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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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晨。

    暖阳初照,四野寂然。

    孙亦谐他们的马车,在这个城门刚开的时刻,便已然出了许州城,上了官道。

    在前面赶车的,还是雷不忌。

    此时,雷不忌倒是挺精神的,他这两天在牢里好吃好住好歇着,比在外面还闲。

    不过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都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他俩,可是通宵没睡自打凌晨时出了七柳幽阑,他们立刻又奔了衙门,把雷不忌从牢里给弄了出来,随后他们又带着不忌返回客栈,更衣洗漱,顺带喂了马套了车,紧接着就退房上路了。

    很显然,莫是一天半天,他们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在许州城里多待。

    那么几个时辰前,庶爷和他们算账到底算得怎样了呢?

    其实也没怎样。

    在经过了此前种种的变故后,庶爷最初的目的已经变了。

    顾其影的笔记,他可以不要;他那个“替身”的死,他也可以不计较;他甚至不需要孙亦谐和黄东来立刻“把账还清”

    按照庶爷的原话:“眼下,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做,也不用你们给我什么东西,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已交下了,你们‘欠我的’,也请你们记住。”

    这话的分量和用意,孙黄二人都明白

    毫无疑问,庶爷已将他们两人的未来,看作是比顾其影的笔记更有“价值”的存在了,等他将来打算把这份价值“变现”的时候,他会让双谐帮他做的事,必然是拿到顾其影的笔记也做不到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难的事。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觉得之前还真不如就把顾其影的笔记抄一部分给他算了。

    这世上什么债都好还,就是人情债最难还。

    庶爷,便是深谙此道之人;这些年,他通过这种“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在江湖上、朝野中已布下了无数可以在关键时刻启用的棋子。

    想想那位雪儿姑娘的父亲“鬼差”,当年是多厉害的人物,可就因为欠了庶爷的人情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甚至死后还祸及家人

    这么吧,这债一天没还清,孙亦谐和黄东来是一天不会安心的;再考虑到庶爷这人十有**是在搞什么重大阴谋,他俩将来还这人情的时候多半还会“有难处”。

    所以,他们昨夜的计划其实并没有错,这事儿最终的、一了百了的解决方法,还是只有“杀掉庶爷”这一途。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今的双谐,确实没有那个实力去完成这个事。

    论武功、论势力,还有其他各种硬性的、隐性的资源他们都无法与庶爷相提并论;除非庶爷突然和顾其影、沈幽然一样,公然跳起来与全武林/朝廷作对,并且被他们有心算无心地提前布局、完成致命一击否则,他们是没胜算的。

    综上所述,现阶段而言,庶爷和双谐之间,不存在什么问题,有问题,也只是“误会”。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这天白天,三人基本便在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事。

    孙黄二人睡到了午时也就起来了,然后顺道跟雷不忌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全实话,而是有意识地把关于“庶爷”的部分全部都给略去了;他们先是了雪儿和水生的故事,然后又朱嘉端发现郑目开是死有余辜后就算了,再来就那“妓院老板”觉得水生雪儿可怜,便放他们走了,关于雪儿自毁容貌的事也没提。

    反正雷不忌也好骗,不会去抠什么细节,两位大哥得他就信呗,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不告诉不忌“庶爷”的存在,无疑也是为他好,若是把这两天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雷不忌,以不忌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孙黄欠下庶爷人情是因为自己,随即把自己也给卷进去。

    三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到下午申时前后,正好行到了一个叫刘庄的地方,他们一看时候也不早了,再往前赶一个驿站可能来不及,便决定找间客栈住下。

    刘庄这地儿,就是个比较大点的村子,村上好歹有那么一间还挺宽敞的客栈在。

    雷不忌刚把马车赶到那客店门前,客栈来的二便麻溜儿地跑了出来,又是牵马又是招呼的。

    别看是地方的二,眼力劲儿也不错,一看是乘马车的客人,就知道人家有钱,所以那招呼起来也是格外热情。

    本来一切都好好儿的,也没什么异常,没想到

    话间,那二哥的眼神往马车后边儿一瞟,瞟到孙哥那把三叉戟的刹那,其脸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

