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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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老了, 不想再经历大起大落了。

    周瑶的脾性,可不会吃这一套, 她冷笑道:“你以为, 今天这件事是你不许,我便不做的吗?”她指着一旁的李氏道:“你睁开眼瞧一瞧你的好儿子和好儿媳, 他们怕是等不及娘走了呢,你今日这般行事, 难道就不顾这些人的想法吗?”

    周瑶这话一出, 可谓嘲讽到了极致,等于是将周承孙的脸皮放到了地上踩, 周瑶那是什么人, 气愤时不解, 可一旦冷静下来之后, 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爹之所以偏心李氏的原因呢,无非是人老了,该到了考虑后事的时候, 所以才对儿子看重了。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那她心中虽然委屈和不服,但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可谁能想到, 这光鲜亮丽的表面,内里竟然这般肮脏不堪。

    而遭受这些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这叫她如何能忍,又如何忍的下!

    周承荪无言以对,他缓缓抬起一双老迈浑浊的眼睛,祈求般的看向自己的女儿:“瑶瑶,爹已经没有多长时间的活头了,你就当可怜可怜爹如何?”

    周承荪心中十分的清楚,假如今天妻子真的踏出家门,今后他怕是再难见她一面了,他只是年轻时一时糊涂,他已然愧疚了一辈子,也折磨了自己一辈子,他如今,也不想深究谁是非对错,他只是想能在死去之前,再过一段安稳的日子而已。

    周瑶心如刀割,却固执的扭过头去不看他:“反正,无论什么,娘我是一定要接走的。”

    周承荪待要再些什么,孙氏却站了出来,走到周瑶身边,安抚性的拍拍她,这才不疾不徐的道:“既然这样,不如做个折中罢,我不去和瑶瑶女婿一起住,可如今境况,家中怕是也难以住下去了,这样,我便去城外的清风观清修一段时日如何?我与慈安师傅向来谈的来,再者城外清幽,无杂事纷扰,也好叫我清净清净,这么些年,我也累了……”

    孙氏最后一句,语气轻柔的恍若未闻,可听在周承荪耳中,却如千斤重担,砸的他几欲喘不上气来。

    他张了张口,却是不上一句反对的话来。

    周承荪只觉羞愧难对,这件事来还是怪他,怪他耳根子软,怪他本人太过懦弱,他本以为能一辈子将所有人欺骗过去,到头来,欺骗的那个人只是自己。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周承荪有些恍惚的想,若是当初他对妻子道歉,并未她延请名医医治会如何呢,还会有今日之局面吗?

    不过,他虽这样想,但心里却清楚的很,以他年轻时的骄傲和自尊,怎么会承认这些。

    周承荪苦笑,这些年,最了解他的人,向来是这个枕边人才对,她总是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对付他。

    周瑶却是急了:“娘,你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去道观做什么!”

    孙氏笑道:“你这丫头,总是这么冲动,我一个做岳母的,跟着住到女婿家算是个什么事,被人知道了,又会徒惹一番没必要的口舌,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若是这件事被宣扬到外面去,旁人可不会看是非对错,也不会管你其中情理如何,他们兴奋的,无非是猎奇探究,怎样才能看一番奇闻笑话,女婿在在官场不易,决不能因着这事耽误了他,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我累了这么些年,也想好好休息一下,在城外住着,也没什么不好,你想我了,就来看看我。”

    周瑶可以顶撞反驳周承荪,可对于孙氏的话,却是无法拒绝的,而且,她这会儿心里也乱的很,不知道哪一种方式才是对娘最好的。

    既然,所有人都没意见,孙氏的去向便这样被定了下来。

    周瑶动作麻利,才几天时间,便找好了房子,甚至都没来的及收拾好,便迫不及待的搬了进去。

    而明夜和明轩,自然也是跟着一起的。

    ……

    不同于李氏的表面平静,内心兴奋,对周充彦而言,从上事情发生,一直到现在的这段时日,他一直都像是在梦中一样,只觉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模糊,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荒诞不羁。

    继母嫁过来时,他已经记事了,那个时候,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后来,是有人在他耳边,这个继母为人很厉害,他一个前头夫人留下的儿子,怕对方会对他不好,甚至会害了他,要他尽量离这个继母远一些,他才恍然意识到,他跟继母的关系是对立的。

    再者,继母对他也向来有些冷淡,他也因此更加怕她,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也越来越冷淡。

    至于以后,他与表妹成了亲,便与那边的关系变得糟糕,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继母连个儿子都没有,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利益之争,两人之间的关系能糟糕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不合理的。

    周充彦虽然平日里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也过的有些浑浑噩噩,但他却不是个傻子,以前这些事,没往深里想,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细究起来,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至于为何这般不合理,那必定是因为,在这后面,一直有一双手在影响着他。

