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八)
范岚看见他额心泛起的一道光芒, 低低的松了口气,“我终于把佛骨,还给你了。”又抵了抵谢眠的额头,无限眷恋的轻轻吻了下。
数万年来,他总分不清自己和谢眠到底谁更狠一些,他要自己亲手杀了他,现在自己又反过来让他亲眼见着自己的死。
他按住左腹低低的喘了口气, 黏腻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是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沁出一点冷汗,却没去擦, 只微微勾动了下嘴角。
果然是气得不轻,最后那么点儿意识了都想着给他一刀。
“八爷。”
范岚一听见声音,脸色立刻恢复正常,站直了身子。
门里走出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 毕恭毕敬的朝范岚行了个礼,赫然就是白七!
他失踪当天, 范岚和谢眠一起进了他的记忆,发现他将自己捆成了个茧,于是让谢眠出去找找言灵鸟的同时,自己回了地府。
棺材铺的人和他都有契约, 能强行用鬼力把人召唤回来,无论什么情况下,白七后来在茧子里留下的只是个空壳子。
他那时还不知道地藏王就是地府的“内鬼”,加之正好也能作为计划的一环, 索性也就没告诉别人,又担心他再出去犯傻,就让他在地心住着了。
“七。”范岚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无意外的问他:“天界那边怎么样了?”
“我得到的消息是谢眠来之前,明秋和肖山阻止他来找你,被伤了。”白七稍稍停顿了下,又:“天帝以为我死于言灵,明秋和肖山重伤被他们囚禁起来了,牧夭暂时失踪,至于谢眠……他们应该会倾尽全力找他,毕竟这是对付你的唯一筹码。”
范岚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的将谢眠放在床上,自己则走到白七旁边,负手站着,视线看向漆黑遥远的地府。
“这是他唯一的时机,也是我们的。”范岚伸出手,轻轻一握:“我的时间不多了。”
白七敛眉在一边,有很多话想但又觉得自己这些话八爷都明白,即使他了也还是无能为力,平白再撕一次伤疤罢了。
想了想,他回过头,挑了个折中的问题问了:“你给谢眠腰上塞的什么东西?”
范岚仰头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才娓娓道来:“数万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只知道斩杀的、天地化生的“鬼”,谢眠是由盘古之心吸取大地灵脉所化的魔身佛骨。后来我因为杀戮太多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他同我做了个约定,后来因为这个约定,我亲手杀了他。”
白七眉头忍不住拧起来,范岚这话的轻描淡写一揭而过,但在这清淡之下掩藏的是数万年的执念。
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变成后来“那样”的范岚吗。
“然后呢?”
范岚睁开眼睛,声音沉的几乎听不见:“我在他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生取了他的佛骨。”
白七倒吸一口凉气,生取!
“那岂非是灭顶的痛苦!”白七光是一想都觉得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可以承受的。
范岚点了下头:“是,但我们这种人,一旦死了就是灰飞烟灭,只有在他活着的时候生取,才能保住他一点魂魄,不过还是免不了碎魂,我修补了很长时间,才封印起来。”
白七攥了攥手指,回头去看床上静静躺着的谢眠,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看到他本来面貌和牧夭都吓的声音哆嗦,怕鬼又怕妖,和他们仿佛格格不入,但尽管如此,他骨子里却又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坚毅。
“后来我将佛骨一掐三分,一截在我这里,另外两截分别送到西天雷音寺和天界凌霄殿。”
另两处都是有大功德的地方,比只在他手里好。
白七沉吟了下,有些不理解,“西天中立不掺和咱们三界的事情,可天界既然有反叛的心思,怎么会把这截佛骨给你呢?”
范岚闻言一笑:“这得感谢我的好徒弟。”
白七不明所以的拧了下眉头,时雪折?他能干什么好事!
