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的镜子并不算太干净,上面有污渍，也有很多水珠，好在还能照出人影来。

    白韫拿掌撑着洗台，另一只的指尖在玻璃上慢慢滑动。

    上次他只出现了半个时不到,中间还被那个故意拿篮球砸时湛的学长纠缠了有七八分钟，最后剩下来能利用的时间压根不够，本来还想帮时湛把那个赌鬼继父欠的债还了,省得时湛再跑去打好几份工，毕竟这具身体自己还要用的，可不想每次一占据主导地位就要进医院，多浪费时间,可惜电脑速太差了，想从国外银行转点款过来进度条都迟迟卡着不动。

    跟上回比起来，时湛这次受到的刺激明显更大，几乎是主动陷入了沉睡状态，想想也对，被一群男生摁在地上，又是扒衣服又是录像的,换成个女孩子,只怕早已经崩溃了。

    按了按胳膊上的淤痕和青紫,白韫正考虑着该怎么收拾这几个屁孩，旁边的高志却开始站不住了，脱了衣服想披到他肩上，满脸的讨好意味：“你先穿我的吧,今天有点冷，别着凉了。”

    今天有升旗仪式，按照规定学生都要穿校服，不过他们这群人都是直接套在外面的，等晨会一结束立马脱下来，哪像时湛，总共就那么几件衣服，校服也是直接穿一天。

    高志的外套是件灰色卫衣，因为大课间二十五分钟跑去球场玩了一圈，衣服上带着股汗味，白韫皱了皱眉，不大喜欢这味道，接倒是接过来了，拿来擦，擦完直接往地上一扔，踩着跳了下来，高志看见这一幕也不生气，摸着后脑勺傻乎乎朝他笑。

    等了十多分钟，黄毛他们才回来，三个人都是满头大汗的模样，胖子落在最后面，步子跌跌撞撞的，还在门口绊了一跤，如果不是有高志拉着，他上拎的两个袋子可能直接就甩出去了。

    附近的服装店倒是不少，但大部分单价都在一百以下，毕竟得考虑学生的消费能力，所以白韫也没指望胖子能买回来质量多好的，真要是买套西装回来，时湛多半会直接扔了。

    等白韫换好衣服出来，瘦高个跟黄毛正在争执，一个奶茶应该趁热喝，另一个强调那是饭后饮料，必须先吃了饭再喝，自己买的东西才更能填饱肚子，地上吃的和喝的摆了一地，他都有些怀疑这两个人出门没带脑子，自己是饿了，但也不至于在厕所里吃东西吧？应该庆幸他们还记得拿衣服垫了下。

    胖子第一个听到隔间门打开的声音，眼睛亮了亮：“时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白韫扫了眼，性质缺缺，“不要。”厕所里面臭烘烘的，鬼才要吃那种东西，他宁愿饿着。

    瘦高个急了，“这些你都不喜欢吗？那我去重新买。”

    刚要走，被黄毛一把拉住，对方扬着眉毛，明显不赞同他之前的话，语气也凶得跟：“凭什么你去，时湛之前明明是叫的我，要去也应该我去才对。”

    “我怎么没听见叫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唐茂哲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听不懂人话吗？我你太丑，时湛根本瞧不上你。”

    瘦高个和黄毛捏着拳头，眼珠猩红，隐隐有种要打起来的架势，白韫看得心烦，了声闭嘴，之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立刻乖乖站好，眼神殷切又期待。

    白韫挽好袖子，又将上的水珠擦干净，这才开口，“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让我很不高兴，你们是不是应该弥补一下？”

    少年偏着头，唇色嫣红，眼角那颗泪痣笼进灯光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蛊惑力，高志呐呐道，“你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其他几个人不甘示弱。

    “你，只要是你的我们都照做。”

    “我也听你的。”

    “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你们把衣服脱了，出去裸奔一圈就行。”食指指甲因为刚才挣扎得太厉害折断了，白韫干脆直接把它给掰断了，光秃秃的一截，看起来不怎么好看。

