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粥
薛清灵应下了和母亲的赌约。
他站在熟悉的医馆门前,医馆里穿行着不少厮,有些拿着扫帚清扫,有的提着水桶,拿着抹布擦拭柜台,何管事在旁边出声指挥,引导着他们把医馆恢复成原样。
薛清灵拿起一块匾额,让艽扶着梯子,自己爬了上去,把这块匾额挂在门首。
他站在梯子上,指摸索过横匾上的字体:
——回春堂。
这是薛清灵新找人做的牌匾,之前济安堂的牌匾被柳玉芷叫人摘了下来,薛清灵重新收拾医馆的时候,也没去问他娘要回来,而是重新弄了一块。
薛清灵定定的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
医者妙回春,救人性命,而这医馆,是否也能回春呢?
“灵儿公子,你快下来吧。”底下的艽看自家公子站在高处,总觉得心慌意乱。
薛清灵站在上面轻轻的点了点头,缓慢的从梯子上下来,艽连忙叫人把梯子搬走。
他走进医馆里,之前杂乱无章的医馆差不多被收拾干净了,干净的药材重新装进了药柜里,空气里弥久不散的药香味将人包围在其中,薛清灵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熟悉的药香。
他的母亲柳玉芷这时候从轿子里下来,拿着帕,脚步如风,大步跨过门槛,一边往里走,嘴巴上也还喋喋不休:“哎呦,回春堂,这是换名字啦”
“这边,怎么还有灰尘?打扫干净着点,别误了你们少爷的正事。”
“还有啊,何管事,跟他们,以后在这医馆里干活的工钱,全都去问你们的清灵少爷要哈。”
柳玉芷走到柜台前,拿起一个算盘就是吧嗒吧嗒的快速拨弄个不停,嘴里也丝毫不饶人的叫嚷道:“来来,何管事,来给你们的少爷算算账。”
“这房子是我的,这地契也是我的,我得来算算看,一个月收多少租呢”
“还有这批药材,这可是新炮制出来最上等的一批药材,还有这一排的瓶瓶罐罐算算,也算算,多少钱”
“对了,刚那招牌的钱,似乎也用的是我的?”
“咱家的灵儿一共欠娘多少钱呢?”柳玉芷拿着算盘,装模作样的打了几下,轻揉眉心,似乎是很苦恼的样子,“唉,儿女都是债,娘给你打几个对折,三百两银子算了”
柳玉芷让人磨了墨,快速写下一张欠条,笑眯眯的走到了薛清灵身前,拿起自家幺儿的,在上面按一个红印。
“以后啊,记得每个月交租,下人的工钱也要挣出来,人家出来讨生活也不容易,别亏了人家的月钱,灵儿,你也别怪娘狠心,娘对你还是很好的,喏,这里有五两银子,娘先借给你。”
“好了,娘有事走了,你好好看管着医馆,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来跟娘服个软。”
柳玉芷走了,留在原地的薛清灵拿着里的欠条还有五两银子,一双清浅的凤眸里,眼神却是越发的坚毅起来。
第二天,他带着艽亲自去请了两个坐堂大夫在医馆里坐诊,这两大夫虽然医术平平,但好歹这医馆还是开了起来,谁知道第三天,这两个大夫纷纷来找薛清灵请辞。
“实在对不住了,公子,家里有事,实在是不能继续在医馆里”
“我也对不住了”
薛清灵急了,拦又拦不住,这两大夫背着自己的随身药箱,脚一抹油就溜了。
他之后又找了几个懂医术的大夫,可是无论找谁,都是在医馆里干了一两天,就立刻找薛清灵请辞,最终依旧没有一个大夫愿意留在回春堂坐诊行医。
“夫人,已经让人去把公子新招的大夫都打发走了。”
柳玉芷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茶盏品了一口香茗,赞叹道:“今年的春茶十分不错。”
她家倔强的幺儿,估摸着也撑不过三个月了。
柳玉芷嘴角噙着一抹胜利者的笑容,让丫鬟替她梳了梳头发,整理出一个漂亮的发髻,去找隔壁胭脂行的几位夫人一起打牌去。
“顺便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公子哥,模样生得好,才学又高”
医馆里没有坐诊大夫,白日里连给人看病都不行,薛清灵却硬是每天敞开医馆的大门,然而就算医馆开张,有病人来的时候,他也只能无奈劝退对方去别家医馆诊治。
不过,薛清灵亲做的一些药膏药丸质量上佳,对外伤、跌打骨痛以及风湿哮喘之类的慢性病很有缓解的疗效,医馆每天还勉强有些生意。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清清冷冷的。
薛清灵白日里或是坐在板凳上看医书,尤其是看裴疏给他留下来的抄医案,他抱着那个嫣红的穗子,对着那些医案,一看就能看大半天。有时他也会去捣药,炮制药材,用药罐蒸药熬药,调制一些药膏和药丸。
药膏药丸做完了之后,他抱着怀里的笛穗对着火炉发怔,一发怔就能怔愣很久,后来干脆去找人弄了个大砂锅回来,开始煮粥。
火炉中的火苗烧的正旺,砂锅里的水不断沸腾翻滚,薛清灵拿着汤勺,一勺一勺的翻弄着,随着里面食材的翻滚,一股极其浓郁的气味开始在医馆里蔓延开来。
他一拿着笛穗,另一拿着汤勺,右只是下意识的翻弄,整个人神思飘忽,继续发怔。
艽原本坐在外面绣荷包,结果那一阵一阵香气不断从医馆煎药处传出来,熏得他一阵头昏眼花,只觉得浑身无力,肚子里饥肠辘辘,咕噜噜,咕噜噜,一阵一阵的叫声,让他再也拿不稳里的针。
外面的路人也不心遭了殃,一路过就情不自禁的揉鼻子,“这是煮的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从哪里传来的香气?”
