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生活不易
纪星在刘婶那儿待了一晚,刘婶让他去家里住,他婉拒了。
没钱再去交床位钱,也没人再敢留他,怕他一个不满意再把警察给招来。他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人才市场空荡荡的大厅里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
大厅里住了许多流浪汉,味道臭烘烘的,但比大通铺好了不少。
中间放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摇头风扇,呼啦啦地吹着风,将人们用来垫地板的编制口袋吹得呼啦啦地响。
纪星累得很,但又不想睡,抱着口袋靠在墙边发呆。他不相信这里的人,也许趁他睡着了,他的口袋又会被偷走,又或者发生点其他无法预料的事,谁知道呢?
他翻着朋友圈,屏幕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片虚弱的惨白。
朋友圈里一派和谐,苏长玉不知道又在哪家夜店里嗨,酒桌上摆着骰子和几杯颜色漂亮的酒,其他狐朋狗友不是在吃大餐,就是在主题派对上当游魂,亦或者窝在家里游戏。
屏幕那头的世界,仿佛没有痛苦和绝望,没有晦暗和不公,只有白茫茫好干净的金碧辉煌。
大姐的朋友圈都是工作内容,偶尔有一些时尚秀,二哥的朋友圈则都是他的女儿——纪星侄女的照片,穿着公主裙拉着妈妈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老妈的朋友圈是麻将桌,老爸的朋友圈常年一个字也没有,十分高冷。
纪星翻到自己的朋友圈,再往前几天,他的朋友圈都还是另一番景象。
仿佛那不是自己发的,如今心境真是天上地下,两番模样。
他翻到了和盛言杰的合照,在朋友的私人游泳池前,盛言杰搂着他亲过来,他则笑得无忧无虑,水珠沾在脸侧,反射出灿烂的日光。虽然设置了三天显示时间,但他还是将所有和盛言杰有关的东西都翻出来,挨个删除了。
做完这些,他收起手机抬起头,突然看见齐琛从门外经过的身影。
纪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做贼心虚似的,立刻抱着口袋躲到了人工窗口后面。
齐琛拿着手电,在大厅里一一扫过,随即又朝远处走去了。
纪星抿了抿唇,想:还来找他做什么?没骂够?
刘婶站在街对面,见齐琛过来,担忧道:“找到人了吗?”
“没有。”齐琛沉沉道。
“你你。”刘婶叹气,“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
齐琛:“……”
“他身上没钱了,否则也不会来找我要碗粥喝,你没见他那可怜样……”刘婶捂住心口,“你怎么狠得下心哟。”
齐琛皱眉:“他没钱还……”
他想没钱怎么还能买一堆东西?但刘婶正瞪着他,他只得闭了嘴。
既然是越越错,齐琛只得转了话题:“仓库、人才市场我都找过了,他还能去哪儿?”
“也许走了吧。”刘婶道,“走了也好,这地方不适合他。”
齐琛又回头看了眼,灰扑扑的人才市场大楼像尊沉默的巨兽,蹲在夜色里,冷漠地看着他。
走了?
真走了也好。
齐琛嘴角下抿,想到纪星那咋呼呼的样子,虽然吵是吵了点,但也难得让他感觉到了鲜活的人气。
他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转头领着还在絮叨的刘婶走了。
翌日,纪星一整晚几乎没怎么合眼,提着口袋去找了份贴广告的工作。
正午日头正大,他穿着白色背心沙滩裤,踩着洞洞鞋,手里提着一只蓝色的印有“X信”广告的口袋,正面是“免费看、存费送”,背面是“免费升200兆”,正和“同伙”一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冲过天桥,
穿过人来人往的菜场,鼻端下充斥着各种腥臭的味道,他和“同伙”分头躲进人群里,洞洞鞋跑不快,鞋子甩脱几次,白嫩的脚丫子踩得黢黑,腿上溅满了菜场里的污水。
纪星心里只觉得恶心无比,但又来不及去擦洗,他转头不断看着菜场入口处,确定没人追进来后才松了口气,摘下帽子当做扇子扇风。
这钱太难赚了,太难了。
他提着的蓝色口袋里有一大堆的广告,什么内容都有:通下水道、安网线、修空调、送盒饭……还有一盒浆糊和毛刷子。
贴东西不难,难得是要被城管、物管、清洁工、居委会大妈以及很多人追,还要被狗撵。
纪星在卖鱼的摊位前发了半晌的呆,眼睁睁看着一条鱼斜着身子艰难地挤在水盆边缘,然后慢慢翻过身去,露出了雪白的肚子。
哗啦——
卖鱼的人将那只死鱼捞出来,丢到了一边的空盆里,流浪猫竖着尾巴,心翼翼靠近过去,刚趴住盆的边缘,就被卖鱼的老板甩了一头水,炸着尾巴背着耳朵一溜烟地跑了。
“帅哥,买什么鱼?”