    几个人虽对他正痴迷，但骨子里那点羞耻心还是有的，互相看了看，都没动，白韫冷了脸，“怎么？不愿意吗？不愿意也行，你们以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这下几人急了，慌乱地去扯自己衣服，一个脱得比一个快，像是生怕落在别人后面，瘦高个的身材跟竹竿似的，胖子浑身都是肉，腰间一层叠一层，唯一还算好的高志也没什么看头，肌肉倒是长了点，可惜不够结实，皮肤也太黑，黄毛更搞笑，里头穿了条海绵宝宝的内裤，白韫喜欢长得好看，身材好的男人，他们四个随便哪条要求都达不到，自然没兴趣，权当上生物课了，等脱得差不多恰好外面在吵闹，似乎是有人把老师找过来了。

    “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把门打开。”

    被找来这个是高三五班的班主任，也是教高志他们数学的老师，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胆子，经常被学生们捉弄，这次他本来不愿意过来，毕竟时湛受欺负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们老师都习惯了。

    管？怎么管？上次请了家长，想商量着看能不能转学，毕竟这么每天被欺负也不是事儿，结果对方的家长二话不就要揍孩子，酒瓶子差点给时湛的脑袋砸开花，好不容易才劝好，结果时湛第二天来的时候脸上脖子上全是淤青，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找那些欺负人的学生的家长吧，一个二个把自己孩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光是教育的话压根不管用，到了下次照样被欺负，他们也头疼得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吧，总有没注意到的时候。

    时湛听话懂事，学习成绩又好，可惜有什么用呢？要是有个楚诗那样的家世就好了，怎么也不会被欺负，别的都有了，可惜缺个少爷命。

    男老师叹了口气，已经能猜到里头的时湛是什么样子，肯定脸上身上伤口又多了不少。

    “老师来了，唐茂哲你们赶紧把时湛放出来。”

    “高志总是欺负时湛，老师你这次得好好管管他。”

    “我刚才听他们录像什么的，胖好像带了进去，应该把相册检查一遍。”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告状。

    陈斌本来想拦着，奈何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没坚持几秒就被推到旁边，还差点绊倒，幸好旁边有人及时伸扶了他一下。

    女生个子高挑，身材堪比模特，两条长腿裹在牛仔裤里，又细又直，米色高领毛衣，衬得皮肤雪白，光是那身气质都足够她在人群里脱颖而出，更别提还长了张格外漂亮的脸蛋，睫毛漆黑浓密，抿着唇瓣的时候透出种高冷气质，整个人就像冰原上绽开的花朵。

    看清楚是谁，陈斌直接愣住了，心跳加速，嘴角大幅度地咧开，红晕自脸颊一路蔓延到耳后。

    有人认出来她，面露惊讶表情，声跟同伴咬耳朵：“楚诗怎么来了？她也管这种事情吗？”

    “谁知道呢，人家大姐想去哪就去哪呗。”

    “不定是为了时湛。”

    “不可能吧，楚诗上个月转学过来的，真要是因为时湛她应该早就出了。”

    男老师像是才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慌乱，语气也透出十足的讨好和谄媚，“要不然诗你先回去吧，这里毕竟是男厕所，不太好，我留下来处理就行了。”

    对方皱眉，了句没关系，显然不打算离开。

    她其实远远见到过时湛一次。

    身材单薄，骨子里的狠劲却不少，三四个人才能将他制住，楚诗挺讨厌校园暴力的，所以她那时候开口把人吓唬走了。

    时湛肘已经磨破了皮，肚子上应该也挨了几拳，但站起来一句话也没就走了，楚诗自讨没趣，后来也懒得再理会，她本来就不是多热心的人，对方不领情她也不愿意多，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跟了过来。

    也许是奇怪吧，时湛成绩优异，偏偏很不合群，既不接受女生的示好，跟男生也玩不到一块去，就像匹孤狼，浑身都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男老师也没法子，别把人赶走，他连句重话都不敢，谁让这位祖宗姓楚，整个江城谁敢得罪楚家？

    “啊啊啊——”

    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看到从男厕所里冲出来身材各异的裸/男，周围女生都慌乱起来，捂着眼睛，你推我我踩你的，生怕跟这几个人挨上。

    “你们干嘛啊，吃错药了吗？”

    “老师——他们耍流氓。”

    “高志，唐茂哲，你们几个，搞什么啊，赶紧把衣服穿上，跟我去趟办公室。”