    这还没完他这变脸,一开始也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僵硬,但过了几秒,当他看到孙亦谐和黄东来从车舆中走出来时,干脆就露出了一脸的愤怒和厌恶。

    紧接着,他便是马也不牵了,话也不了,突然就扭头跑回了店里。

    很快,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就随着他一同走了出来,也和他一样,盯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看了看,便马上黑了脸。

    “二位”那掌柜的上前两步,纵然神态语气毫无敬意,但抱拳拱的动作还是做了下,“恕老夫无礼,敢问”他顿了顿,沉声道,“二位可是那孙亦谐孙少侠,和黄东来黄少侠?”

    孙黄二人一听这话还挺美,心咱俩现在都这么有名啦?随便到个村镇里,遇到个客栈掌柜的,都能把咱认出来?

    “呵不错。”孙亦谐当即笑道,“在下正是孙亦谐。”

    “在下黄东来。”黄东来也是微笑着接道。

    他们本以为店家听到这回答后会先来一声惊呼,然后把他们吹捧一番,聊表一下其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再接着就是好吃好喝好房一条龙走起。

    万万没想到

    “哼!”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冷哼,“好啊!刚跑了两个,又来两个来得好!”那掌柜的简直是咬牙切齿地出了这段话,“乡亲们呐!快来啊!那骗吃骗喝骗银子的齐孙儿又来了仨呀!”

    他这一嗓子吼完,那四邻八里的,歘欻欻就冲出来十几口人,他们里有拿菜刀的、有拿锄头的、还有抄着擀面棍儿的,转眼间就把那马车给围上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一下子都看傻了,这是干嘛?黑店?不对黑村?就算是黑店也得等人进了门才动吧,怎么他们现在还在街上就被gnk了?

    “娘里个歇比的!还来是吧?”那掌柜的也是气得脸色通红,各种土话脏话全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们今儿到了咱们村算你们倒霉,咱已经上过一回当了!大伙儿都还憋着火呢!今天你们就代另外那俩骗子把该挨的打给挨了,然后跟咱去见官!”

    那老头儿完,一回身就去客栈柜台底下抽出一根木棍来,带头就要上来打人。

    周围那帮村民们也是群情激奋,有几个胆儿肥力壮的眼瞅着就要上前去把马车上的三人给拽下来。

    这一刻有着丰富群架经验的孙亦谐当立断,挺身而出。

    只听得,他“**”一声暴喝,如惊雷乍起,似龙吟狗啸。

    喝声未尽,孙亦谐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劈夺下了冲在最前的一个大汉中的菜刀,然后一钳制住那大汉,另一将菜刀抵在了那大汉的脖子上。

    “谁他妈敢过来!老子先一刀砍死他!”孙哥这话时,突然又把菜刀从那大汉的脖子那儿移开,冲着前方的其他人挥舞了两下,随即又重新顶回了其中人质的脖子处。

    还别他这非常管用。

    仅仅是他那高亢的一声狂吼,就已经把很多人给镇住了,再加上他那种杀人如麻般的态度和气势,谁还敢上前?

    村民毕竟只是村民,看着人多声势大,实际上没屁用你让他们抓几个偷摸、奸夫淫(防一)妇,那是可以的,但真遇上了亡命徒,谁也不愿上去当出头鸟送死。

    “兄兄弟别别冲动”那被孙亦谐钳制住的大汉,刚才还吹胡子瞪眼一脸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被孙亦谐拿刀架着,便只觉两腿发软、话打颤,就差尿裤子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孙亦谐理都不想理他,“你给老子闭嘴!再乱话我把你脑袋摘了!”

    那大汉本身是个厨子,杀鸡杀鱼他熟练,你跟他提杀人他头皮都麻了,赶紧噤声。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行骗不成还要杀人不成?”那掌柜的此刻则已退回了客栈门内,半个身子掩在门框后面冲他们喊话道。

    “放屁!”已经这情况了,孙亦谐才不管什么尊老爱幼,瞪着那老头儿就这么骂了过去,“你们几十个人拿着家伙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过来,居然还敢我要杀人?老子这叫正当防卫!”

