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陨星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纪燃并没有占据自己七岁时的意识。
在那段丢失的记忆中,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从头到尾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七岁的他,长高了一些,走路不再摇晃,更加稳健了。这个年纪,纪老爹开始教他读书写字,纪燃抱了一本《天文志》,搬着板凳就坐在茶树下,摇头晃脑地念着,“癸十五年,月掩楼阁,星陨如雨,有流星数千万,或大或,或长或短,或如瓮,或如斗,者不可胜数,天星尽摇,至曙乃止……”
纪老爹就拿着藤条在旁边站着,每每读错一个字,藤条就抽下来,所以彼时的纪燃一字一句都念得十分谨慎。
读完,乖巧地合上书本,“阿爹,陨星是什么?我也想看陨星!”
“手伸出来。”纪老爹一脸严肃。
七岁的纪燃嘟着嘴,一脸无措地摊开手。
“啪!”藤条抽下来,落到掌心里,尽管纪老爹收了力道,可还是疼地他泛起了泪花。
“天降陨星,寓意灾祸来临,那都是不吉利的东西,你还想看陨星?我告诉你,每天晚上天黑了就给我关上房门睡觉,不准生出这种看陨星的想法!”
纪燃委屈极了,书上明明把陨星描绘地如此美丽,星陨如雨的景象,又怎么会带来灾祸呢?阿爹明明就是想找个理由教训他。
老管家在门口探头,“老爷,生意来了。”
纪老爹放下藤条就往外走,不忘回头提醒他,“继续看书,不准偷懒。”
纪燃应了一声,等到纪老爹一走,顽劣的本性尽显无疑,爬树摸鱼捉蛐蛐,玩到天黑,用了晚膳,便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到了半夜,睡饱的纪燃忽然醒来,屋内有些闷热,他下了床,喝了几口水,转身推开了窗,却看到屋外的夜空火光赫然!
无数陨星在夜幕中划过,那景象如此震撼,纪燃不禁想起纪老爹的话,陨星寓意灾祸,不能看,他默默地关上窗,手掌心火辣辣地疼,摊开看了看,白天纪老爹用藤条抽的痕迹还在。
“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这次,他直接遛出了房间。
茶庄的大门紧锁,他便爬树出去。
凉风习习,天上火光萤然,他在山野中奔跑,穿过茶园,一直跑到了山巅,爬上山顶最高的一棵树,就坐在树枝上观赏今夜的盛景。
山中有泉,在山谷中汇集出一个浅浅的水潭。
水潭很大,却不深,各种各样被水冲刷地圆润的石头,形形色色地躺在水潭里,有的沉在水底,有的因为体型过大,半个露在水面上。
借着这漫天陨星发出的光芒,纪燃发现,水潭边有一个鹿群在饮水。
一片祥和中,一头瘸腿的病鹿终于不堪痛苦地倒下了。
其他的鹿纷纷上前,焦急地在它身边转,时而舔舔它的皮毛,鼓励它振作起来。
可那头鹿始终躺在地上,它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再爬起来。
它看山去痛苦极了,一个劲儿地抽搐着。
纪燃很是担心那头病鹿,他灵巧地爬下了树,顺着风奔下了山谷。
成片的灌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边用手拨开那些树叶,一边向下奔跑。
脚下有石头将他绊倒,带着尖刺的灌木将他刺伤,甚至于他的脸颊也被树叶划伤,全身上下狼狈地一塌糊涂……
可当他好不容易奔下山谷,站在层叠树叶之后,却发现,浅潭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神仙一样的人。
纪燃怔怔地站在茂密的灌木后面,傻傻地看着那人。
那是个少年,满头漆黑的发是披散着的,他的长袍颜色很奇怪,时而是深蓝色的,时而又是群青色,尾端拖得很长,分明在泥土与石块之间拖来拖去,却始终干干净净,什么也沾染不上去。衣袖处之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白色飘带,像烟雾一样,不往上飘,反而柔顺地平贴在衣物上,垂落地面,存在却又不存在。
那人浑身上下不见半点配饰,像是生来就不惹尘埃,干净地好似在发光。
纪燃就这么盯着他,看着那人垂眸走向那那头病鹿,蹲在了它面前。
那头病鹿起初很害怕,眼神惊恐又仓皇,整个鹿群随着那个人的出现,四窜着逃离了这里。
那人的表情始终平静,他缓缓地朝着那头病鹿伸手,用指尖轻轻触摸它的额头,只是一瞬,病鹿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像是看到了极为亲近的人,一个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人。
其他的鹿见此情形,纷纷走出灌木,围了上来。
少年闭着眼睛,手指久久地在那头病鹿的头上停留。
浅浅的水潭有了一丝波动,倒映着漫天的陨星,也倒映出那人的影子,漫天星光,荧荧然,连月亮也变得暗淡。
良久,少年缩回了手。
那头病鹿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再也没有动弹。
它死了。
而鹿群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等到少年起身,神奇的一幕又发生了。
纪燃看见,先前那些杂乱无章的野鹿竟然排成了队伍,一头接着一头。为首的是鹿群的首领,它的体型最大,可到了少年面前,居然谦卑地低下了头。
少年笑了笑,伸手在它的额头摸了摸,只是一瞬,那鹿便走开了,接下来是下一头鹿,同样的动作。
不一会儿,野鹿们的头顶都被那少年摸过了。
纪燃这会儿也终于站不住了,他拨开杂乱的灌木,怯生生地走了出去。
鹿群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受了惊,四散而逃。
浅浅的水潭边,只剩下他与那个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少年了。
纪燃向前一步,左手抓着右手,有些紧张,“为什么那些鹿都让你摸?”
少年水眸,波澜不惊地看了一一眼,“因为我能吞噬它们的痛苦。”
“鹿也有痛苦吗?”
“世间万物,或多或少,都有痛苦。”
纪燃啃了下手指,又上前一步,犹豫再三,“那你能不能摸我一下?”摊开手,“我的手被阿爹用藤条了,现在都疼。还有还有,我刚才为了跑下来看你,摔了还几次,脚疼,膝盖疼,脸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