,终于起义。
他虽文武皆佳,到底手中兵力不足三皇子。没有支援,他一度节节败退。直至后来,二皇子带着三皇子的人倒戈,他才有了得胜的机会。
那一路的艰辛不易,当真是难以想象。若是那种环境下将才出生的婴孩放于身侧,无异于是将他往火坑里推去。
众人,无话可。
只是:“皇上将大皇子托付给故人抚养,确是占理。只是,皇上如何就能确认,这当真就是大皇子?”
有人附议:“既然永安王爷就是当朝大皇子,这许多年过去,皇上又为何,时至今日才与臣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