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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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数五十个数, 数完我就要去抓你们了!一,二,三, 四……”

    “哈哈哈快跑!我才不要当鬼!”

    “快过来!”

    “这边!”

    “……”

    偌大巷口, 一个孩子双眼被布条蒙着, 站在那里数数。其他孩子则兴奋地跑开, 去到早就看好的地方藏起来。

    这其中,有个身穿灰色短褐的孩子边跑边对身边的人道:“喂, 你信不信我?”

    被问到的人身上穿着极为精致的锦袍,针脚细密,做工精良,连绣花都是城里有名的绣娘花了三天三夜才绣出来的,阳光一照, 那绣花仿佛活了般,活灵活现, 熠熠生辉。

    除衣服外,他头上的束带,脚上的靴子,乃至是腰上系着的香囊, 都是要花好几两甚至是好几十两银子才能做出来的。这样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孩子, 通身上下都彰显出一种贵不可言的气质,与这阴暗潮湿的巷口极为不符。

    如此,重天阙和短褐他们一看就不是同一类人,完全可以他在天上, 短褐他们在地下, 实乃云泥之别。

    然重天阙对此完全不在意。他只想有人能陪他玩。

    本来重光能陪他玩的。

    结果刚过完年那会儿,家中长辈把重光送去城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夫子那儿, 交了大笔束脩,请夫子收重光为学生。重光本就听话,上学堂又是公认的好事,所以一开始,重天阙也为重光感到高兴。

    然而好景不长,自从发现重光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学堂,下学回来要写大字,还要背书,写不好背不完,不仅夫子要手心,家中长辈也要手心,重天阙就觉得上学堂可真没意思。

    更让他不懂的是,明明长辈也给他请了夫子,每日不管刮风下雨,夫子都要亲自上门来给他讲课,怎么到了重光身上,就是重光和别人家的孩一样去学堂?好的兄弟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重天阙觉得长辈简直把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至于重光,会读书与不会读书差别极大,自从第一天去学堂,知道了读书的好处,他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根本没空和重天阙玩。

    重光不陪重天阙玩,重天阙只好自己出来找乐子。

    多亏家里有道后门,从后门出来,就是这条巷子。巷子里孩子多,玩儿的花样也多,重天阙蹲旁边看了两天,又拿自己的零嘴贿赂了两天,总算被同意加入其中,能一起玩躲猫猫了。

    躲猫猫这种游戏,重天阙以前也常和重光一起玩。

    重光聪明,每次当鬼,都能第一时间抓到他。等他当鬼,不花个一两刻钟,绝对找不到重光。最气人的是,有次他在家里找了半天,没能找到重光,最后饿得受不了,哭着去厨房找吃的,就见重光坐在厨房里,正指挥厨子做饭。

    重天阙当时生吃了重光的心都有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用,面对新玩伴的问话,重天阙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短褐咧嘴笑了笑:“那你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隐蔽,藏在那里肯定不会被捉到。”

    重天阙:“什么地方?”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跟我来就是了。”

    “好吧。”

    这个时候,五十个数已经数完,鬼解了眼前的布条,要开始抓人了。

    重天阙回头看了眼,还没看清鬼找到哪里了,旁边短褐道:“到了,就是这里。”

    重天阙转过头来一看,是一架板车。

    板车停在和他家后门挨着的邻居家后门前,上面摆着好几个木桶,边缘处清晰可见各种脏兮兮的污迹。还没靠近,就已经能闻到一股非常难闻的泔水味儿,重天阙皱了皱鼻子,矜持地举袖遮掩。

    短褐捏着鼻子笑嘻嘻道:“怎么样,这个地方好吧?”

    重天阙道:“哪里好啊。”

    短褐道:“你个笨蛋,藏桶里啊,这还不好吗!这车这么臭,鬼才不会过来,就算过来了,你藏桶里,他也不可能掀开看的,你只要别出声,肯定不会被他发现。”

    重天阙:“可是……”

    可是这实在太臭了。

    离板车这么远就已经这么臭,桶里岂不更臭?

