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了老妪，他朝前走去, 无意回头时老妪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三生石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着, 他飞身踏水来到石前。

    幽绿的石头在他靠近的一刻霎时如浓墨褪去，变得如白玉般柔白。紧接着迷雾将四周包裹, 远至奈何桥近至岸上冥花都失去了踪迹，唯独那颗石头还静静伫立在原地。等迷雾散去后, 他才看清，此时所处之境全然陌生。

    虚空之中有苍老的笑声响起：“哈哈哈, 你是弥迦的徒弟？”

    长霖立刻明白这是地君的声音, 他颔首低眉行礼道：“正是, 婆华山长霖见过地君。”

    “唉，不必如此客气。”地君呵呵笑道, “数十万面前，我这一方天地也隶属天界, 那时候我与你师父有些交情。嗐, 旧事不提了……听孟婆你来此处是想寻燧生石？”

    “是, 晚辈想求地君割爱, 还望地君成全。”

    苍老的声音“哦”了一声，嘿嘿一笑道：“子, 你将手放在石头上让本君瞧瞧。”

    长霖依言将手放到三生石上，在指腹触碰到石面时，三生石昼亮之光将虚无照得惨白。

    虚空中只听地君讶然“咦”了一声，然后啧啧直咂嘴：“想不到，想不到啊……”

    长霖将手收起, 凝神轻声询问起来：“现在地君可否告知晚辈换取燧生石的条件。”

    “好好好，紫……啊不你如今叫什么来着？”

    “长霖。”

    地君轻咳一声道：“长霖啊，你来之前也听过燧生石的用法有多霸道了，如今还是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灵元换取对方的灵元？”

    “心甘情愿。”

    “也罢，那本君就成全你。”地君顿了下，语调忽变得贼兮兮起来，“喏，就是面前这块石头，你若愿意就将手再放上去……反正你用燧生石救了对方之后时日也无多，不妨留下半身灵力给本君如何？”完以后，虚空之中忽然变得十分安静，仿佛这位无影无踪的地君正在悄悄观察他的神色。

    长霖淡淡一笑，风轻云淡道：“多谢地君成全。”罢，拂袖将手伸向石面。

    “唉，等等。”地君冷不丁唤住他，不自然道，“你记住这是你亲口所的心甘情愿，待日后可别是本君诓你哦。”

    长霖眉梢微扬，不知地君为何出这一番云里雾里的话，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取了燧生石赶回去。

    ***

    自从回了盘龙山，池鱼日夜守在崖巅盼着长霖的身影到来，惹得枯木心里头蛮不是滋味，酸溜溜直道：“女大不中留。”

    池鱼红着脸笑了笑，依旧数着日子在崖巅等着，这期间失忆了几次，不过她早做了准备，在绢布上给自己留了字，提醒自己不可乱跑，乖乖在崖巅等着长霖来接自己。

    “最近怎么也不见凤凰来看看咱们？”枯木对着草地上晒太阳的池鱼道。

    池鱼将一片荷叶盖在脸上，闲闲的声音自荷叶下方传来：“估摸着又陪毕方数豆子去了吧。”

    不过她也有些纳闷，锦昭许久不来，就连传音螺也无声无息，不知何事让他忙成这样。

    暖洋洋的阳光晒得她昏昏欲睡，朦胧间听见枯木在边上道：“鱼儿啊，爷爷去给老根浇浇水啊。”

    不多时，只觉腰侧的传音螺发出微光。迷糊间，她心道：真是巧了，刚提起秃毛，他就来信了。

    将传音螺放到耳边，就听见里头锦昭略带慌张的声音：“鱼儿，你听了吗，长霖上神他、他出事了！”

    话音刚落，池鱼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脑中一片空白，急声道：“他怎么了？”

    那头的锦昭支支吾吾着道：“我一时也不清楚，还是听仙友的。”

    “不会的，不可能……”她喃喃道，眼泪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上神他过回来后就陪着自己去凡界游玩，他怎么可能出事呢？

    锦昭沉吟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要不这样，他此时正在悬世境，我们在南天门汇合，我带你过去。”

    “好。”她心急如焚道，“我现在马上赶过去。”

    ……

    蓝光在顷刻间消弭，蓝衣仙倌将手中的传音螺递上前去，恭声道：“回禀天帝、娘娘，那鱼仙中招了。”

    天帝沉沉“嗯”了一声，道，“李将军，速速派一队天兵在南天门侯着，一旦发现那个鱼仙的踪迹立刻带来瑶池。”

    “末将领命。”

