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美好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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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一个和今天一样晴好的日子里,法国少女们把新鲜的葡萄榨出馥郁的果浆, 红酒庄最繁忙的季节。

    李铮戴了顶遮阳帽, 坐在阳光看, 看着丰收季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就在那一天的某一个时刻, 也许是太阳晃到了他的眼, 也晃到了他的魂,让他忽然间有个令他茫然的发现,他的人生仿佛陷入一场无聊的周而复始,做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

    那年简宁川年满十七岁,已经是一名大学生。

    李铮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功成身退一般,慢慢退出了简宁川日渐多彩的生活。

    但他自己的生活,在哪里呢?

    不在这塞纳河畔的酒庄, 也不在圣玛利亚感恩教堂旁的画廊,更不在他已决意搁置的电影工作。

    几个月后, 他搬去了海上之城威尼斯。

    窗外亘古不变的粼粼波光, 拜占庭式建筑的垂垂老矣,斑驳城墙上爬满的岁岁青苔。

    像极了他日复一日,平静无望的生活。

    多数时间,他以为这一生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也接受了。

    只有当生活中迎来一些波澜, 也许是简宁川在电话中对他抱怨“我爸爸又……”,也许是某位好莱坞巨星又登上了今日娱乐头版,这些波澜, 会唤醒他沉睡的思念,和不甘。

    此时此刻,遥远地望着那栋也许已永远回不去的家园。

    那里留下他此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片片碎影。

    也留下因他的心胸狭窄和大意疏忽,而让他永生无法忘却的,简楼濒死的噩梦。

    那不只是回不去的家,也是回不去的旧日鸳梦。

    “楼,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他想他早该问了,道,“怎么在今年,突然决定回去拯救我了?”

    简华没有明白:“我?拯救你?”

    李铮道:“或者换一种法,你为什么决定释放我了?”

    他是一个应该被关在牢狱之中,无限期服刑,无法重新获得爱与自由的罪人。

    “如果这是部电影,我以为我会一直被关到大结局。”他这样道。

    简华走到窗边,眺望重重大厦之间那熟悉又久别的红色屋顶。

    “我没想救你,也不想释放你。”他看向李铮,眼中有几许迷茫,,“我只是想救救我自己。”

    李铮:“……”

    简华眼里的迷茫逐渐退去,重新变得坚定而清醒。

    他:“如果这是部电影,我会想退回到开始。”

    “在你第一次问我,想不想跟你去中国,和你一起生活的时候。”

    “我就回答你,我想,我很想。”

    “或者退回到中间的哪个point。”

    “例如在西安再见那天,我应该大方一点告诉你,我来中国找你了,你知道你错了吗?”

    “再例如我和宁晓妍结婚那一天,我看到你了。”

    “我不该假装没看到,我不该故意牵她的手气你,我应该结束那场本来就不该发生的婚礼。”

    “我应该走下台去……”

    到这里,他顿住。

    李铮只觉得心被戳得稀烂,忍着眼眶的酸意,轻声接道:“是我应该走上台去,但我没有。”

    那场婚礼后数月,在《天井》拍摄前的绵绵春雨里。

    李铮隔着简楼房间的门,凝望窗上的旧挂历画许久,决定从此和挚爱过的那枝杏花告别。

    但在他转身走开几步后,那扇门被开。

    十几分钟前嘲讽着对他“谢谢您”的简楼,从房间里出来,一口京片儿,道:“你丫在我门前看什么看?”

    李铮:“……”

    简楼道:“看完就滚!有病吗不是?”

    李铮:“……我这不是就滚了么。”

    简楼明显就是找茬:“合着您白看啊?”

    李铮茫然道:“怎么着,是还要收费吗?”

    简楼道:“收你大爷!”

    李铮的伤感被喷得无影无踪,回嘴道:“简楼,你这脾气见长啊,腕儿大了是不?”

    “谁准你叫这个名字了?”简楼勃然大怒道,“你给我咽回去!”

    李铮:“……”

    简楼还飙了几句国骂,大约是把他会的中文脏话骂了个遍,最后道:“你死去吧!”