范岚:“他利用青墨作乱,天帝又想利用他加快地府的动荡,于是把那截佛骨借给他镇压妖力和鬼力。”
白七恍然大悟,佛骨在功德殿,这就相当于是双手奉送到他手上了,时雪折和天帝两个人千方百计的算计范岚,其实都只是在做助攻?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那谢眠……”白七欲言又止的回头看了眼,睡得一脸安详的老板,他不得不怀疑范岚连他也算计进去了。
“他总觉得我是好人,所以我故意带他去山江,告诉他我不是好人,甚至让他看见我吸收功德殿鬼力的样子。后来时雪折给他一块三生石,试图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从而恨我,反倒是帮我一个忙。”
范岚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冰凉的目光好像一瞬间软了不少:“当年我创立了地府,又把地府弄得一团糟,他跟着我总是操心,现在我终于能还给他一个清平世界。”
白七没来由的心一慌,可他到底是那个稳重内敛的七爷不是冲动的牧夭,压低了声音,尽量稳重的问:“您算……”
范岚回过头看他:“七,我一直,你是我最合适的接班人。”
白七摇头:“不……”
范岚轻轻笑了一下,眼神一直放在了谢眠脸上,如果眼神有实体,早已将他吻过千万遍。
“我死了以后,他还需要你们的照顾。”范岚声音很浅却又温柔的让人一字也没有落下,“地府这些弄权的老东西不一定服气,他又是那么个温软的性子,没人逼到他底线的时候总是凶不起来。”
白七慌乱的听着他交代遗言一般,用力攥紧了拳头,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骂:“你自己的人自己管,我凭什么帮你管老婆,往后他要是有喜欢的人我他妈要不要帮你过去给他掌掌眼?!”
范岚还真的顺着他的话题考虑了下,笑:“当然要了,没有我好看的不行。”顿了顿,他又:“人比我好就行了,比我对他好就够了。”
白七忍无可忍:“放屁。”
范岚好脾气的笑了笑:“不管是不是放屁,是时候了。”话音未落他却踉跄了一下,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白七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你怎怎怎么了!”
范岚眸光颤了颤,轻轻的动了动手指,撑住他的手臂想站直却又更重的摔了回去,额角青筋毕现,还有一层冷汗裹成一缕滴下来。
“刚才还佛骨给他的时候,借那个吻一并还了点鬼力给他,不然那具身体撑不住,结果没注意就给他捅了一刀。”范岚声音微哑的笑了笑,嘴唇抖了两下,又摇摇头:“不碍事。”
白七也顾不上尊卑了,抬手就去掀他的外袍,里头那件白交领已经湿透了大半,染得血红黏湿。
无字鬼书化成的刀刃,笔直的插进他的左腹,鲜血还在止不住的往外渗,看的白七头皮发麻。
谢眠倒是了解行情,凡间的刀子伤不到地府的人,他就直接上无字鬼书了!
他抬手一按他手腕,这一看才知道,什么一点鬼力,分明是给了大半!
“啧,八爷也会受伤?”谢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冷笑了声从床上下来,垃圾一般把他盖在自己身上的长衫扔在地上,毫不留情的踩了过去。
这样的谢眠陌生极了,和平时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居高临下,从表情到眼神无一不沁着厚厚的冰雪,冻的人瑟瑟发抖。
白七皱眉,如果不是会破坏计划,他简直想去摇醒谢眠,告诉他范岚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恨我,正巧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取信天界,也好在地府立威。”范岚一把掐住白七的手腕,轻轻的摇了下头,似乎是有点虚弱,但出的话却是无比清晰:“别告诉他。”
白七咬牙,尽管有千万般不愿却还是点了下头。
谢眠冷笑着站到范岚面前,狠狠的掐住他的下颚,目光冷厉的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的:“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的血染遍无字鬼书的每一寸。”
白七一动立刻被范岚攥住手腕,笑着迎了上去:“哟,我的阎王现在有这么大本事了。”
谢眠甩开他的下颚,将他狠狠推到白七的手臂旁,头也没回的:“你太自信了。”
他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却不让人觉得慌乱,大概是真的魂魄和骨头都回去了,也不是那个纯粹的凡人大学生了。
是足以和八爷并肩的上古大神。
范岚无声的勾动了下唇角,却没多什么,而是让白七将他从地心带出去。
白七担忧的:“你现在这个状况,我们出去了你岂不是……”
“这个才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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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眠从鬼门出来的时候,外头站了两列银盔宝甲的天兵天将,见他出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下敷衍的礼:“谢先生,我们天帝有请。”
他心里了然,自己来时“无意中”联结天界的无字鬼书他看见了里头的幻象。
尽管破绽百出他还是相信了,大概是太惧怕范岚了,这么一点微弱的可能性都不愿意放弃。
可怜又可悲。
谢眠没有反抗,也没有显得急躁,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见,可以。但是要在棺材铺。”
天兵无法理解:“为什么?”