    横空飞来条内裤，啪一声盖在男老师脸上，把他气得够呛，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跑远了，他们穿过的地方女生都疯狂尖叫，场面乱作一团。

    一个穿运动服的个子男生举报告：“老师我看到他们往操场跑了。”

    他跟高志一个班，偶尔会聚在一起打球，算是挺熟了，刚才看到那家伙光着跑出来还被吓了一跳，高志平时是挺混，打架斗殴没少做，但还是头一回干出这种事儿的，不害臊吗？

    反正都是男的，对方有的东西他也有，一样不多，一件不少，所以女生忙着转身捂眼的时候他反而还很兴奋，紧紧盯着看，心里面不忘品评下那玩意儿的大。

    “高志，你们给我回来！”男老师急了，跑出去两步才想起来还有个楚诗在，幸好对方很是通情达理，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去追人。

    女生大部分惊魂未定，有些面皮薄的脸都红了，又羞又气，男生则是兴奋的。

    “走走走，去看热闹。”

    “好像往操场那边跑了，我们抄近路过去。”

    “他们怎么回事啊？胆子这么大的吗？”

    “我就不过去了，真倒霉，下午第一节又是灭绝师太的课，你们有谁看了回来记得跟我过程啊。”

    “高志是疯了吗？他以前也不像这种人。”

    “谁知道呢，也许他本来就是暴露狂，你跟他又不熟，反正你以后记得离他们几个远点，神经病吧，在学校里面都敢裸/奔，出了学校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对了你们有看到时湛吗？”

    “可能回教室了吧，我刚才进厕所看了，里面没人。”

    堵在走廊上的男女慢慢散开。

    楚诗本来也是要走的。

    她在一中其实只算借读，待上两三个月就要回京城，架不住家里人给校长打了招呼，为了讨好她特意给她一个学生会副会长的职务，这会就是要去办公室拿点资料。

    最近要开运动会，场地布置和人员调配都由学生会来负责，然而学生会那个会长蠢兮兮的，办事能力又差，楚诗是个完美主义者，看不过去，干脆把事情都接到了自己上，有过上次成功组织校庆的经历，校领导都很信任她，其实哪怕楚诗什么也不会，万事搞砸，照样多的是人追捧吹嘘，谁让她姓楚呢？

    楚家的人，从出生起就站在了终点线上。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关心时湛？喔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喜欢他。”

    “没有，你不要胡，我只是只是看不惯他们那么欺负人，大家都是同学。”

    “少来了，承认吧，你根本就是喜欢时湛。”

    重复提起的名字和语气里夹杂着的淡淡羞涩让楚诗忍不住朝两人看过去，心里面觉得挺烦，又是时湛，怎么到哪都离不了这个名字，结果这一转头却跟另一道视线猛然撞上。

    少年高挑而清瘦，瘦到什么程度呢？可以看到他漂亮的锁骨和腕处凸起的骨节。

    是时湛，但又不像时湛。

    以前那个时湛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都遮起来，这人却将刘海全部撩了起来，发梢微翘，几颗水珠要坠不坠，哪怕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白t恤都有种不出的高傲气息，楚诗并不喜欢过分傲气的人，但如果是放在面前这人身上，那点高傲便显得恰如其分了。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嘴角勾起，嫣红的唇扯出一个弧度，然后食指轻轻点在眼下的那颗泪痣上。

    楚诗愣愣看着他指停留的地方，自己明明记得时湛这里并没有东西，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颗痣，而且还好看得让她压根不舍得移开视线。

    没等她想明白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快到上课时间，走廊上人也多起来，陌生的面孔穿梭过来又穿梭过去，楚诗心慌不已，看到一个穿着校服，背影相似的男生直接伸将对方拉住了。

    “有病啊！”那人被拽了个趔趄，本来很不耐烦，回头见是楚诗态度立刻变得彻底，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另一只空闲的摸了摸后脑勺，殷勤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开玩笑，这可是男生们的梦中情人。

    一中以前的那个校花也算漂亮，皮肤白，留着长直发，看起来清纯甜美，楚诗来了之后面前简直被比成了渣，五官不如她精致，气质也差得远，站在一起就跟古代的宫女和公主，当然，楚诗是那个公主。