    看出重天阙的迟疑,短褐拉下脸,甩手就走:“你刚才还信我呢,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也对,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像你这种大少爷,我们根本伺候不起,要我啊,你还是回你自己家玩儿去吧。”

    见新伙伴走就走,重天阙有些急,伸手拽他:“我信你,我当然信你。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上去藏桶里?这桶太高了。”

    短褐立即止住脚步。

    他回头看重天阙:“真藏桶里?”

    重天阙点头。

    短褐笑了:“快快快,我帮你上去,等你藏好了我再找地方藏。”

    重天阙道:“你不藏桶里吗?”

    短褐道:“你傻啊,空桶就一个,藏你还成,再藏我根本藏不下。”

    重天阙听着,觉得不对,短褐怎么知道空桶只有一个?他才想到这里,还没继续思索下去,那边有鬼抓到人的笑闹声传来,他能听到有人在重天阙往这边跑了。

    时间紧迫,未免被鬼抓到,重天阙再顾不得多想,立即借着短褐的肩膀上了板车,伸手去掀桶盖。

    诚如短褐所,这个桶里确实是空的,也只够藏下一个人。

    除此之外,重天阙还发现,桶里根本没刷干净,脏兮兮的油污厚厚一层。各种碎骨头烂菜叶纠结着堆在最下方,那成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味道,熏得他差点仰头从板车上栽下去。

    短褐也被熏得即使捏着鼻子,也差点闭过气去。等缓过来了,见重天阙犹豫不决,一副要转身跳下来的样子,短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然后道:“快快快!快藏进去!他要找过来了!”

    着狠狠推了重天阙一把,还用肩膀去抵,重天阙被抵得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桶壁上。

    桶上残留着的泔水瞬间染脏了他的衣服,手掌也湿哒哒黏糊糊的,恶心极了。极浓郁的泔水味儿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子里,重天阙登时只觉眼前一黑,继而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就是这么个时候,底下的短褐猛地一举,他头下脚上地扑通栽进了桶中。

    见他进桶,短褐得意一笑,旋即飞快把桶盖盖上,往旁边跑了两步,嚷嚷道:“哎呀,鬼来了,要被抓住了,快跑啊!”

    他重重跺脚,发出凌乱的脚步声,又一会儿往这边跑,一会儿往那边跑,边跑边喊鬼来了鬼来了。还把靠墙放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弄了一地,又是踹又是踢的,试图造成更多的声响。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听泔水桶里毫无动静,他停下来,啐了一口。

    “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了。”短褐撇着嘴,神情极为不屑,“拿吃剩的东西过来施舍我们,还想让我们陪你玩?傻了吧唧的。”

    完,转身往鬼那里跑去。

    鬼和其他人都在等他。

    见短褐回来了,鬼忙问:“怎么样,成功了没?”

    短褐扬起下巴,十分得意:“我亲自出马,还能不成功?”

    原来,他们之所以同意让重天阙加入他们,让重天阙和他们玩,是因为他们其实都看不起重天阙,但又碍着他的身份,不敢真的拒绝他,只好想了个让他害怕,却不至于让他受伤的办法,让他知难而退,再也不敢和他们玩。

    什么大少爷,什么贵公子,根本就是个爹不要娘也不要的腌臜货,他们有爹有娘的才不愿和这样的人玩儿。

    短褐想着,对想出这么个办法的自己更加佩服了。

    鬼:“真的成功了?好厉害!”

    其余孩子听了,也纷纷喜不自胜:“成功就好,早看他不顺眼了,让他天天过来膈应我,呸,什么东西。”

    “就是,他好烦人,我都了我不吃了,他还非要给我吃,不知道看人眼色啊。”

    “从京城来的人,哪里会看人眼色啊。”

    “反正我讨厌他。”

    “我也是。”

    “看不到他真好。”

    “嘻嘻,我们继续玩吧,不要理他了。”