谢眠理所当然的了一个借口:“我恐高。”
天兵似乎抽了抽眉角,但也没怎么显示出不悦,而是拱了下手:“属下这就禀报天帝。”
谢眠嗯了声:“那你们先禀报,我回棺材铺看看家里两个病号饿死没有,觉得行就直接来见我,不行就算合作破裂。”
天兵:“……”
谢眠完便径直往前走了,也没跟他们招呼,反正这些人会跟着他的,不出所料的话明秋和肖山两个人应该也被困了。
他们现在翻天覆地的找牧夭和他,估计更想不到白七竟然在地心,谢眠醒来的时候听见白七的声音也惊了。
他仔细一想,如果这是他和范岚计划中的一环的话,那就容易理解的多了。
他一开始刚恢复一些记忆,就被范岚带跑偏了,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出不对。
他的无字鬼书明明是被言灵鸟带走,最后怎么又在范岚手里,还给他留了那么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片段。
时雪折用三生石恢复他的记忆,摧毁地府,怕是都在范岚的计划中。
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放着时雪折不杀的原因了,根本都是在利用他,可怜时雪折还以为自己给范岚添了很多堵。
其实都在帮他修桥补路。
傻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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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门离棺材铺很远,天兵看着他优哉游哉的用脚往回走,淡定的让人头皮发麻,忍不住问:“您这是……散步吗?”
谢眠沉默了一会,突然停了一下往后看,数十个盔甲稀里哗啦的天兵跟在后头也一并停了,哦了一声:“你们累了吗?”
天兵摇了下头,累倒是不累,但是这么走什么年才走的回去?
他该不会是耍人玩儿呢吧。
这会功夫,天帝应该已经到了棺材铺里等着了,按照这个进度走下去,天帝岂不是要在棺材铺里枯等十几天?
谢眠明目张胆的看了他一眼,承认了:“不累的话,咱们继续走?这一路风景挺好的,你要是不想走,就先回去吧。”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他:“你拿着这个,跟明秋我让你们来的,免你三天伙食和住宿费用。”
天兵:“……”一定要这么不要脸吗。
谢眠微笑,是要这么不要脸的,是你们天帝先不要脸的。
现在范岚也作不了妖,白七在他身边自己也放了心,他就算处理不了天帝,大不了就是一死。
万事做尽,东风刮不刮也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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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这么算,可也不能真的走上个把月,谢眠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直接传送回了棺材铺。
天兵赶紧跟上。
棺材铺门口和往常一样,安静的连个虫子叫也没有,他推开门,明秋和肖山都站在柜台后。
柜台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椅子,上头坐着的人金光灿灿的反射着阳光,恨不得刺瞎每一个想看它的人的眼睛。
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长得无法用好看还是不好看来形容,非要找个名词套上,谢眠想了半天翻出来一个“老实巴交”。
这人不像范岚那种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也不像白七那种温柔儒雅或者时雪折那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阴冷狠戾。
眼看过去,朴实的令人无言以对。
棺材铺的正店里头,摆着不少漆黑的棺材,墙角高矮胖瘦或站或蹲的有些纸扎人,龇牙咧嘴的也不好看。
彩色的纸扎花随风颤了颤,再配上这一屋子“形态各异”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惨兮兮的意思。
谢眠抽空眯眼看了天帝一眼,忙不迭哎哟了声:“您是天帝吧,瞧我一个凡人,从鬼门回来浪费了不少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天帝冷哼一声,刚想开口:“本……”
谢眠转头去看明秋,边朝柜台走边问:“牧夭找到了吗?”
明秋见到这个伤自己的人也没好气,冷冷哼了声:“您伤我们,属下现在没那个本事去找牧夭。”
谢眠脸色一寒:“明秋!”