纪星被这粗犷的吆喝声拉回神来,摆摆手提着包走了。
没钱吃午饭,也不好意思再去刘婶那儿蹭饭吃,只能捱到傍晚结算工钱。
他揉了揉肚子,穿过巷慢慢走着,找着没人的地方继续贴广告。
汗水从他的脖颈后缓缓滑下,痒得他伸手抹了一把,脏兮兮的手立刻在脖颈后留了个五指印。
他白皙的肌肤已经晒得有些发暗,开始变成了麦色。
路边的流浪狗带着伤夹着尾巴跑过,看那样子就知道刚和其他狗争地盘架输了。
几个孩儿笑闹着从他身边跑过,撞得他一个踉跄。
他还没回过神来,背后就响起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刺耳难听极了,带着生锈的刮擦声,纪星下意识抬手捂耳,一边往旁边避让,那自行车却蹭着他的手臂呼啸而过,车上的人探出手来,一把扯过了他手里的口袋。
纪星被带得瞬间往前跑了几步,回过神立时怒了——光天化日,真是人人都觉得他好欺负了吗!
他硬是没松手,跟着车一路疾跑,抬脚就冲着车后轮踹去。
“停车!”
那车被踹得歪斜了一下,车上的人身形不稳,纪星趁机一把拉住了街边一根电线杆,反作用力将车上的人猛地带了下来,摔得有些狠。
老旧的自行车倒在一边,车轮空转着,那破破烂烂的车铃铛被摔坏了,沿着地面滚出一米远。
纪星喘着粗气,口袋被撕出一个大口子,里面的广告像天女散花落了一地。
对方一眼看清他口袋里装得什么,竟然十分不满地“啧”了一声。
那模样像是还挺看不上?!
他臭着脸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抢东西的是个……孩儿?
对方浑身脏兮兮的,脸也黑黢黢的,从地上爬起来吹了吹手心蹭破的皮肤,似乎也不觉得多疼,抬眼阴沉沉地看着纪星。
纪星被那一眼看得遍体生寒,脚下站住了,蹙眉道:“你为什么抢我东西?”
那孩子瘦骨嶙峋,揉了下鼻子,也不算回答,转身扶起车就要走。
“喂!你站住!”纪星往前追了几步,孩儿骑上车飞快地溜了。
方才撞了纪星的几个孩儿在前面路口探头探脑,对上纪星的视线,也立刻闹哄哄地散了。
纪星知道富三有附近以前童工特别多,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是不是跟那些工厂有关系的。
他听刘婶起过,这些孩子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了,几乎没什么文化,他之前还没有多少感觉,眼下却觉得内心十分震撼
。
光天化日,团伙作案,抢劫?
他垂下眸子,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指甲附近的肉因为拉电线杆,用力太猛裂开了。十指连心,细微的刺疼伴着火辣辣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大中午的,街上的人不多,纪星将撒了一路的广告捡回来,找了个地方慢条斯理地贴着,他心不在焉,等到危险逼近了,耳边传来声如洪钟的怒吼,整个人才惊得一哆嗦。
“你!做什么呢!”一个老头举着把扫帚冲了过来,“前天才洗干净,你们又来!没完了是吗?站住!不许跑!”
纪星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起身就跑。
街上挂着横幅,一边写着“绿水青山是金山银山”,一边写着“保护环境从你我做起”,热风刮起横幅翻飞仿佛在给纪星“挥手呐喊”,纪星冲出去两步又想起来地上还放着浆糊盒和刷子,又跑回去一把抓起来。
结果抓了满手浆糊,又抹到了衣服上。
纪星:“……”
纪星还没拐过街角就被人堵住了,头发花白的大爷握着扫帚抽他的腿,老人家身子骨看起来还挺硬朗,比纪星跑得利索多了,边边骂:“这里不准贴广告!没看到标识吗!”
“对不起,对不……哎哟!”纪星边跳边躲,被那细细的扫帚在腿上抽出通红的印子。
“我这就走了大爷!大爷!”纪星嗷道,“疼!别了!我要告你人身伤害了!”
“告我?”大爷顿时火起,更来劲了,“你还告我?我还没告你们呢!贴了满墙的什么东西?知道我要铲掉得花多少力气吗?让你贴!让你瞎贴!”
纪星边跳边往前跑,一眼看到了买菜回来的齐琛,他只犹豫了不到一秒便求救地大喊起来:“齐琛——!!”
齐琛脚下一顿,纪星这蹦跶的,远远看着还真像活蹦乱跳的羊。
明明对方昨天还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这一夜也不知道在哪儿过的,听刘婶的意思,又是哭又是委屈,可这会儿……哪里还看得出他半分委屈颓丧?
不如……还挺有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