    看伙伴们全都对重天阙表示厌烦,短褐更得意了。

    我就知道我做得对。他想,重天阙那么烦人,他把他赶跑,他是大英雄。

    自诩为大英雄的短褐悄悄瞥了眼伙伴中的某个姑娘。

    姑娘没看他。

    姑娘只频频去看泔水车的方向,米粒似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像是在犹豫什么。她不仅没像别人那样附和短褐的做法,还一直看泔水车,短褐心里有些不高兴,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拉泔水的人正从后门里出来,把两个装满了泔水的大桶抬到板车上,用绳子固定住,便坐上车头,抬手抽了下拉车的毛驴。

    毛驴甩尾扬蹄,拉着板车开始往前走。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人把草帽往脸上一盖,半躺着任由毛驴拉车,慢悠悠地出了巷子。

    短褐还没收回目光,就感到有谁在拽他的袖子。

    他转头一看,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声道:“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短褐还没话,旁边听到的一个女孩已然开口:“哪里不好?我们又没他,只给他一个的教训而已,你要心疼他,那你跟他一起藏桶里去啊?”

    姑娘咬了咬嘴唇:“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看你就是惦记他给你的剩饭,你可真不要脸。”女孩话毒,三言两语把姑娘得快要哭了也没停,而是继续道,“我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你可喜欢他给你的东西了,你还偷偷问他要更多的剩饭,好带回家给你弟弟吃。你是乞丐吧?不对,乞丐都没你这么不要脸。”

    女孩完,表情嫌恶地往旁边让了几步,还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副受不了姑娘身上比乞丐还不如的味道的样子。

    于是姑娘就哭了。

    她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你不也吃了……我看到了,你找重天阙要糖,抢他的香囊,拿他的钱去买糖画儿,还让他给你买新裙子,因为你嫌你奶奶给你做的裙子太土了。”

    女孩听着,表情僵硬了。

    “你瞎!”被揭穿事实,女孩大怒,口不择言道,“我娘得对,你就是想学你那个狐媚子的娘,想攀高枝儿嫁给有钱人。重天阙家里有钱,又是从京城来的,你就想勾搭上他,好让他带你去京城……”

    更多难听的话接连不断地从女孩口中出来,恶毒极了,姑娘哭得越发厉害,再顶撞不了半个字。

    周围的伙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免得惹火烧身。

    还是短褐看不下去,道:“行了行了,别了,不是要继续玩吗?我当鬼,你们藏起来好不好?”

    “藏个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孩转头冲短褐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娘要娶她当童养媳,还要是娶不了,就找她爹把她买进家门,让她天天给你暖床!”

    短褐怔住了。

    姑娘也吓得忘记了哭。

    而女孩还在继续道:“我娘得对,能在这条巷子里住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反应过来的短褐再忍不住,上前两步,一脚踹了过去。

    ……

    巷子里的孩子们如何吵架架不提,被短褐撞进泔水桶里,脑袋朝下撞到桶底,从而晕过去的重天阙这会儿总算被晃醒了。

    车轱辘仍在“咯吱咯吱”地响,此时板车已出了城,在往郊外走。道路不平,整个板车都晃得厉害,有泔水从没能盖严实的桶盖下溢出,臭味随风飘散,连路人都避着走。

    路上都这么臭,更别提板车上了。

    四面八方全是臭味,重天阙晕晕乎乎地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想吐。

    但他很快就记起他在的地方是哪里,便强行忍住了。然后伸手摸索着,想要站起来,让驾车的人把他放出来,或者直接送他回去。

    可桶壁上滑溜溜的,全是不知攒了多少年的油垢。重天阙摸了一下,就没敢继续摸了,他转而用衣袖垫着手掌,刚要使力站起来,车轱辘不知轧到了什么,板车陡然一阵大动,重天阙手一滑,“砰”的一下,他又撞到了脑袋。

    这回撞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因为有一截碎骨头插入了太阳穴,剧痛突如其来,他连吭都没吭,就再度昏了过去。

    坐在车头上快要睡着的人被后面的动静惊醒,立刻掀开草帽回头看了看,板车上几个泔水桶安安静静的,路上除了他这辆板车外,也没什么人,更没什么车马,半点事都没有。

    “我听错了?”