明秋别过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冷嘲热讽道:“牧夭自从在您的“保护”下,从地府被抓走之后就联系不上了,无字鬼书也毫无反应,多半是和七爷一样灰飞烟灭了,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肖山垂着眼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哭,谢眠拍了拍他的脑袋,有点心疼。
这是棺材铺里唯一不知情的天使,他的伤心是真伤心,眼泪也是真眼泪。
谢眠拿了件衣服披上,不太好意思的朝天帝笑了笑,又道:“瞧我这铺子里的人都没大没的,没教好,半点规矩也没,也不知道给您倒茶。”
天帝看着棺材铺一团乱,没了范岚连待客之道也不懂的谢眠,皮笑肉不笑的:“不用客气了,我不喝。”
谢眠哦了一声,声音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冷冽低沉:“吧,您今天来的目的。”
天帝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柜台后的这个“当年大神”,如今的凡胎肉体,即便是被范岚强行灌了灵力,看起来还是一根拔苗助长的废柴。
“本君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范岚的事情。”
谢眠在心里冷笑了声,当年范岚把你送上天帝的位置,更与你有半师之份,你也配这么叫他的名字。
自从知道了内情之后,谢眠感觉自己心口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想化成一把把刀,朝这些人劈过去。
他一直都算是脾气好的,极少与人发生冲突,更遑论有这种想要毁天灭地的情绪。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行,范岚费尽心思布了这些局,不能毁在他的手里,于是撑着柜台冷笑了声:“您和我谈范岚的事情,他的事情轮的着跟我谈么。”
“当然轮得着,地府传来消息,范岚现在重伤濒死,被困在三生石上,一遍遍的重复着他当年杀你的情景。”天帝忽然笑了,在那张极平凡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连时雪折都做不出的阴冷笑意。
“大人,您有兴趣见见吗?”
明秋一怔,下意识回头去看谢眠,他前几天才知道范岚就是八爷,当时就觉得已经够震撼了,谢眠是……什么大人?
他艰难的转了转仿佛生锈的脑子,原本他是知道谢眠有算的,但基于信任和事态所迫他没来得及问是什么计划,现在看来,事情……有点严重?
天帝亲自来到棺材铺,等了足足三天,没有任何不耐。
虽然权利都在地府手里,但棺材铺只能算八爷手底下,地府一个部门罢了,和天界比只算个微尘。
范岚回了地府,竟然被困在三生石上一遍遍回忆痛苦,而天帝来找谢眠商量怎么处理范岚?
谢眠有决策八爷生死的权利?
退一万步讲,范岚是地府的人,即便要决策,什么时候轮得到天帝来插一杠子,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棺材铺,是已经算好了和地府撕破脸?
谢眠微笑,这个时候了,既然天界也不要脸了,他也不必再与他客套。
此时无字鬼书突然量了下,穆临那边来的消息,谢眠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三天的时间足够范岚布置了,于是抬头笑道:“见,怎么不见,不仅要见还要亲手杀呢。”
天帝起身看向这个“凡人”,不像范岚那种摄人心魄,让人没来由就恐惧的压迫,反而有种没有主心骨的软弱,他也没放在心上的笑了声:“走吧。”
谢眠走了两步,又停了:“我这俩员工在家我不大放心,带着您没意见吧。”
天帝回头看了一脸菜色的明秋和哭成肿眼泡的肖山,没多想的嗯了声:“随你吧。”
谢眠和天帝走在前头,你来我往的着些什么明秋也听不见,拍了下肖山的头,头一回放软了声音,问:“怕不怕?”