    而答案也同样一目了然。

    与周家这些年,越来越重的地位不同,李家这些年反倒越发的没落了,家中子弟也平庸的很,而他与继母的关系越来越糟,那相应的,他便与外家的关系越好,但看李家这些年因着他的关系,所得到了利益,也很容易猜出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他是不如爹聪明,但也没有别人认为的那么傻,但看最后是谁收益便知道了。

    李氏仍旧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可周充彦的耳边,已经渐渐听不见东西了,因为,心里面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坍塌。

    ……

    搬到了新家之后,明夜没有急着回宫里去,而是在家陪着周瑶,过了几天的时间,就跑去城外瞧瞧外婆,待发现外婆真的心情不错之后,她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清风观的观主,是位叫慈安的道姑,因着先帝沉迷道教,上有所喜,下便效之,所以在嘉靖朝时,道观的香火十分兴盛,道观也是一座座的兴起。

    可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隆庆帝不喜欢道士,连带着道观也没落了许多,清风观算是其中难得坚持下来的,其实,若按明夜的意思,这位慈安道姑,与其是位道士,到不是妇科医生更为贴切些,她经常游走于京城贵妇之间,一边讲经传道,一边给这些夫人们看看身上的毛病,也正是因此,清风观才能在诸位同行都关门的情况下,依旧挺立。

    明夜没这个时代的一些尊卑想法,她来看外婆时,也会同这位慈安观主话,而慈安观主最长挂在嘴边的一个人,便是一位叫东壁的先生。

    他曾因为神医的名气,在嘉靖朝被召入宫廷当过太医,后辞去太医职务,立下志愿,要为普天之下的百姓写一部医术,以防止一些生手大夫,因对草药的理解不当,而延误病人的病情。

    可是写就一部医书典籍,是何等之难,为防止出错,他都是亲自到草药的生长之地考察,亲自试药以明确药性,还要将制药的法详细列明,且,还附有很多验证有效的成医方子。

    凭一人之力,想要完成这项工作,即便这位东壁先生乃是位难得的神医,那也是万分困难的。

    慈安观主与东壁先生相识多年,知道他有这宏愿,也在银钱上多加关照,可如今世道不同了,清风观也只是勉力维持而已,送给东壁先生的银子,也都是她一点一点省出来的,但尽管这样,对于东壁先生来,这些也只是杯水车薪。

    明夜一开始只是对东壁先生深深的佩服,也从自己的金库中赞助了东壁先生一些银钱,只不过,对这位东壁先生的事迹了解越多,她心中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明夜才彻底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东壁先生姓李,而他的大名则是叫做李时珍。

    李时珍,竟然是李时珍,身为一名后世之人,明夜就算可以不知道历史,不知道明代的皇帝,但却不能不知道李时珍,实在是这个名字太过响亮,已经远远超出一朝一代的君主,甚至已经跳出历史朝代的桎梏,成为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代表。

    明夜心中也有情结,此事她不知道便罢了,既然有幸遇上,那她便不能不插手。

    其他的她无力援手,但是银钱却是可以支持一下的。

    明夜回到家,便将自己的金库彻底翻出来,这些年,因为在宫里生活,皇后的一些赏赐,还有朱翊钺平日给她的一些玩意,实在不算少,因此价值也是十分可观的,只不过,这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而且,想到朱翊钺将来的身份,这些东西当掉换钱实在是不大好。

    周瑶瞧见她这架势,当即唬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翼翼的问她:“夜儿,可是有什么事?你这是想要用钱?”

    也不怪周瑶如此心,实在是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太过考验心里防线,由不得她不心翼翼起来。

    明夜到是没想那么多,见她娘来了,瞬间眼睛就是一亮:“娘,你有钱吗!”

    周瑶一瞬间有些呆愣,但还是回答道:“有是有,你这是……”

    明夜也没瞒着的意思,就把东壁先生的事情了。

    “……我的意思是,想东壁先生这等大仁大爱之人,世间少有,咱家既然有钱,那不如就帮他一把,也好叫他将医术早日写完,以造福万民,娘你好不好?”

    周瑶慈爱的摸着她的头,只觉心中一片欣慰:“好,怎么不好,夜儿你能这样想,娘真的很开心。”

    周瑶刚要离开,却见女儿的手正抓着自己衣襟,面上还有犹豫迟疑,便笑着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明夜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声音也很:“那个……娘,若是咱们家也不是很富余,接济东壁先生也要量力而行,不用那个……那个都拿出来的。”

    实在是方才周瑶的态度太过痛快,连问都没问,到叫明夜有些误会,以为她娘要倾尽家财相助呢。

    周瑶闻言大笑起来,自己的夜儿怎么能这么可爱。

    “放心,你娘我还没那么穷。”

    事实证明,她娘确实不穷,非但不穷,还相当的有家底。

    作者有话要:  咳咳,时珍大大生前,尤其是撰写本草纲目的时候,实在太苦,就当做我一个美好的祝愿吧,正好时间也对的上,所以就将他请出来了,么么哒,大家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