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陌按照族长的指示, 走向了那个最近的传送阵。

    龙十三安静地呆在她怀里。

    在传送光芒亮起的最后几秒,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仰头朝其他狗狗们奔跑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嘶吼：“哈嘶呜——”。

    集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地下命令，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又或许是源自他的本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来自血脉的威压, 立体而洪亮的复合之声回荡在整个地心城里, 立刻止住了所有狗狗的脚步。

    是谁？

    这来自血脉的呼唤, 仿佛是王的声音。

    他们循声望去, 只看到那个火红的身影最后一眼, 就消失在了传送阵内。

    “王......王是什么？”

    “我的身体有点不听使唤”

    “集合了咯~”

    狗狗们再不复那傻缺欢脱的样子, 仿佛突然变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折返。

    在他们之前，那只蓝色的大果冻已经紧跟着江寒陌进入。

    然后是14岁的大男孩, 黑发女孩, 8岁萝卜头。

    再后面，便是赶回来的狗狗们。

    他们一只只排队跃入，义无反顾，看在银发的奚柔眼里, 仿佛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她心中想着：疯了疯了, 这种鬼地方，谁要救？！不行，我要去找别的出路。

    于是当即转身。

    途径族长身旁, 她的步伐微微一顿, 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问道：

    “族长，为什么其他族人去了就回不来了？不是高等文明进不来吗？下了50年的雪都没把我们灭亡，他们的干预手段似乎无法快速见效？”

    奚柔是聪明的。

    不然也不可能把祖元星系防务长，和大半个超弦学院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到了族长这个年纪，看透了人生百态、世态炎凉，经历了生生死死，传承了世世代代的记忆。

    他看人只需要一眼。

    奚柔在族长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略微有些不自在。

    “我只是......只是想为我们寻找另一条出路，也许我们以前几百世都做错了！为什么不多尝试一下别的办法？让我去试一试吧！！”

    奚柔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仿佛她想的就是她的这般高尚。

    族长嘴角微扯，淡淡道：“那你就去吧。墙边，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尽头，是一切物质、规则消失的地方。没有足够实力的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你想清楚了吗？”

    奚柔一听，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哑，她艰难地咽了咽，一时陷入了两难。

    自私的人总是在犹豫，深怕自己得到的利益少了一分。

    此刻的江寒陌已经出现在了第一座浮岛上。

    眼前是一座长得像太空望远镜的长筒形钢铁建筑，流畅的金属线条，冰冷而沉重，黑暗旋转着的神秘大门后透着诡秘和未知。

    她也犹豫了。

    但她犹豫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当下最优解，是否选对了方向，走在最有效率的路上。

    她的思绪有些飘，心中想着：“那个边界墙给我的感觉是在隐喻着什么，就像......宇宙的边界。可宇宙的边界，哪里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人能够到达的呢？船到无水之处，如何还能前行？”

    龙十三四只爪子抱紧了她的胳膊，“嗷呜——？”

    不进去吗？

    她摩挲了下对方光滑的鳞片，那滚烫的身躯给了她一丝温暖。

    她低下头，看着龙十三金色的大眼睛，轻声呢喃道：

    “虽然除了背景介绍，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但除了往前进，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你呢？”

    “呜——”

    我会保护你的！

    她露出一个微笑，“qiu”了一口它的额头，用脸蹭了蹭，仿佛已经从中汲取到了无限的力量。

    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而入。

    她没有看到，怀里龙十三金色的瞳孔已经彻底变了颜色，里面还有星光在流动。

    眼前，是一片黑暗无光的宇宙，里面有一些基本粒子在无规则地运动。

    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粒子们不断地摩擦和碰撞，震动的波纹一圈圈地传递了出去，带动了更多的粒子和它一起震荡。而相撞的两个粒子各自偏移轨道，以弧形旋转开来。

    江寒陌看着这片无序又生机盎然的世界，感觉无比的熟悉，仿佛她曾经在哪里经历过。

    她感受到两个震频相似的粒子团变成了一个大的团体，能量大的团体又吞并了其他能量的团体。

    大鱼吃鱼，鱼吃虾米。

    “震动爆发能量，震动波......就是磁场，摩擦导致温度升高。碰撞带来了转速，而旋转......就是向心力和离心力。可是，为何没有光？”她喃喃道。

    人类是一个靠光来认识世界的种族，光是人类文明的基础。如果人是靠感应电磁波来认识世界，想必人类文明将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她感受到这片空间粒子团的转速和温度进一步提高，突然，一个光子出现了逃逸。

    有光了！

    这个粒子团越来越亮，越转越快，体积也越来越，从暗到亮，不过一瞬间。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句话：“神，要有光。”

    还没等江寒陌理清哲学、宗教、科学之间的关系，那极亮的球体便暗了下去。

    她仔细探了探，原来，是因为粒子团的转速，已经超过了光子逃逸的速度。

    光子出不来，宇宙便又黑了下来。

    这时，那个球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比炙热、压缩凝实的点。

    她心中一动，一个词语呼之欲出——奇点。

    这竟是奇点的成型过程？

    此刻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连狗狗的体温也离她远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蛮荒原始的宇宙，和她无限澄明的思绪交融在一起。

