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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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大开,隶属东北边境的军士进国都,李保按着刀柄跟在不归身后,看了那些兵马一眼,眼神变了。

    边境之师,从来比腹地之军要强悍得多。

    队伍前面的将领下马,威赫快步来到不归面前。他的个头和楚思远不遑多让,披着兵甲来到在场任一人面前,投下的阴影都足够令人生畏。

    不归领口的绒毛在深秋的风里摇曳,一身的白孝衬得气色不佳。

    将领向她走来,李保绷得越来越紧,不归反手让他退下。

    思坤来到她面前才解下了头魁,屈膝向她行了军礼:“三弟归家来迟,请长姐怪罪。”

    不归扶他起来:“边境安定?一路安好?”

    思坤看向她,眼睛布满血丝:“都好,收到消息后我安顿下事务,一路跋涉回来了。长姐,父皇他……”

    不归示意他进驿站,思坤杵着不动:“我就不久留了,此时我只想回家祭拜父皇,长姐留步。”

    “你可有听见了什么传闻?”不归唤住他。

    思坤转身又朝她鞠了躬:“耳听为虚,无论听见了什么我都不信。”

    他转身想走,不归在身后问他:“那么你见到实情了么?”

    思坤慢了半步,夹着头盔的手臂僵了一瞬。

    不归声音有些颤:“归来路上,你遇到谁了?”

    思坤头也不回:“臣弟路遇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一队细作,他们妄图搅乱国都太平,我军便将那些人就地处置了。”

    他戴上头盔走回高头大马旁边,利落上马便驱策。路过不归时,他又低声了一句:“长姐保重。”

    不归看着这队东北强军赶向皇宫的方向,白袖里的手紧握,指尖泛白。

    不会的,前世并非如此,不至于此……

    她等着楚思远,一个时辰之后,郁王的军队才回了城。

    郁王下马而来,她上前急促追问:“人如何?”

    楚思远看向马队后的车,低头沉声:“证据在,人没有。”

    不归脑中一片轰鸣:“怎么会……”

    楚思远眼圈红了,一字一字艰涩道:“不归,天涯死了。”

    不归从指尖到呼吸都凉透了。

    前世诸君都是一部残破的生死录。幸存者寥寥无几,善终者更鲜,唯一后路光明的便是后来的大将军陈涵携知己卸甲归田,惹人艳羡与欣慰。

    当年扣指同归者,怎么会……呢?

    *

    马蹄踏过长丹,唯一没有封王的三公子带军长驱直入长丹,郁王与康王都没有拦。

    思坤策马至皇宫,满宫缟素。他下马,卸甲交给御林军,佩刀也解下,独自进了皇宫。

    “三公子……”宫人看着他,嗫嚅着不知如何问。

    他牵挂自己的母亲,却:“先带我去定王那里。”

    宫人深深弯腰,提着白灯笼在他一侧引路。

    记忆里的皇宫富丽,如今一眼望去,重檐积霜,高墙挂白,来往宫人通身缟丧。

    丧亡的压抑之气充斥着一砖一瓦。

    宫人引他来到灵堂,他在阶下停了一会。

    北风寒,丧布白幡飘荡如枯柳。透过散乱的长幡,他看见空旷的灵堂里跪着一个人。

    宫人不敢上前通报,向思坤行过礼便退到一边。

    思坤拾阶而上,朝着那个背影而去。

    他来到定王身边,默不作声地跪在他身边,俯首向灵堂列牌叩首。

    “你回来了啊,三弟。”

    “我来晚了。”思坤沉闷地叩首,最后一下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终于忍不住,压抑着呜咽起来。

    定王听着他悲鸣,眼眶越来越红,终于弯下腰抱住了他:“别哭了,坤。”

    思坤抓住他的手臂,悲恸更甚:“大哥。”

    定王拍他脊背,喃喃道:“弟弟……我只剩你了。”

    体格比他健壮得多的思坤忽然悲恸得不能自已,恍惚以为回到少年时,大哥带他读书写字,陪练习武。

    这人是他少年时最仰慕崇敬的大哥啊。

    定王被这痛苦不加掩饰的哭声激起了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泪水忽然在这个手足的哭声里溃决。

    父皇,母妃,表妹,手足……所爱都远离了,道也崩了,他不知道为何走到今日地步。

    他几乎忘了,自己原本还有一个忠诚单纯的弟弟。

    思坤扶着他哭了许久,铁甲熨缟衣,冰冷滚烫兼具。

    思平扶起他:“走,你一路奔波,大哥先带你下去休息……”

    思坤跪在地上没起,眼泪砸湿了他的孝衣。

    “哥……西北国境是怎么回事?”

    思平的手臂僵成了木头,西北二字如同一道霹雳劈碎在耳畔。

    “我回来时……遇见了一队人,从西北来,要回长丹上报……”他抓着思平的手,眼泪砸在他掌心里,“哥,你是我哥……你什么我都相信……只要你……”

    那些眼泪落在指尖,滚烫如同刀割,疼痛顺着十指连到心脏里,凌迟的刑罚密实地执行。

    最后他没有谎,握着这一双手:“我有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灵堂的,一路步伐虚浮,魂魄和冷风一起飘撞在满宫的缟素里,满眼所见都是惨白。

    他来到自己长大的宫里,看见庭院里的柔妃,快步上前,猛然跪在她面前。

    “母亲,孩儿……犯错了。”

    *

    楚思远按着怀里不停颤栗的人,因为焦灼紧张,面孔都扭曲了。

    袁媛镇定地施针,额头上却已是一片细密的冷汗。数针下去,那人双眼依然紧闭,袁媛忍不住急病乱投医:“鱼,跟她话!”

    楚思远弯腰低头贴在她耳边,开口满是血腥味:“不归,不归去了哪里?鱼儿在你身后,到处寻你不见,不归听见了呼唤回鱼儿一声好不好?”

    她身上的冷汗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很快将衣服浸透,唇上的血色也在缓缓消退。

    萍儿端着刚出炉的药跑进来,楚思远夺过,含了一大口捏着她下颌硬是灌了进去。

    袁媛逐渐无措:“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大悲了……”

    前世,自江南而回的帝女言不归踏上了不知名的旮旯山,循着悠远钟声踏进了咏悲寺。

    宝相庄严下,面目年轻的九禅和尚以指敲木鱼,问她施主求问何物。

    “我来问鬼神。”

    “为何不问人事?”

    “身侧人寥寥。”

    “人死往事空,问鬼求何?”

    “我……还想再见故人一面,鬼魂也好……”

    和尚给了她招魂铃,她郑重叩首道谢。

    “施主听过天命二字否?”

    “是。”

    和尚眉目祥和,所冰冷严酷:“施主之天命,在不得。”

    “……我并不信命。”

    “天不管施主信与否。”

    她捧着招魂铃闭上眼。

    “但施主有因缘造化,天生悲命有一线生机。”

    “若改,必如沙堡重推,历尽红尘喜悲。”

    “此红尘,非施主一人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