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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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是翰林院大学士,掌拟诏制诰,他骤然得知储君莅临翰林院,现下又是放衙之时,这帮放浪形骸的年轻人定然又在闹腾,匆匆套了件官袍就赶来。

    紧接着又进来一排穿青衣的黄门,站在两侧,蔺湛因今日入宫,所以身上还穿着上朝后的紫色袴褶公服,戴进德冠。蔺湛不动声色地将帕子往袖中一塞,对那老者行了一礼,道:“老师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父皇只是让我来看看《会典》的进度。”

    皇帝想起这阵子翰林院在编纂《会典》,自己懒得走动,便派太子来查看。

    众人见他似乎不介意他们方才的无礼,都松了口气,毕竟谁能料到太子突然来突击检查。唯郑湜脸上神色几变,却又得尽力装作不管不顾的模样,祈祷着蔺湛早将一个月前在行宫做的飞花令忘干净了。

    《大周会典》是由郑湜主笔,那老者见他皱着眉站在原地,好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低咳一声,“郑友,带殿下去看。”

    郑湜这才回过神,行了一礼,“殿下请随臣来。”

    他带着蔺湛来到翰林院的值房,蔺湛一路环视着值房内汗牛充栋的书籍,笑道:“这么多书,都是用来作《会典》的参考吗?”

    “正是。”郑湜拿出一卷用绿牙象轴并朱红绸带装封的书籍,道:“这还只是编了一半,从太.祖高皇帝至文宗皇帝的昭德二十一年,殿下,是陛下要看吗?”

    蔺湛随意翻了几页,然后把书合上,缓缓叹了口气,“十七郎,你可知父皇为何让我来亲自查看?”

    郑湜见他神色严肃,不由也心中一凛,等着他下去。

    蔺湛道:“有人这里面有谬误,乃是对先帝不敬。”

    郑湜起先还绷着脸,而后无奈地笑了笑。历朝编纂《会典》的主笔官,哪个不被御史台的人逐字逐句地鸡蛋里挑骨头,这个不敬那个不敬,逼得他们将史官们的春秋笔法学得炉火纯青才敢落笔,郑湜因才华横溢,遂得了这个差使,也做好了被挑剔的准备。

    “殿下,这其中的歪曲您也知道,这书也不只我在编,还有我的同僚和老师。”郑湜道:“要参的也不只有我一个,我又有何惧?”

    蔺湛话锋一转:“那你是准备继续待在翰林院?”

    郑湜怔了一下,“殿下此话何意?”

    “关内、陇右道的巡察使上疏,灵州、安定一些灾县的县令刺史假公济私、贪墨灾粮,正革职押送回京,这些缺了的位置,也得有人去补。纵然这差事苦累不堪,但到底也管着一州一县的灾粮。”蔺湛走到一旁,捏起茶盏上一只紫陶茶杯,端详着上面的纹路,“今早的朝会,便是议的此事。”

    郑湜又问:“那工部尚书徐琦呢?”

    蔺湛轻描淡写:“去剑南挑木材给父皇修宫殿。”

    郑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因了上回大云寺的事情,徐琦被贬了。崔见章缺了个得力助手,必然要提拔其他人,但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去补那些灾县的空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做得令皇帝满意了便能堂而皇之地升官。

    他有些明白蔺湛这是激着自己出翰林院,但到底有一种当他人棋子的憋闷感,便道:“父亲怎么?”

    “舅舅没来上朝。”蔺湛摊了摊手,道:“不如,我这做外甥的亲自上门道歉,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怎敢劳烦殿下。”郑湜道:“事出有因,这因归根结底是我年少不懂事,殿下不,也迟早是要戳穿的。”只是连累了薛棠……

    蔺湛好似猜到他心里所想,盯了他好一会,“你不会……放不下什么吧?”

    郑湜收书的动作一顿,想到方才那块手帕好像被他拿走了,也不知有没有扔。他确实厌恶翰林院里枯燥无用的事务,但因京中有念想,离京也十分不舍。他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转身对蔺湛道:“殿下容我思考几日。”

    蔺湛等着他这句话,笑道:“不急。”

    出了翰林院,蔺湛从袖中拿出那块手帕,手帕的右下角绣着一株兰草,他低头闻了闻,发现上面居然有麦加香膏的味道,不由得挑起一丝冷笑。

    ……

    微风轻拂,吹散了燥热,午后大约是最惬意的时段,薛棠在太液池畔挑了个好地方憩,忽然觉得鼻端有一抹幽香,好像是什么东西罩在了脸上,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她伸手去拂,手却被人抓住了,以为是绿鸳在开玩笑,懒懒道:“绿鸳,别扰我睡觉……”

    “怀宁妹妹,”耳畔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跑这么远来午睡,太液池对岸就是西苑,不怕窜出一头狼把你叼走?”

    薛棠霎时后背生寒,猛地醒了过来。眼前却遮着一块手帕,还有一阵熟悉的香味,她将手帕拿下来,还没细看便被人抽走了,转而代之的是蔺湛面带笑意的脸。

    她差点从美人榻上滚下来,赶紧坐了起来,“殿下怎么在这?”