    息心忘情，天人合一。

    在她进入“宇宙模拟仓”的短短3个时里，其他“族人”也在各自独立的空间里，经历了同样的场景。

    巴布的灵魂体在其中明明灭灭，不断凝实，竟从一个蓝色的果冻，缓缓向浅紫色发生转化。

    而龙十三在失去了对江寒陌的感应后，一股烈火轰雷的暴躁情绪突然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感受着奇点中不断压缩的能量和磁场，身体里原本被压抑的某些东西突然涌出，伴随着同样的节奏和韵律开始压缩。

    像一万吨TNT，慢慢被压缩在了毫厘之境，极其恐怖的威势就悬于一线之间。

    他不知道，如果这股极度危险的能量爆发开来，能够瞬间毁灭一整个星系。

    他已经不记得，这样的爆发曾经给他的家园和他的族人带来过多少毁灭和伤害。

    他想起了那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离那么近，如果这股能量爆炸，一定会对她造成伤害......不行！

    他不能！

    他拼命地忍耐，像平衡那个收缩的奇点一样，平衡着所有能量和力场。

    那股能量一旦汇聚起来，便犹如亿万根钢针在他大脑里穿行，开疆拓土，将大脑神经元尽数撕裂。

    痛......无可抑制的痛，是他短短几百年的龙生从未承受过的痛。

    龙域皇城——霜天王座。

    龙王匍匐万里的身躯渐渐苏醒，缓缓睁开了他沉睡的眼。

    留在十三身上的禁制被解开了！

    他悚然惊醒。

    龙域300个星系，百万颗星球的天空齐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首，所有天空不见日月，只见龙王。

    龙王的面色威严不可方物，冷漠中带着极致怒意的声音从他的投影中发出，一时响彻了整个龙域：

    “我儿十三，现在何处？！”

    全宇宙最强大的种族之一，龙族最尊贵的殿下，出事了！

    此时的龙十三，正在坚持和放弃之间拼死挣扎，一边是极致的痛苦，一边是轻松地发泄，这是属于他的浩劫与重生。

    这个时候，还在战斗着的不止他一人。

    江寒陌正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伸出了一个的触手，伸向那个凝实的奇点，那万物的起源。

    里面的能量和规则是如此的玄妙，无数定理在她脑子里穿过，热力学定理、爱因斯坦场方程、薛定谔方程、狄拉克方程、粒子物理基本模型、量子场论......

    是的，她知道强核力和弱核力、知道光和物质如何相互作用。

    她知道一个粒子的质量来源于场力作用，知道它的质量公式如何推导。

    可是......

    为什么碰撞就一定会产生热量？

    为什么旋涡是一切力场的根源？

    为什么，宇宙常量是这个值，而不是什么别的值？

    如果，她所在的这片大陆就像一个宇宙，每次都会重启，在爆炸膨胀和收缩凝结间反复，在生死轮回中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新生......

    为什么，如此混乱无序的情况下，却每次都能刚刚好的，让生命都存在？

    “轰！——”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思维里轰然炸开，如晴天霹雳，醍醐灌顶。

    “滴滴滴！警报！警报！——1号实验舱能量暴动。”

    巨大的警报声突然响起，瞬间刺破了地心城的寂静。

    老族长惊呆了，他焦急地奔向1号实验舱的传送门，刚一迈出，就被一股无比庞大的能量给掀飞。

    “呔！”老族长瞳孔收缩，惊愕失色，手中拐杖往空中一点，瞬间结成了空间领域，将这股杂乱的能量兜了进去。

    他的一股意识迅速链接到实验室内部，才看到，这个原本只是用来演化宇宙大爆炸的实验室中，某一个副本已经彻底乱了套。

    那个副本属于......他最看好的那个金发女孩。

    江寒陌看了整整十遍，每一遍都让她有所明悟。

    她仿佛和这个宇宙融为了一体。

    粒子是她，能量是她，电磁波是她，引力是她。

    化身亿万，归于统一，确实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仿佛一个程序，被定下了基本参数，其他都随机生成。

    于是，造化万物便再也逃不出“祂”的掌心。

    她捕捉到了这个庞大无比的程序中的一丝轨迹，不成体系，无法拆分，更无法破解。

    无法破解，但她，可以破坏。

    于是，第十一遍，她用自己也不明白的超强领悟力，掌握了这个模型的全部程序设计规则。

    然后，她迅速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改变了这个简陋模型的某个常量，将其数点后整整第100位的值，从2变成了1。

    这是一个极其微的改变。

    但结果，却是惊天动地。

    奇点瞬间爆炸，比它能够模拟出的任何一次爆炸所造成的能量都要庞大。

    在几个普朗克时间里，宇宙炸裂开来，力场分离，粒子成型。

    江寒陌以为，她会看到一场略有偏差、但依旧成型的宇宙。

    却没有想到，气态物质还来不及形成云块，更勿论恒星和恒星系统，就被无比庞大的暗能量急速推动着撕裂开来，就像吹爆的气球一般。

    一切，都在几秒内化为了沉寂，再也没有下一次收缩，因为它已经彻底地，迈入了死亡。

    属于她的实验副本被毁了。

    在呆愣和思索中，她看到了老族长冰块一样的脸。

    她吐了吐舌头，迅速暗暗地将参数改回了原状。

    总觉得，曾经，她也干过这种事，一个人崩掉一个系统，然后在boss杀人的眼光中，彻夜恢复，结果1个bug变成了3个bug......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老族长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复杂，复杂中还带着激动和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