    那人自言自语,继续盖上草帽。

    毛驴拉着板车再走了阵,走到一处庄子里,那人把桶里的泔水卖掉后,数了数铜板,便准备道回府了。

    却是刚要坐上车头,就被付钱的人叫住:“你是不是受伤了啊,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

    那人懵了:“啊?我没受伤啊?你闻错了吧。”

    “不可能,我鼻子灵,对血腥味最是敏感,我绝对没闻错。”

    对方着,鼻翼抽动几下,使劲闻了闻,很快就循着空气中极淡的血腥味闻到了板车上。

    见对方闻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不是无的放矢,那人让了让,任由他上了板车。

    看他上了车,一个桶接一个桶地闻,那人疑惑道:“会不会是我在城里收泔水的时候,里头混了猪血鸡血?哎,我你也真是的,有猪血鸡血的话,你能闻到血腥味不是很正常嘛,你有必要这么……”

    这么什么,那人没能完。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掀开桶盖的一个空桶。

    ——他以为那是空桶,实则里面窝着个孩,血腥味就是从这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仔细看去,那孩满头满脸都是血,胸口朝下趴着,不知是死是活。

    “……真是要了命了。”

    掀开桶盖的人也不嫌脏,伸长了手臂去推桶里的孩:“孩子,醒醒,醒醒?”

    推了好几下,孩没醒,一动不动。

    他神色变了变,又去摸孩脖子,没什么温度,有些凉,他收回手,心道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他没再做别的动作,而是迅速从板车上跳下来,转头看向拉泔水的人:“你都没注意到你车上多了个孩子?”

    “我急着送泔水,哪能注意到这点啊?”生怕对方以为那孩是被自己拐卖的,那人急急解释道,“我当时收完泔水就走了,谁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上来的……他死了没啊,会不会是有人谋财害命杀了他,想嫁祸到我头上?哎哟我的天,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每天早起运运泔水,运完了回家种地,我这么老实,我哪敢招惹什么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居然能碰到这样的事,完了,我要坐牢了,我要被砍头了。”

    越想下去,越是没什么好结果。

    那人蹲在地上,发疯般地揪自己的头发,喃喃念着自己要死了要死了。

    却听对方这时道:“我刚才看了,这孩子除了身上有点脏,其他都好好的,不像是谋财害命。”又,“行了,起来吧,装腔作势给谁看?这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你不,我不,谁能知道你车上多了个孩子?”

    那人听了,立即停了揪头发的动作,抬头道:“你的意思是……”

    对方道:“别管这孩子死没死,赶紧把他扔了。最好找个脏一些的地方,免得等他被找到了,从泔水查到你头上。”

    这提议相当不错。

    于是匆匆道谢告辞,那人忙不迭驾起板车,逃也似的出了庄子,往自己熟知的一条臭水沟跑去。

    没错,只要把这孩子扔到臭水沟,甭管是死是活,就算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了,也绝不会从臭水沟联想他的身上。

    不会有事的。

    绝对不会有事的。

    那人念叨着,抖着手把桶里的孩搬出来,摆成身子在沟里,脑袋在岸上的样子,见左右没人,便立即驾着板车走了。

    被遗留在臭水沟里的人经了这一番摆弄,没醒。

    日光照耀在他身上,他太阳穴没再流血了,然面色青白,有进气没出气,好似快要死了。

    时间渐渐流逝,日头西斜,天色开始变暗,重天阙也仍旧没醒。

    他彻底被遗忘了。

    直至夜幕降临,远处的道路上,终于亮起一点灯光。

    “重天阙——重天阙——你在哪,听到应一声!”

    “重——天——阙——”

    灯光越来越近,喊声也越来越近。

    近到最后,喊话者遥遥望见臭水沟里好像趴着个人,看那模样不像是大人,难不成是重天阙?

    于是拔腿飞奔过去,把人拖上岸一看,不是重天阙,还能是谁?

    重光松了一大口气,飞快取出捂在胸前的灵药,悉数喂进重天阙嘴里。

    修者给的灵药果然很有用,不过几息功夫,重天阙剧烈地咳嗽几下,幽幽转醒。

    重光喜道:“你终于醒了!”

