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珍珠女扮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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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青色的天幕下,上弦月调皮地勾住树梢。段府就在前面,青砖红瓦,黄菊花绕墙开得艳丽多姿。静谧的夜色包裹下,天地间流淌着一种不真实的美。

    少女冷珍珠紧紧地跟在段老爷身后,时值深秋,寒气扑面。连日奔波,她已暂时忘记丧亲之痛,对即将到来的生活既有向往,又有一丝担忧。

    “老爷,小人去请两位公子过来?”一位老仆早已打开府门迎接,见到段老爷,非常谦恭地说。

    “不用,不要打扰他们。”段老爷吩咐道:“多日不见,我倒想看看他们的功课可有长进?黄伯,你忙你的去吧。”

    “是,老爷。”黄伯点了下头,关好门后转身欲走,又一脸犹疑地停下:“老爷,怎么不见阿三、阿六两兄弟,这位姑娘是……?”

    段老爷笑着看了看冷珍珠,说道:“哦,前几日路过那两兄弟的家乡,我见他二人思家心切,便放他们几天假,回家好好孝敬孝敬双亲去了。至于这位姑娘,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我见她聪明伶俐,孤苦无依,便问她可愿跟着我这个老头子。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跪下就喊老爷。这不,就跟着我回来了。”

    “黄爷爷,我姓冷,名珍珠。今后还请您老人家多多指教。”冷珍珠赶紧曲膝行了个礼。

    “哈哈哈,姑娘,你怎么知道老头子姓黄啊?”黄伯虽老,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人时既有老人的慈祥,又隐隐透着阅历深厚的精光。

    “段老爷刚才称呼您黄伯,那您自然是姓黄啦!您年纪这么大了,我自然应该喊您一声爷爷啊!”冷珍珠素衣黄衫,眉清目秀,口齿伶俐。声音如林间的鸟儿一般活泼清脆,又如山涧水声一样叫人心旷神怡。

    段老爷和黄伯相视大笑,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眼里露出慈祥怜爱的光来。

    前院空阔,只在墙角种了些小雏菊,白的纯洁干净,黄的娇艳明丽。通往前厅的路两旁有四株高大的青柏,像忠心耿耿的卫士在站岗护院似的,挺拔的姿势,让人心头一振。段老爷并未入厅堂,反而明显放轻脚步,沿着廊间向一处有灯光透出的屋子走去。冷珍珠见状,虽不明就里,却也学着段老爷,蹑手蹑脚,样子憨态可掬。

    “哥哥,趁爹爹和先生都不在,我们来读一些更有意思的诗词好不好?”

    “什么叫更有意思的诗词?”

    “嗯,这个嘛,哥哥你比我年长两岁,自然懂得更多些。你难道没有听过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样如梦似幻的句子?爹爹和先生总爱教我们些孔子孟子的知乎者也,一点儿趣味也没有。”

    “弟弟,你方才所说这句,是先朝邗沟居士的《八六子》里的名句。邗沟居士所做诗词哥哥固然喜欢,但哥哥更喜欢先朝宰相晏同叔的作品。特别是那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直叫人黯然销魂,别有一番滋味啊。”

    听着这兄弟二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对话,窗外的段老爷气得胡子乱抖:“不肖子,不肖子,小小年纪,净学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气死我了。”正要推门进去狠狠地教训一番,突然想到什么,拉起冷珍珠的手,悄悄地走开了。

    冷珍珠抿嘴一笑。以前爹娘在时,也曾教过她识字断文,段家兄弟的对话她虽然听得不是全懂,也知道是关于世间情情爱爱的。段老爷如此生气,定是希望儿子能刻苦学习,将来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吧。

    果然,段老爷径直朝黄伯住的屋子走去。黄伯正要吹灯躺下,实在想不出主人这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让他办。

    “黄伯,你快去找些平儿不穿的旧衣服来,让珍珠换上。”

    “老爷……”

    “别愣着了,快去。”段老爷心烦意乱,话音才落,又招手让黄伯回来:“等等,你注意了,不要弄出动静来,不要让那两个不肖子知道我回来了。记住,悄悄地。”

    黄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多问两句,可是看段老爷心急的样子,只好低头急步而去。经过两位公子读书的屋子时,听见里面兄弟俩在高谈阔论。黄伯摇摇头,嘿嘿哑笑了两声:唉,不知老爷在唱哪出,搞不好明天有这二位公子爷受的。自从两年前夫人去世后,老爷悲痛万分,不再续弦。平日里除了经营商铺,其他的精力全部放在了两位公子爷身上。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一会,黄伯就回来了,手里托着两套大少爷穿过的衣服。段老爷随手翻了一下,一套玉白色,一套水绿色,颜色虽旧了些,却隐隐地透着些斯文贵气。段老爷凝神细想,眼里蒙上一层哀伤。

