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头术(一)

A+A-

    谢眠站在空旷的体育场门口,愣了足足五分钟才扯住一个姑娘的手臂:“您好,请问一下……”

    姑娘摘下耳机看着面前的男生,微敛的睫毛又黑又长,白皙的脸因为毒辣的太阳被晒的微微发红,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微微喘息的嘴唇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姑娘脸颊微红的道:“哥哥什么事呀?”

    谢眠指指体育馆,问道:“请问一下,原先这个区哪儿去了?天盛花园。”

    姑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防备的往后退了几步:“你找天盛花园干什么?”

    谢眠哦了一声,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的:“……我原来住这儿。”

    姑娘吓得脸色一白,仿佛见鬼一般颤着声音道:“这里哪有区啊,以前是个乱葬岗,这几年没地儿开发了才建成体育馆的,你……是不是认错地方了?”

    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家,一夜之间变成乱葬岗了,开玩笑的吧!

    谢眠艰难的朝女孩笑了下:“谢谢,那我可能认错地方了。”

    他仰头看着熟悉的天空和南城浓度绝佳的雾霾味儿,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司机探头看了他一眼开后备箱。

    谢眠费力的把箱子放好,拉开后车门坐进去,车载空调的冷气稍微驱散了外头的燥热,也让他的脑子有点冷静下来。

    “刚毕业吧。”司机挺健谈的跟他搭话:“就你这两个行李箱,我都不用问就知道你是今年毕业生,咱到哪个公司报到?”

    谢眠揉揉脑袋:“派出所。”

    “啊?”司机显然愣了下,谢眠被他盯得有点烦躁,乱七八糟的挠了挠脑袋,他家没了,疼爱他的爹妈也没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瞬间就天翻地覆了。

    “师傅麻烦问您一声,这儿有个叫天盛花园的地方吗?”谢眠压着心里的烦躁,轻问,他的声音天生带着点凉意,话又不疾不徐的,像淌过青石的溪流,听在耳朵里无比舒服。

    “天盛花园啊……”司机没话,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半天,想了想谨慎的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谢眠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他是应届毕业生,这就又怀疑他是哪儿来的了?

    “我……”谢眠刚一开口,就被司机断了,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在这大热天的听起来有股引起阴森的感觉,让谢眠感觉非常不舒服。

    “以前有个坟场叫天盛,后来上头全面杜绝土葬,就给强制性迁坟建造安息堂,现在那上头是家棺材铺,叫什么……”他想了想,一拍脑门:“哦,长生棺材铺,四下无人挺诡异的,后头还有间丧葬主题酒店,上头还挂着个牌子,写着住满七天送地府一日游,你这谁敢住啊,又不是活腻了。”

    谢眠越听越糊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又是坟场又是棺材铺的,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么触霉头?

    “到了。”司机刹车一踩,平稳的停在了路边,谢眠看了眼停车线,堪比教科书。

    他掏出钱付了,拎着自己的两口大箱子步履忐忑的踏进了派出所大门,门口的警卫见他往里走,忙拦了下:“哎哎哎孩儿,干什么呢!无头苍蝇似的,这地儿是你能乱闯的吗!”

    谢眠仰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巧巧的鞠了下躬,再抬起眼的时候立刻洇了一圈红意,委屈的颤着声音:“叔叔,我爸爸妈妈不见了。”

    警卫一听,忙从岗亭里走了出来,一脸慈祥的接过他的箱子拎了进去,粗略的问了些问题,然后就领着他到了报案办公室,敲门道:“方队,这孩儿来报案自己爸爸妈妈不见了。”

    **

    谢眠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失魂落魄的走在南城街道上,四周空空荡荡的,冷色调的路灯惨白的照在地上,一前一后给他拉出了两条影子。

    他不经意低头吓了一跳,想起是路灯的原因,人哪有两条影子的,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松了口气继续沿街走路。

    夜空星子稀疏,他不由得更想爸妈了,看着漆黑夜色忽然就茫然了起来,有种哪儿都不是他容身之地的失落孤独。

    ——你这名字挺特别,整个儿南城都没有跟你重名的人。不过谢海楼有三个,一个八十二岁了,一个性别女,还有一个今年七岁。朋友,你该不会是来捣蛋的吧?

    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满脑子都是派出所里户籍警官的话,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发懵。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活生生的人,还有整座楼都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谢眠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因为他记得那条路上有什么,甚至能记得他在某棵树下埋了一个铁盒,里头的东西虽然没了,但盒子还在,证明他的记忆起码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也不知道。

    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没有看到出租车,拿出手机叫了辆车,还是先回学校再吧。

    往后他只能靠自己了,一定要弄清这一切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找到爸妈!

    可是凭他自己,到哪儿去找啊。

    他叹了口气,一时没注意突然迎头撞上了一个黑影,随即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手肘掌心都被擦破了一层油皮。

    干净整洁的地面上隐约有一个个巨大的脚印,像刚从淤泥里□□,星星点点的踩在路上,留下一滩滩泥水。

    “嘶……”谢眠手背上似乎被扎了一下,剧痛无比。

    没有人。

    整个南城街道空荡荡的,也静悄悄的,但四周的腥臭味越来越大,他甚至能感觉自己的后颈上像有个柔软黏腻沾着涎液的舌头,正准备一口将他吞了!