    重天阙眼前有些发黑,但还能看人,便茫然道:“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重光道:“你还!我下学回来不见你,才知道你出去玩,一整天都没回来。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就挨家挨户地问,问到你玩躲猫猫躲进泔水桶里,我寻思着泔水要么被卖给养猪的,要么倒进沟里,养猪的那几家都没见过你,我就一条臭水沟一条臭水沟地找,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一气完想的话,重光这才开始仔细量自己的宝贝弟弟。

    这一量可好,见即使有了灵药,弟弟也没个人样,仿佛去了半条命,重光深吸一口气,问:“是谁骗你躲泔水桶里的?”

    重天阙这时神智已有些清醒,回答是短褐。

    重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

    他脱了外衣,把重天阙裹得严严实实的,方转身看向这个时候才追过来的众人。

    这其中,正有短褐。

    诚然,他正是逼问短褐,才知道重天阙躲进了泔水桶里。

    短褐跟着人大老远地从城里跑过来,见找到重天阙了,他还没喘口气,就被重光一脚踹翻在地。

    紧接着,重光拽着他衣领把他提到臭水沟边,另只手扯着头发把他脑袋往臭水沟里摁。

    这大晚上的,即使他们带了灯,也是灯光黯淡,映得臭水沟黑黝黝的,瞧着十分吓人。加之臭水沟的味道比泔水味道要更难闻,短褐一边干呕,一边尖叫出声:“你干什么!”

    旁边人见了,也忙道:“快放了他!”

    重光自是不肯放。

    甚至加大力气,把短褐整个人都摁进臭水沟里。

    “咕噜噜……”

    短褐被迫喝了好几口臭水,痛苦得控制不住翻白眼。

    恰在这时,短褐的家人匆匆赶到,其中一名妇人见状怒道:“重光!你疯了!你给我撒手!”

    她扑将过去,要把短褐救出来,却是还没碰到短褐,就见重光忽然松手,短褐整个人立即沉入沟底。

    妇人神情剧变,想也不想地噗通下水。

    “我没疯。”重光站在那里,静静道,“他差点害死我弟弟,我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死亡是什么样的。”

    妇人这时已把短褐救出水面,闻言呸了口臭水,道:“差点害死你弟弟?你哄谁呢!你弟弟不还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重光道:“那是因为……”

    “够了!”

    家中长辈这时突然出声,截断了重光的话。

    重光微微垂头,闭嘴不言。

    长辈向妇人道:“此事是孩子们一时过失,就先算了。你赶紧带孩子回去,请大夫给孩子看看,别出了什么事,改日我定亲自带重光登门赔罪。”

    短褐此时已昏了过去,身体时不时地痉挛,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样,浑身都在细细地发着抖。

    妇人的确是害怕短褐生病,丝毫不敢耽搁,便狠狠瞪了重光一眼,抱着短褐离开。

    短褐的其余家人也跟着离开。

    等人都走了,重光还没话,长辈已然斥道:“跪下!”

    重光一言不发地跪地。

    长辈再斥:“你才读了几天书,就反了天了,杀人的事也敢做,圣贤书全被你读到九霄云外去了!”

    重光不语。

    长辈再斥了几句,就听重天阙气若游丝道:“兄长也是气不过,别骂他了,要骂就骂我好了,我不该跑出来和他们玩的。”

    “气不过就能杀人了?”长辈有些头疼,却也没再继续,挥手让重光起来,让他去背重天阙。

    回到家后,重天阙立即被服侍着沐浴擦身,连带处理伤口,重光则被勒令去祠堂罚跪。

    不仅被罚跪,长辈还请了家法,狠狠抽了重光一顿。

    鞭子是从京城带来的,在身上极沉极重,不过数十下,重光已然整个人趴在地上,再起不来。

    长辈道:“你要长记性。日后再不能做出这等傻事了。”

    重光低低应了声是。

    长辈走后,有仆从过来给重光上药。

    被鞭子抽碎的衣服一点点掀开来,少年人背部鲜血淋漓,一道道鞭笞造成的伤口纵横交错,狰狞极了。偷偷跑过来的重天阙看着,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兄长……”