“太香了吧!”
“似乎是从咦,回春堂?怎么感觉是个医馆呢?”
艽实在是忍不住了,放下里的东西,转而向后院走去,倚在门边,正好看见他家公子往粥里放桃花蜜要死了,更香了,艽揉了揉肚子,这下更是难受。
这股子甜香是最最折磨人的刑罚。
薛清灵把一锅八宝粥煮好了之后,盛了一碗端出来,放在一旁晾着,自己也不吃,只是双撑着下巴,把笛穗放在粥碗旁边,定定的看着那碗粥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就苦了旁边的艽。
艽憋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欲哭无泪的央求自家灵儿公子:“公子,艽能喝一碗粥吗?”
“嗯?”薛清灵被迫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他瞥了一眼艽,轻声道:“艽,你要是想吃就吃吧。”
完后,薛清灵又捧着脸,继续望着桌上的那碗粥发呆。
他眼睛盯着那碗粥,整个人神思却早已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他在想那人应该到了旸川了吧?现在是不是也坐在某家粥铺里喝粥呢?
旸川的粥碗听是很的不定他要换好几家粥铺
一想到这里,薛清灵嘴角露出一丁点笑容,漂亮的眼睛变成两个月牙。
笑完了之后,蓦地回归现实。
眼前这一碗飘着热气的八宝粥,根本无人品尝。
薛清灵脸上的笑意敛住了,心里不是滋味。
旁边的艽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赶紧给自己舀了一碗粥,在心里无限佩服自家灵儿公子,对着这样香甜浓郁的一碗粥居然无动于衷!
这是何等的忍耐力!
艽端着里的粥,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他根本不敢在这锅粥旁边多待,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整个人要把熬粥的锅都给一起吞了。
太香了吧!
艽抱着里的那碗八宝粥跑去外面的柜台边,用勺子轻轻舀了几下,连吹都顾不得吹凉,直接送粥入嘴。
那香浓的甜粥一进入唇舌,便感觉一股鲜美的甜意在整个嘴里化开,艽实在是无法形容这粥味道之美妙,他只知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粥。
这碗八宝粥香浓无比,熬得又稠又漂亮,汤汁的色泽鲜亮好看,里面有红枣、薏米、红豆、莲子等等十数种材料,这些漂亮的东西被煮的细腻柔软,本身自带的味道完美的融合在这碗粥里,更别提那一股带着桃花蜜一般的甜,清甜清甜的糖是这一碗粥的点睛之笔。
那股子甜意,像是带着一股无法诉的情思,一触即离,一口粥咽下去,香甜消散,会带给唇舌一股极其浓烈的不舍之感,勾引着你马上去尝第二口。
艽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就停不下来,他想让自己细细品尝,可是他的和他的唇舌却让他实在是控制不住。
他终是厚着脸皮去舀了第二碗,幸好灵儿公子还在发呆,顾不得搭理他。
就在他躲在柜台边吃粥的这段时间,已经连续有好几个路人走进医馆来,来询问他里的粥是从哪里买来的。
“哥儿,你们这卖粥吗?”
“卖粥吗?”
“你里的粥能给我尝一口吗?就一口”
艽:“”
这锅粥终究还是在医馆里卖了,毕竟他们家公子熬了挺大的一锅粥,自家吃是吃不完的,然而这份量也确实不多,卖了十来碗就没了。
尝过粥的路人念念不忘的舍不得离开,追着问还有没有粥卖;没能尝到的人亦是心驰神往,连连追问下次什么时候才卖粥。
艽废了老大的工夫,才把这群难缠的客人送走。
他们这是医馆,来买什么粥啊?
“不过,公子的粥熬得真好。”
在这之后,薛清灵也会煮粥,只是,他煮粥全凭心情,心情来了,便煮一锅粥,盛上一大碗放在桌子上自己盯着发呆,余下的,就让医馆的人顺便帮着卖了。
因此,想到吃到这份粥的客人,可是十分不容易,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回春堂,什么时候才有粥卖。
大半个月过去了,薛清灵的煮粥艺飞涨,他们回春堂卖的粥,居然还被人吹成了临安城的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