    难道,他还没查到父母失踪原因,就要……

    路灯瞬间黑了,谢眠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背后瞬间炸出一层冷汗,谢眠屏住呼吸,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步步的向后退。

    这种看不见的危险,才是最恐怖的。

    他总觉得有什么贴着他的耳朵、身体飞过去,隐约有滴滴答答的声音,黏黏糊糊的。

    一定有什么,就在不远处在低低喘息,伺机将他撕碎!

    “呵,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一道极轻的男声像是凭空刺破夜空,带着霜雪初化的冷,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与此同时,那股浓厚的腥臭化作了一道尖锐的尖叫,只一声又变成了低低的哀嚎戛然而止,仿佛被凭空的一只大手生生捏碎。

    归于安静。

    灯一一亮了起来,谢眠就着惨白的灯一看,地上干净整洁的连半点水珠也没有,别淤泥还是粘液了。

    如果不是他的掌心伤口还在,他几乎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全都是他的幻觉了。

    谢眠压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谢眠两手发软的撑在地上,劫后余生一般低低的喘了口气,看着依旧寂静的夜空。

    不知道刚刚救了他的人是谁。

    **

    回到寝室已经接近九点半了,谢眠忍着疼找出钥匙开寝室门,赵彬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穿着条短裤在寝室里晃荡,听见声音回头:“哎你怎么又回来了?”

    “再住几天。”谢眠把两只大箱子挨个儿放回床底,累瘫了一般躺在床上不想话,他今天这遭遇,给谁都理解不了,索性就不了。

    “吃饭了吗?”赵彬找出一盒泡面回头问他:“给你泡一个?”

    谢眠有气无力的嗯了声:“谢谢,我要番茄牛肉的。”

    赵彬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还挑口味,有的吃就不错了,他一边烧水,一边撕泡面的各种调味包,挨个儿倒进去,谢眠口味淡,他只放了一半的调味料,用叉子叉上焖着了。

    谢眠是他们寝室最的,虽然个儿倒是不矮,但就是看上去的,大抵是因为长得白又一副娃娃脸,声音也有点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右颊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因为他没有家人,所以他们总不由自主的照顾他。

    他也讨人喜欢,脾气好从来不生气,有什么问题总是很耐心的帮忙。

    “谢眠,你背上什么东西?”赵彬凑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白衬衫上好像沾了点脏东西,隐隐约约像个人脸似的趴在他背上,怪吓人的。

    他看了看手指,好像也沾了一点在他手上,他蹭了蹭,没擦掉。

    谢眠啊了一声扭头去看,看不着,翻身坐起来拿了睡衣去了卫生间:“我去洗个澡。”

    赵彬看着他背后那个随着他动作一动一动的人脸,心里直发毛,他在哪儿沾的啊。

    谢眠背对着镜子侧头去看,衬衫上好像是有点灰渍,模模糊糊的也没觉得像个人脸,大概是走哪儿蹭着了。

    他拧开水龙头,两只手撑在洗脸池旁边死死压抑这眼眶里的酸呛。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往后要是没有爸爸妈妈了,看你怎么办!

    ——妈不能陪你几天了,往后你要好好的,自己照顾好自己。

    谢眠当时还心想,他爸妈今年才四十出头,少还能一块儿生活三四十年呢,他自己也没搁在心上。

    年轻不知愁滋味,老更是没法儿体会。

    然而他才一个月没回家,爸妈就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干干净净了,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直到现在,他眼圈才真正红了,狠狠抹了把脸将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口气拧上水龙头,没发现卫生间的镜子里一条极长的头发,像个上吊绳一样静静垂着。

    谢眠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坐到一侧的书桌前看赵彬正一边揭泡面盖儿一边看书,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一滴滴落在面里。

    赵彬吓了一跳,忙把面端起来看了一眼,没过期啊,闻了闻味儿,也正常啊,他泡面的手艺在寝室里数一数二的,这怎么还难吃哭了呢?

    谢眠眨了眨眼睛,挤出一点笑来:“有点辣。”

    赵彬看了看泡面的包装盒,鲜红粉嫩的番茄牛肉味,酸酸甜甜的汤汁,辣个鬼。

    “你今天出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赵彬试探性的看着他的表情,不确定的问他。

    谢眠一直挺乖的,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虽然身世不好,却每年的奖学金都能轻松拿到手,大学四年也没见他谈过恋爱。

    他到底今天出去遭遇了什么,赵彬有点慌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谢眠哭啊,他连哄女孩子都费劲,更别哄男生了,手足无措的捧着泡面一个劲让他别哭了。

    “你不喜欢吃的话,那我跟你换,我那个还没吃呢。”赵彬换了泡面:“我吃你这个。”

    “不用了。”谢眠抬起头,鼻子因为想哭有点堵,抬着红红的眼圈看着赵彬,见他指着自己身后,瞬间煞白了脸,放声尖叫:“卧卧卧卧槽有鬼啊!”

    谢眠回头一看。

    窗外凭空出现了一条无形的通道,前头两个看不见脸的男人身材细长,麻杆似的挑着两个幽绿的灯笼,抬轿子一般一左一右的往前晃。

    七月的天,连玻璃上都结了一层霜,谢眠忍不住了个寒噤,感觉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在窗前停了,谢眠紧紧抿住发颤的嘴唇,直直的看着他们恭恭敬敬的侧过身,让了一条道出来,紧接着便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

    “老板,玩够了该回家了,被八爷知道的话,您又该受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