    重天阙想替他擦血,却怕弄疼他,便没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仆从给他擦血。

    重光似乎早料到他会来,没刻意抬头,只:“我没事。”

    重天阙道:“兄长,对不起,这事都怪我。”

    重光道:“没事。我过了,我是你兄长,我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重天阙没接话。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跪在重光身旁,想以后再也不要让兄长替他操心了。

    他这个想法是极好的。

    孰料第二日,妇人连同短褐的其余家人找上门来,又是敲锣鼓,又是当街大哭,闹得动静极大。

    正在熟睡中的重天阙被吵醒,揉着眼问是怎么回事。

    重光道:“没事。我出去看看。”

    他身体向来康健,昨晚那一顿鞭笞,他上完药后趴了一夜,此刻下床,由着人搀扶,走路是没问题的。

    见他出去就出去,重天阙也跟着起身,一同出去看。

    才出去,就见许多人围在家门口,指指点点着什么。

    “我儿还那么啊!”昨晚的妇人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他让我儿没了命,他一定要以命偿命!”

    “我儿怎么死的,他也就要怎么死!”

    “把他带走!”

    哭声,喊声,骂声,各种声音吵吵嚷嚷着集中在一起,乱得不行。

    重天阙听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昨晚短褐被带回家后,妇人立即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看过后,短褐只是受惊过度,这才昏厥。大夫开了点安神药便离开了,妇人亲自买药煎药,给短褐服下,看短褐不再痉挛,呼吸也恢复正常,便安心睡下。

    等一觉醒来,妇人伸手去摸短褐,惊觉短褐身体僵硬,竟是早就死了。

    妇人第一反应就是短褐是被重光害死的,这便带着人上门来,要让重光以命偿命。

    混乱间,重光被带走,重天阙追上去,不住哀求他们放了重光,甚至不惜跪下磕头,才包好的伤口再度裂开,他脑门儿上全是血,十分凄惨。

    然而那群人也只是冷漠地看他,那妇人更是冷笑道:“我儿可是被他害死的!让我放了他,不如你来替我儿偿命?”

    重天阙道:“好啊,我替你儿子偿命,你快放了我兄长!”

    妇人嗤笑道:“我儿又不是你害死的,你倒是想得美!”

    重天阙道:“那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兄长?”

    妇人道:“我是绝对不会放了他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妇人铁了心要重光偿命。

    于是到了郊外的那条臭水沟前,他们不顾犹在哭喊着的重天阙,极坚决地把重光绑起来,还在他身上绑了块巨大的石头,然后重重一推,便将重光推了下去。

    “兄长!”

    重天阙嘶哑着喊了声,继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后来的事,重天阙也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等他清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而他看了看自己,发现满手满身都是鲜血,于是他了然,那些人皆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至于重光……

    重光溺死了。

    死在那条臭水沟里,被那块石头压在沟底。

    等他下到臭水沟,把重光尸体背出来时,周围阴气深重,地府的鬼差上到凡间,正欲带走重光的魂。

    他自然是不肯的。

    不肯的后果,就是把那鬼差得魂飞魄散,更从鬼差那里得知了点和复活有关的东西。是以他背着重光离开,循着阴气到了某处山崖,确定此地最适合养尸,便着手开始布置招阴之地,只待日后能让重光复活。

    那处山崖,便是日后的朝尊崖。

    如此,以朝尊崖为山门,不久后,重天阙成就魔尊之名,再过不久,他终于付出巨大代价,以移魂换体之法复活了重光。

    奈何被复活后的重光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还对他怀有着怎样都无法消磨的恨意,每每见到他,都恨不得能杀了他,但下不去手,只好将他囚禁起来,希冀这样就能折磨他。

    重天阙无声地纵容着他。

    重天阙想,大约重光溺死的时候,想的都是为什么要为他踢那么一脚,所以即使醒来后忘了一切,也仍对他抱有恶意。

    也所以,不管重光怎样对他,他都受着,那是他该得的。

    不过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作者有话要:

    本章时间线正常。

    ——

    还有三更,今天发完。

    是的我要爆肝了,快夸我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