肖山吸吸鼻子,握住他的手指,口不对心的了声:“不怕。”
明秋嗯了声也没再什么,只是这么牵着他的手,默默跟在谢眠的身后,听着后头稀里哗啦的天兵走路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门前。
即便是天帝,也不能直接到地府,必须乖乖从鬼门进去,只不过这次进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
他心里着急,谢眠才一开鬼门,他便着急要进去,结果迎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钟声。
谢眠在后头扶了他一下。
“没事吧。”
天帝面上过不去,冷着脸站直身子:“没事。”
谢眠收了手,好脾气的嗯了一声,侧头看了明秋一眼,把手往后背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的接过来,藏在了袖子里。
几人继续往前走,到忘川时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忘川掀起一阵大过一阵的浪,中间甚至还出来个漩涡眼儿。
谢眠朝中间一看,那漆黑的河水里伸出无数个腐烂到不同程度的恶鬼,还有些白骨森森的手骨骷髅。
四周的石柱开始剧烈的晃起来,顶上的类似钟乳石的黑色石块扑通扑通的全落到河里,砸起一大片水花。
水花溅到几个天兵身上,立刻被灼烧的尖叫起来,瞬间化成了一道白烟,只剩个盔甲空壳子。
天帝眉角一蹙,咬牙切齿的:“弱水河!”
明秋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刚想问就被他的话惊到了,侧过头去看谢眠,猜测弱水河怎么会在这里。
他将无字鬼书扔到河面上,化作了一个类似竹筏的东西,率先跳了上去。
行过忘川,先到达十殿,然而整个地府安静的像座空城,连个唱空城计的人都没有,判官和鬼差个个儿都溜的一干二净。
十殿阎罗有大半守在三生石旁边,费尽心思想将这个受尽折磨的八爷放出来。
倒不是好心,只是地府弄权,并不想失了这个掌控三界的权利,最好范岚能在这场战斗中和天界两败俱伤。
十殿瓜分权利,不再看八爷的脸色行事。
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都想做那个捕螳螂的黄雀,只有范岚把自己变成了蝉。
谢眠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范岚的时候,他弯着腰,眉眼温柔笑意盈盈的问自己:“哎呀呀,你在挖蠽蟟吗?”
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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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脚程都快,加上天帝着急,对于他来,因为那个人是范岚,所以多一秒钟都是变数,他布置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刻,只有这一次机会。
地藏王入魔、时雪折叛变、地府乱成一团、范岚受伤以及谢眠恢复记忆,天时地利都凑齐了。
范岚这次,死定了。
到达三生石的时候,谢眠的心脏被一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撕扯了一下,虽然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却还是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明秋不动声色的扶了他一下,谢眠别过眼去,压下心底的心疼,恨不得从后面把这个什么鬼的天帝扔进忘川填河。
范岚被困在透明的三生石中,像极了白七那次被困在茧中的样子,整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头发乖顺的散在身后,虚悬在半空的那个透明的三生石,底下积了一大滩血迹。
一见这场景,天帝突然像是金榜题名的时候中了亿万大奖又同时娶了隔壁仙女一样激动。
“谢眠,去,把封印给我解了。”他毫不掩饰的狂笑起来,指着谢眠让他过去解三生石的封印。
范岚虽然是被困在里面了,但是现在除了让他痛苦之外,也没人能动得了他。
“解了封印之后呢?你要亲手杀了他吗?”
他有恃无恐的笑着,两只豆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三生石里的范岚,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扒皮抽筋:“当然,这么多年了,天庭想拔擢个人上去都要看地府的脸色,我这个天帝当的还不如个鬼差!我早就受够了,今天终于可以杀他了!”
他冷笑着抬手,碰向三生石,恶狠狠的磨牙:“杀了他,我早就想杀他了,几乎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把他的骨头碾成灰,血肉撕烂给千万恶鬼分而食之。只可惜……”
奈何桥上下乱七八糟,谢眠踩着尸体过去,冷冷的瞥了眼几个高高在上的阎罗和鬼差,把无字鬼书插进三生石壁上,却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天帝一惊,抬手就要碰三生石,被谢眠一甩手推开:“干什么呢,碰坏了你负责?”
着,他偏头朝明秋和肖山看了一眼,长话短道:“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有四个的石块,按照顺时针分三次挪一下。”
还缺个人,谢眠抬眼朝阴影里看了眼,道:“穆临,出来帮个忙。”
穆临笑着从阴影里走出来:“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学都没毕业,完了我要是挪错了,您别介意啊,可得把牧夭嫁给我。”
天帝又是一惊:“穆临你!”