    别看他态度恶劣,但话都是占着理儿的。

    今天这事情,若是孙亦谐不在,换成黄东来和雷不忌去处理,那大概率是要吃亏的;虽然以他们的能力要制住这些村民也不难,但他们一个用毒的、一个又太愣,一出多半要弄出伤亡来而若他们坚持不想伤害这些老百姓呢,就得挨揍,运气不好落下残疾都有可能。

    也只有孙亦谐这鱼市场里刀光剑影趟过来的,最清楚市井里干架是怎么一回事儿,也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场面。

    “嘿。”一息过后,眼看局面暂时稳住了,孙亦谐便声叫了黄东来一声,并使了个眼色。

    虽然他什么都没,但黄东来和他眼神一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黄东来就登高半步,朝着周围抱拳拱半圈,高声道:“诸位乡亲,我等途经此地,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大家,却不知诸位为何要对我等刀兵相向,还望赐教。”

    他们这也算先兵后礼了,孙哥先用流氓的方式控住场,黄哥再出来假装斯文,给对方来点软的——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比较容易化解矛盾。

    黄东来这话一,那些村民便也纷纷疑惑起来,大家都齐刷刷看向了客栈掌柜的,本来嘛你喊我们出来的嘛,要有锅也是你背啊。

    那掌柜的一想,这个“假冒黄东来”的子话文绉绉的,好像还讲点道理,尚可交流,故而言道:“你你们是孙亦谐、黄东来?”

    他这么想、这么问的时候,却没有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又讲不讲道理?

    当然了,由于孙亦谐已控制了局面,那也不重要了。

    “是啊,我就是黄东来啊。”黄东来反问道,“怎么了?”

    其实吧,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一下此前掌柜的那些话,孙亦谐和黄东来大致已经猜到这刘庄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他们还是希望当面和对方对质一下、把话开,免得四周那些村民里还有个别人搞不清楚状况。

    于是,那掌柜的就把他们村儿前几日怎么招待了另外一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了

    那两个骗子也是胆儿肥,除了在客栈里各种白吃白住外,还骗了不少村民,要教他们的孩武功啦、要在这村子里开宗立派啦、还要在这儿办买卖、买地买房等等,各种给村民们画饼。

    这些村民一听,两位刚刚在洛阳扬名的江湖新秀竟然对他们村儿那么有兴趣,那自然是都巴结上来,各种好酒好菜伺候着,每家每户都给送银子、送礼以换取那俩骗子空口许诺的各种“好处”。

    没曾想,就在今天上午,二按惯例去给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送饭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人和他们行李都已不见了

    这些天里他们收来的各种银钱、礼物除了一些实在是不怎么值钱的、和太重的东西外,能带的都带走了。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怕不是骗子吧?

    但要去追,那是追不上了

    这两个骗子也是早有准备,他们之前每天都故意等到日上三竿再起,并再三嘱咐二不要一早来吵醒他们,其实都是为了逃跑这天做铺垫;就在这前一天的夜里,那俩骗子趁着夜色,摸下楼来,给他们骑来的那两匹马的蹄上都包好了布,消了马蹄儿声,然后把骗来的财务都带上,连夜骑着马,慢慢的、悄悄地溜出了村儿。等出村后,他们再把马蹄上的布解下,开始策马疾驰所以,当二发现那两人不见时,对方早已跑了大半天了。

    随后那半天,村里人还能干嘛呢?互相埋怨呗。

    那词儿大家也能想象啊——“都怨你,我就是听你他们肯定是,才会相信的,要是我先遇上这俩骗子,绝对不会被骗。”

    被骗的人大多这样,前一天还在一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状态中呢,后一天就都是事后诸葛亮了,你要把他/她逼急了,他/她没准还会对方用了一种拍他/她一下肩膀就能让他/她乖乖听话把钱送出去的药,这才导致他/她这么精明正直的人中招了。

    无论如何吧

    听到了有人冒充自己行骗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那肯定是忍不了啊,就算他们能忍,雷不忌都忍不了啊。

    也甭管他们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了,眼前的这个事情,必须先解决,否则便如芒刺在背、鱼鲠在喉。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蒙冤堂上死,“黄东来”失足粪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