    “老爷,您是想起夫人了吧。大少爷个子长得快,这还是夫人在世时帮大少爷挑的,知道您念旧,一直没舍得送人呢。”

    “黄伯,要是夫人还在……”段老爷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他回过神来,又道:“珍珠,你去里面换上这套衣服吧。”

    冷珍珠接过那套玉白色的男儿衣服,并不多问,走进了里间。等她再次出现在段老爷面前,变成了一个潇洒中带些稚气的翩翩少年了。

    “黄伯,珍珠,你们可能会问我,为什么要珍珠作这身打扮啊?”

    不等二人作答,段老爷自顾自地说起来“唉,黄伯你老人家是知道的,这几年店里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我原是想平儿和安儿将来继承祖业,发扬光大的。现在看来,要作两手准备啊。”

    段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管他们能不能明白自己所言。

    “你看城北老苏家,之前生意还没有我们段家做得大,这几年,仗着在宫里做妃子的妹妹,横行乡里。短短几年时间,整个临清城的粮油店都改姓苏了。最近还有风声说,苏家打起了我们布店的主意。”

    “老爷,咱们跟苏家可是从无过节啊,再说夫人还是苏老爷的表妹呢,他们不至于吧?”

    “不至于?那苏添志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知道?见利忘义,这些年要不是顾及夫人的面子,他怕早就对我们段家下手了。”段老爷越说越激动:“好在平儿和安儿都陆续长大,希望他们中有一人能考取功名,不说官至几品,至少让段家有个靠山。将来慢慢发展,也能根基稳固,不至处处受人擒制啊。”

    “珍珠,你方才也看到了,那两个小子整天只知道风花雪月,哪里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我要你女扮男装,一是方便你日后与他二人相处;二来,想你作个书僮监督他二人,让他二人走正道方好啊。”段老爷语重心长地说。

    听了这一番话,黄伯也忍不住紧锁眉头,主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啊。

    “老爷,既然这样,是不是要给珍珠另外起个名字才好?”

    “嗯,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珍珠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姑娘家。珍珠,老爷给你重新起个名字,你看可好?”

    “珍珠听老爷吩咐。”

    “很好,你还是姓冷,名字嘛……”段老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会儿低头沉吟,一会儿又仰首思索,半晌才道:“就叫凌云如何?大鹏展翅,壮志凌云啊!”段老爷摸了一下胡须,自己一番苦心,全包含在这名字中了。

    “凌云,这名字好。珍珠,虽然你是姑娘家,现在扮作男儿身,又有机会跟着两位少爷读书识字,可一定要用心学习啊。”想不到黄伯竟是个思想如此开明的老头儿。

    “黄伯,珍珠……哦,不,是凌云,你二人须记住,今夜之事,不可让第四个人知道。特别是那两个不肖子。”

    “是,老爷。”黄伯和冷珍珠不约而同地说。

    “今日太晚了。黄伯,你带凌云去客房将就一晚,明日再给她收拾一间厢房。要不,就让她住夫人最喜欢的听水榭。珍珠温柔乖巧,夫人一直希望有一个女儿,若夫人泉下有知,应该不会怪我的。”

    “老爷,听水榭那边,一直都有小灵在打理,干净舒适,凌云今晚就可住进去了。”

    “哦,想不到小灵这丫头这么懂事。那就这么定了。今天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大家早点休息吧。”段老爷一脸疲惫,但想到冷珍珠的到来也许能让两个不肖子认真诗书,脸上还是露出了些许安慰之色来。

    只是段老爷内心真正所想,他并未曾对黄伯与冷珍珠全盘托出。冷珍珠天生丽质,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加上那一对含情星眸,更让人从心底生出柔情千丈。这样一个姑娘养在府中,不说将来外面会有多少纨绔子弟为之倾倒。就是府中两个不肖子,怕也是要争风吃醋,终日沉迷美色,不思进取了。

    唉,就算当时夫人在身边,也会赞同自己这样做的。皇帝昏庸,听信小人谗言,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要不是这个小姑娘当时吓昏过去,怕这会儿早已被那山贼抢上山去践踏而死了。可怜全村子老老少少,一夜之间,全部命归黄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