穆临一脸淡定的:“哎呀,天帝您也在,真巧。”
“别闹了!”谢眠脸色一沉,然后开始一二三一起挪,结果在最后一下的时候,时雪折突然冲了过来。
一道裹着凉气的冰锥冲着谢眠的脸就来了,吓的穆临哎哟一声:“乖乖,还好不是我。”
谢眠没管脸上的伤,仿佛没有知觉一般道:“继续,千万别松手!”
时雪折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结果也没下一步动作了,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天帝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挪好最后一颗石头,巨大的三生石应声而碎,范岚轻飘飘的从上面落下来,谢眠离得最远,时雪折又突然扑上来攻击他,来不及再去接范岚。
穆临正想躲,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冷飕飕的声音:“穆临,你要是摔着他,这辈子就别想娶牧夭!”
穆临一哆嗦,下意识的接住了范岚,心想这个老板之前还是一副软软弱弱的样子,怎么现在这么凶!
时雪折一道冰锥砸过来,谢眠闪身一躲,站在了一个凸起的石头上:“喂,看你身后!”
时雪折并不相信,反而是脸色难看的又甩了无数个冰锥过来,个个冲着他的要害,步步紧逼时,范岚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握着谢眠留下的那片无字鬼书,沾染了他的血,天帝也朝着范岚撕了过去,招招凶狠,穆临带着他躲得也很艰难。
谢眠没想到天帝能这么大怨气,蹙眉喂了一声:“你既然这么恨他,又为什么去争天帝的位置,欺负时雪折呢?”
时雪折眼神一暗,死死的瞪着谢眠,不由分的甩了根冰锥过来,这一下直接击碎了他脚底的石块,哗啦啦落到地上。
天帝闻言冷笑了声:“我凭什么不争,我做了天帝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得权力,当真正的三界之主!”
“这次是真的,天帝你看你身后是谁。”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根本不信这个谎,冷笑了声,然而下一秒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方位冲出来一股鬼力,将他狠狠地了出去。
范岚掌中的无字鬼书瞬间化作了一柄黑色巨镰!
而那个鬼力就像个讯号一般,砸下来无数晶石,奈何桥拦腰而断,桥下的彼岸花中冒出无数阴兵,密密麻麻的冲过来。
天兵被下桥,落在弱水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便消失无踪了。
“明秋,肖山!”谢眠甩开时雪折,跃到天帝面前,举起从范岚那里摸来的判官笔,迅速在地上依着模样画了个阵法出来。
明秋把谢眠刚刚从天帝身上摸出来的那个东西往阵眼一甩,站到了标记上。
肖山一愣,下意识的跟着他的喊声站到了阵眼右侧的位置,和肖山各自占据了一个角。
失踪已久的牧夭和白七也走了出来,各自占据了这个阵法的标点,谢眠自己则走进了阵眼。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地府,光芒撒下来将天帝紧紧的拢在了里面,他一惊,这时候再撤走一惊来不及了!
“时雪折!”天帝被围攻,焦躁的发现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范岚,连动也没动,立刻怒道:“你敢毁约!”
“我跟你什么时候有过约定?”时雪折冷笑了声,偏头看着痛苦的范岚,心里那股畅快几乎冲破天际。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算计在他手上全成了助益!
当年他因为谢眠,把自己的锋利变钝,又因为谢眠重新把自己变成一把刀,他是范岚,是整个地府,是这三界最尊贵的人!
怎么可以只为了谢眠一个人活!
时雪折看着这群厮杀的乌合之众,争权夺利的地府和天界,眼里却只有范岚和谢眠,他从来没想帮天帝,他就是想单纯的,想杀这两个人。
时雪折闭了闭眼,他当年那么崇敬的两个人。
如今都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样子了。
他嘴唇轻轻一动,了声:“……”
时雪折一怔,站在了原地,眸光一颤呆呆的看着微微靠在石壁上的范岚,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回头却被一道金光直接甩了出去。
这一下直接砸烂了最后一根撑着奈何桥的桥桩子,整个奈何桥轰然坍塌,全部落在了忘川河里。
砸出的弱水在阴兵和天兵身上刺啦一声冒出阵阵浓雾,从身体到灵魂全部烧焦。
时雪折只来得及伸了下手:“师……”
穆临不光不省心,还临了添乱,拍了下刚醒过来的范岚:“你还好吧,你快看一眼我老婆和你老婆,他们不得过天帝啊。”
范岚睫毛轻轻颤了下,惨白的嘴唇动了动,穆临艰难的竖起耳朵还没听清,啊了一声:“你什么!”