    随后咣!一声,把门摔上了。

    李铮被骂得发蒙。

    这段时间,简楼在剧组白兔一样跟其他同事和睦相处,搞得他都快忘了,简楼本质是个爱跳脚的作精。

    也怪他自己,一条裤子,洗没洗干净关他什么事,手贱脑残,多管闲事。

    过了一天,离开机越来越近,剧本还没定稿,几个编剧又跑出去喝酒,舒缓压力。

    这次他也一起去了,回来后,几个人在院子里一阵酒后喧闹,才各自散开,各回各房去休息。

    大家进组来工作,随身都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况且还有两人合住的,因而平时这院子里的十几间屋子,都不锁门。

    李铮为了不显得自己少爷架子不合群,平日出去也都只是虚关上门。

    他进门,先去旁边摸开关绳,脚底下被什么一绊,开了灯一看。

    是一兜子脏衣服。

    他从门旁拿了马扎过来,撑开坐下,对着这袋子衣服,发呆了足有十分钟。

    隔壁去院子公用水池洗漱的同事端着脸盆经过他门口,续着刚才酒桌上的玩笑劲儿,问:“少爷?吗呢?还等丫鬟儿来给洗脚啊”

    李铮:“……”

    这哪是丫鬟来给少爷洗脚?是有人要拿少爷当丫鬟。

    夜黑风高,旁的几间房陆陆续续关了灯,有没关灯的,也没了声响,大抵挑灯夜战,想赶在正式开机前搞定自己的工作。

    李铮提着那一网兜衣服,穿过院子,走到对门某人房门前,把衣服放下,要走,想了想,还是轻敲了一下门,意思是提醒对方: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他返回自己房间,刚走到院子中央,那贴着杏花挂历画的门又开了。

    他想,别回头,走,走啊。

    身后没有声音,对方没出声,也没再关门。

    李铮站住脚,心里矛盾地涌上一个念头,这……不行。

    他转过身,低着头,很快地折返回来。

    简楼站在门边,刚把那网兜提起来。

    他快步走到简楼面前,低声道:“你要我怎么样?洗衣服是吗?拿来,我现在就洗。”

    简楼:“……”

    李铮几乎是把衣兜抢了过来,依旧低着头,:“洗完我就走,以后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也请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我走是和你有关。”

    简楼房间没开灯,天上的月亮明晃晃,李铮低着头,看到他拖鞋里赤着的一双脚。

    “我放下了,”李铮抬了抬眼,道,“你也……”

    他没能继续下去。

    简楼噙着两汪眼泪,轻咬着下唇,用那种他已久违的眼神,看着他。

    “别这样好吗。”他简直绝望了,慌乱到语无伦次,,“昨天我不该帮你洗那条裤子,我当时就后悔了,但我保证我心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手洗的,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你要做爸爸了……我没有要插足你婚姻的算……如果我有一点点这种意思,我出门就被车撞死……我操,你别这么看我了,行吗?”

    简楼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还是那种眼神,甚至更明显了些,道:“我怎么看你了?”

    李铮向后退了半步,道:“你们美国人能接受open marriage,中国人不行,明白吗?”

    简楼:“……你丫真恶心。”

    李铮:“???”

    简楼一脸受辱的表情,:“要走就他妈赶快走,现在就走啊,洗什么衣服?你以为你是洗衣机吗?你是个大垃圾。”

    李铮:“……”

    简楼退进门里,道:“除了侮辱我,你还会什么?滚吧!”

    他又咣!一声把门摔上了。

    一个夜晚过去。

    早起又下起了雨,李铮一晚没睡好,七点不到就起了床。

    院子里一片寂静,仔细听听,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还混着几道鼾声。

    这近一年,李铮的烟瘾重极了,起床先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开了门。

    有个人蹲坐在他门口的屋檐底下。

    李铮一看见他,立刻就想退回去。

    他转过头看着李铮,脸上是一夜没睡的憔悴。

    李铮:“……”

    他踱步出去,在简楼旁边站定,狠吸了几口烟。

    “你这是干吗呀?”他,“想讨个法吗?”

    他把烟夹在指间,吐了口烟雾,接着:“我是还没有认真地对你道歉,可也没这个必要了。我们是没有好聚好散,但你现在有了家庭,也不用再弄得这么难看。”

    简楼蹲坐在那里,望着前方,道:“我难看吗?我也觉得我这样好难看。”

    李铮心想,不,你永远不会难看。

    他:“我今天交代清楚工作,就会走了。”

    简楼:“……”

    李铮道:“我不会再跑出来扰你了,我向你保证。你也珍惜现在的生活吧,幸福总是来之不易……宝宝的预产期是、是六月吗?提前道声恭喜,你们都很好看,你们的宝宝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宝宝。”

    简楼道:“是吗,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李铮道,“这……这才是你该拥有的美好命运。”

    简楼道:“哪里美好?”

    李铮:“……”

    简楼道:“被你的前女友骗着结婚生孩,这很美好吗?”

    李铮:“什……什么?”

    简楼撑着一旁柱子,他蹲坐太久,腿有点麻,有些费力地,慢慢起身站起来。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他从李铮手里把烟接了过去,抽了一口,他不会抽烟,不入肺就吐了烟雾出来,漂亮的脸在烟雾后朦朦胧胧,,“我们美国人也不想要这样的美好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