    而此时身在盘龙山的池鱼已陷入心焦彷徨之中，顾不得再去通知枯木，转身化为青烟从破了洞的结界飞出。

    待枯木为老梨桩浇了水回来后，崖巅空荡荡的哪还寻得到池鱼的身影。

    一切正如天帝王母的预料，李将军带着人在南天门拦下了中了计而不自知的池鱼。

    当她入了瑶池，跪于殿中时方才醒悟，原来什么长霖出了事、锦昭传音，都是眼前这两位尊贵的神祇编排出的、用来诱骗她上九重天的戏码。

    “你就是厉尘的女儿？”天帝淡淡看着她问道。

    池鱼跪在殿中，垂着头闷声道，“不知天帝的厉尘是何人，仙自幼无父无母，全由爷爷抚养长大。”

    “不知？”侧座王母雍容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是不知，还是有意隐瞒？还不从实招来，厉尘在哪？还有你千方百计入婆华山的目的？”

    池鱼拧眉扬声道：“仙了，不知厉尘是谁，仙是在凡界遇上长霖上神，机缘之下跟随上神入的婆华山，不是娘娘的别有目的。”

    “区区仙，还敢狡辩，看来不用点刑是不会招。”李将军在旁厉声喝道。

    话音落下，有仙侍端着木案进了殿，上头呈着一条冒着寒气的长鞭。

    “这是诛神鞭，每抽一下，你的神魂都会收到损伤，从古至今从没有哪个犯事的神仙挨得住十鞭，你若从实招来也免得吃这些苦头。”王母淡声道。

    池鱼惊慌地看着眼前的长鞭，颤声道：“娘娘，仙真的不知自己触犯了哪条天规，仙斗胆求见长霖上神。”

    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帝沉声开口道：“你以为长霖来了就救得了你。你要问何罪，那本君告诉你也无妨，魔君子嗣，怀璧其罪。”

    “为何？”她从地上站起，愤声道，“难道只因如此就可草率定下他人罪行？”

    “跪下！”李将军大喝道，着挥舞着长鞭抽在她身上。

    这一力道虽不重，却让池鱼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跌落在地上。

    天帝微微摆手，示意李将军停手。这才叹息道：“不要怪本君残忍，当年你爹从天界叛逃而出，可是搅得神魔妖界众生不宁。只要你交代出你爹的踪迹，本君可以饶你不死。”

    池鱼趴在地上，背上的疼痛令她冷汗直冒。她咬紧牙关道：“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爹名唤辰离，早在千年前就死了。”

    “死了？”天帝皱眉与王母相视一眼，沉吟片刻道，“当年锦芳仙确实是厉尘没有了血鳞，受了她一剑活不长久。”

    王母道：“魔界之人向来狡诈，厉尘受了那么重的伤逃出天界还能躲过众天兵天将的耳目藏匿这么久，不可不防，这鱼仙的话怎么能作数？”

    正话时，外头有仙侍通传：“三殿下求见。”

    片刻后，身着赤红锦袍的墨枫从门口走进来，看了眼趴在地上止不住颤抖的池鱼微微皱了下眉，随即俯首行礼道：“父君、王母娘娘。”

    “枫儿怎么来了？”天帝不动声色看着他，问道。

    “儿臣方才远远督见李将军在南天门将鱼仙子带走，便跟过来瞧一瞧。”墨枫道，“敢问父君，鱼仙子所犯何错竟然动用到诛神鞭？”

    天帝默了默，道：“此事枫儿就不要多管了。”

    “父君，容儿臣替鱼仙子求个情。”墨枫俊容上满是郑重，躬身道，“鱼仙子乃是长霖上神的侍女，无论犯了何错还是等上神到了再做惩处也不迟。”

    见天帝不作声，他又道：“您曾过长霖上神是如今九天之上最有潜力的人，他的实力不容觑，婆华山虽属仙门，但如今实是不宜交恶。”

    天帝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看着底下被抽了一鞭子已是气若游丝的池鱼，顿了下道，“先将人带去锁魔塔关押。”

    彼时，幽冥司。

    长霖凝神闭目，将浑身灵力集于左手，源源不断注入石中。

    时间久了，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却因着要卸去半身的灵力而强撑着身体。

    “师兄……师兄……”

    虚空之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声，听声音似乎是流云。

    长霖皱起了眉头，流云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师兄，你在哪儿？鱼儿出事了，你快出来啊。”那声音越发靠近，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响起一般。

    听到流云道出的话，长霖身子一震，失神间灵力在经脉中岔了道，紧接着手上白光乍然暴涨，他向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鲜血。

    虚空中传来一声略带惋惜的叹息声，地君心中诽腹道：嗐！就差这么一点儿，外头这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听到池鱼出了事，长霖再顾不得其他，用着术法强行就破了此处虚空，不过须臾，他竟破水而出，在流云瞠目结舌中落到了岸边。

    原来，他刚才一直在黄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