范岚低低喘息了声:“你让开。”
穆临一怔,“我让开,你一个人他们俩?你是开玩笑的吧!”
范岚喘了口气低声:“不碍事,你去帮他们。”
天帝被缠的抽不开身,挑了个相对比较弱的牧夭急速攻来,穆临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范岚了,直直甩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布条,将天帝半只手裹得像个木乃伊。
穆临嘿嘿一声:“老婆没事吧。”
牧夭冷冷一瞥,手上银鞭便甩了出去,看准谢眠站在阵眼中央的手势,朝天帝攻去。
天帝拼命的挣脱,却发现自己这是被设计了,可从一开始他踏进棺材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暴露了目的就注定不能和地府和平共处。
这个关头,只能拼了!
可这个阵法霸道的很,谢眠也不是那个刚通天窍的“凡人”,俨然是有一股巨大鬼力的,甚至比范岚还要强不少!
牧夭甩着银鞭,咬牙切齿的猛攻却被他躲了过去,再收回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被灵力一扫而过,伤了手腕一层皮。
穆临磨牙:“天帝,按道理我得敬你,但你这样我将来怎么娶老婆。”
谢眠心里担心范岚,自己又抽不开身:“再不认真,等你死了我就安排牧夭相亲去。”
穆临哦了一声,把表情收的严肃无比,完全不顾昔日上司之情,不留情面的朝天帝攻击而去。
谢眠但身上的佛骨齐全,加上范岚渡过来的那些鬼力,融合的还算好,虽然天帝很强,但牵制不成问题。
天兵和地府那些乌合之众混战,整个地府里鬼哭狼嚎成一团,范岚举起巨镰砍瓜切菜一般横扫了不少阴兵和天兵,直抵地藏王。
这两个人是天地初生之时最先出现的两个生命,一为渡一为杀,没想到千万年之后竟然要兵刃相向。
范岚没再多什么,只是静静的闪避着他的攻击,并未还手。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样子,一脸慈悲为怀的笑意,出手却残忍异常,范岚被震得手指发麻,巨镰一横念了声咒语,脚尖离地三尺,脚底浮现出一个阵法的光芒。
地藏王被困在中间,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了!
原先他的那些躲避留情,只是为了让他自己走进阵眼中间,随即冷笑了声:“嗜杀的人,即使再悲悯,骨子里还是只懂得杀戮。”
范岚眉眼一抬:“慈悲的人,即使再善良,都有三分恶意。”
站在阵眼之中的地藏王被大大削弱了灵力,范岚巨镰扫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躲,被当胸劈中。
他重重呕出一股血,染湿素白的袈裟,融进伤口的血里看不见了。
“你根本没受伤!”
范岚嘴角含着点无奈的笑:“受了,怎么没受伤,我们家阎王临走时候还捅了我一刀。”顿了顿,他又:“不过没这么严重,三生石里那个都是幻象,鬼门听见的那个钟声叫收魂钟,从那一刻你们看到的,就是幻象了。”
“你们计划好的?”
“也不能这么,本来是我自己的计划,把谢眠也算在内了,只是我没想到自己又被他反过来摆了一道,我将计就计清楚收魂钟,把自己困进三生石。”
范岚毫不掩饰的朝谢眠看过去,笑道:“他借着来地府找我算账的理由,给了我一刀,其实是把我的那把镰送回来,还鬼灵精怪的提醒我用血染遍,亏得我和他有默契,不然听不懂可就糟了。”
“我明白了。”
地藏王喃喃的了声,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他双掌合十,指尖佛珠个个发出金光,身后也漫出一点柔和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从来不为夺权,生出心魔也只是因为见到这世上恶鬼越来越多,渡不尽的恶意,从而激生了心魔。
入魔的一万多天,他比死更痛苦,却又放不下这片地府,现在看见范岚身上的善意已然放了心。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王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现在哪还配得上这句佛语,罢了罢了,一头扎进了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