    虽然上回救了自己,她很是感激,但每次都用这么惊悚的方式喊醒她,是个人都会有阴影。

    蔺湛见她躲得远远的,主动站起来坐的近了些,薛棠往后挪了挪,直到挪到美人榻的尽头,他却还在靠近。薛棠无奈,又问了一遍:“殿下找我何事?”

    蔺湛像一头把猎物逼到角落戏耍的狼,缓缓地提起她的心:“怀宁,你在长安城有情郎,你哥知道吗?”

    这句话把薛棠砸了个半醒,“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到一些传闻,”蔺湛道:“那日你去崔府赴宴,喝醉了酒,好像是郑十七送你回来的?”

    薛棠心里缓了缓,有些反应过来了。在华清宫那回两人已经闹了一次误会,加上崔府门口那一抱,更有崔琉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嘴巴推波助澜,流言蜚语便悄然而生。只不过她没想到,蔺湛居然也会关心这个。

    薛棠想解释一下,奈何蔺湛忽地变了脸色,加重语气,“只问你是不是!”

    好、好凶!

    薛棠抿紧唇,点了点头。

    蔺湛缓下语气,“哦”了一声,“哗”一下从袖间抖出一方手帕来,正是方才盖在她脸上那块,“那你看看这个。”

    手帕上绣着的那句诗首先让薛棠闪了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羞又愧,然后是这笔迹,每个字的字尾,都有一个勾,和她的一模一样,铁证如山,想拒绝都没门。

    “我……”薛棠身子微微发抖,“我没有在手帕上绣过这样的诗句。”

    蔺湛笑道:“这手帕是你的,字迹是你的,连香料也是你的,还想否认?”

    “这是从哪发现的?”

    “翰林院。”一这三个字,薛棠神色又是一变。蔺湛欣赏着她交替着疑惑、愠怒、羞愤的神情,又道:“不过被我发现,暂时还没人知晓。”

    薛棠咬着唇道:“殿下……我确实不知道,还请殿下别告诉别人。”

    蔺湛露出为难的神色,“别人可以不告诉,但若有一天父皇问起来,我可不敢不以实情相告,你父皇听了什么反应?”

    他的神色里夹杂着单纯和无辜,看上去只是想捉弄她而已,但薛棠知道,这背后将揭起的风浪远不止如此。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女,婚事到还不至于劳皇帝亲自询问,但作为薛家独女,她嫁给谁便成了一个政治联姻的符号。

    虽然薛棠时常排斥着这个法,哥哥也不见得会逼迫于她,但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郑氏风光了两朝,已经有了个宰相家主,再加个哥哥是郡王的媳妇,那势力可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当初将薛棠封为县主,也是准备着日后让皇帝亲自替她赐婚,这是块烫手的天鹅肉。

    薛棠被逼急了,也顾不得往日的尊卑,豁然站了起来,“我确实不知道!郑公子与我也只有寥寥几面,我还记不清他的样子呢!殿下为何凭一块手帕就想污蔑我!”

    蔺湛见她有胆居然站起来冲自己吼,不由有几分讶异,也站了起来。

    “好得很。”他咬牙笑了起来,“你是又掉了几滴泪,把十七郎也耍得团团转?”

    他比薛棠高出许多,这样一来,薛棠又得仰望着他了,她见蔺湛还对那日受骗的事耿耿于怀,喉咙里堵了堵,气势上一下子矮了一大截,不过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没有!殿下,你要告诉陛下就去吧,我不怕!”

    她的脸因激动涨得绯红,从脸颊一路到脖颈都是一片粉色,与她身上穿的蜜粉色镶银丝锦缎长裙相得益彰,像一只被激怒了的猫儿在张牙舞爪。蔺湛摸着下巴,见她这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忽地也有些不确定,“当真不是你的东西?”

    郑湜对她的心思,蔺湛隔岸观火看得很清楚,但只要郑湜一日对其死心不改,他离开翰林院的步子就迈不开,昨日又突然冒出了这块暧昧的手帕,将他奄奄一息的心又勾了起来。

    就算两人真是郎情妾意,他也得棒鸳鸯,她要是识趣,趁早放手,乖乖做这个金丝雀等着以后以皇室公主的身份下嫁他人。

    但……她好像真的不知情。

    蔺湛盯着手帕,皱着眉。

    薛棠见他陷入沉思,想趁机夺回这莫须有的证据,出其不意地去抢手帕,奈何蔺湛手上好像长了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只听得“咯拉”一声。

    或许薛棠该庆幸没在他拿刀的时候去招惹他,蔺湛回过神时,眼前的少女已经蹲了下去,因为疼痛,声线颤抖着哽咽道:“殿下……不给就不给……你、你还捏断我的手,好痛,呜呜……”

    作者有话要:

    请不要怀疑这真的是一篇甜宠文

    女主以后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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