    而现在，公主竟然主动过来跟自己搭讪，做梦都能笑醒。

    “女神干嘛要跟他话。”

    “楚诗该不会就喜欢这种调调吧？那我们输得也太冤枉了。”

    “就是啊，换成洛柯我还勉强可以接受。”

    “大神都了自己不谈恋爱，你们乱拉什么线。”

    周围窃窃私语。

    楚诗也认出来面前这个压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偏偏对方还越凑越近，只差直接贴她身上了。

    离得近了，那张脸上的各种瑕疵也越发清楚，皮肤差得要命，满脸的青春痘，鼻头那几颗还被挤破了，可以看到里头黄白相间的脂肪粒。

    楚诗压根不想搭理他，推开男生，冷了脸走远。

    身后响起戏谑的口哨声。

    有人嘲笑道：“自作多情了吧，我就嘛，女神眼睛又不瞎，好端端地怎么可能看上你。”

    “关你屁事啊！”那人嘴硬地顶回去一句，到底还是觉得丢脸，面红耳赤溜走。

    白韫远远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好笑，他会注意到楚诗也是有原因的，楚诗这张脸跟某个人，准确来是某两个人有三分相似，尤其是眼睛，楚家人都生了双凤眼。

    路上碰到之前跑开的林柔，姑娘本来就对时湛有些意思，面对他更是毫无招架之力，听他想请假二话不答应了下来，所以白韫直接去了医务室，校医校医，本来就是替学生服务的嘛，有个伤痛什么的去找他再正常不过了。

    “进来。”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江于非正忙着打游戏，最近新出的一款游戏，5v5竞技类，他操纵的角色是个射，生死存亡的关头别回头，稍微抖一下都得死，所以他压根没在意进来的是谁。

    “棉签和酒精在第二个抽屉里，要输液坐旁边等我几分钟。”

    “江于非。”

    白韫在病床上坐下来，开口喊了声名字。

    被叫到的人一抖，屏幕上的角色直接死翘翘。

    两个人其实算老熟人了，上次来的时候江于非也在打游戏，然后被突然凑到自己旁边的白韫吓了一跳，差点把都扔出去，这次倒是好了点，虽然依旧丢脸。

    “喔，原来是你啊，怎么又来了？”对方显然没意识到这具身体里头换了个灵魂，扫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屏幕上，“抽屉里面有红花油，自己涂一下就行了，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其实也不能怪江于非。

    毕竟上次白韫也就出现了半个时，大部分的时间还都花在电脑上，压根没跟他几句话，等后来打听到对方在哪个班再跑过去找人，时湛压根不带搭理他的，时湛又不喜欢男的，而且他也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压根不知道白韫惹了几朵桃花回来。

    一来二去江于非自己也没觉得挺没劲，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更喜欢女人，身材婀娜，曲线玲珑，最好再鸟依人点，没道理对着个同性动心啊，他以前也没发现自己性取向有问题，这么纠结了几周，那点心思也就慢慢歇了下去。

    “喂。”复活时间一到，屏幕上的人也活了过来，江于非刚发了信号给队友，想着把场子找回来，结果旁边有人戳了戳他肩膀，技能又没丢准，好在没死，但江于非还是有点不耐烦，提高音量道，“都了你那点伤自己处理下就行了，干嘛非得来烦我？没看见”

    后面几个字在对上那张脸后默默咽了下去。

    角色复活才十秒钟不到又死了，但江于非已经没心思关注游戏了，之前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肯定还是喜欢女的，这会那种诡异的吸引力又来了，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接一下。

    江于非是校长的远房亲戚，关系户，不过他自己也有几分真本事，国外留学回来，还在知名期刊上发表过两篇论文，可以既有才学又有长相，典型的青年才俊，可惜性子懒散，不喜欢起早贪黑的工作，所以家里人才把他丢到这来，想着体验过低工资低生活质量水平以后他自己都会受不了，主动回去。

    结果等了两个月，江于非还过得好好的，甚至颇有在这里长期干下去的架势，江家人也急了，想方设法地要把他带回去，光是看江于非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恐怕没人会把他跟京城江家联系在一起，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江家那个据体弱多病，从就生活在国外的儿子。

    时湛后来在宴会上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也是为什么白韫能认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