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半个月前, 薛恂的军队已经抵达了灵州, 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得知太子失踪的消息。
趁其他人对着沙盘商讨排兵布阵那会,薛恂摸了摸怀中妹寄来的信笺, 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薛家有自己的军队, 是当年父亲一手培养,雷不动地守在北庭, 前来灵州的有一万,除此之外, 朝廷遣派的巡察使、监督使以及其余将领, 受吏部调遣,三年一换,五年一大换。至于这位灵州刺史徐授业,却是新官上任, 至今为止, 在他身上还看不出什么风向来。
薛恂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战事。军队安置在灵州屯军营, 他骑马经过街头, 见路上偶尔还经过几个乞讨的百姓, 是经了旱灾的流民,一两个士兵正拿着□□逗弄其中一个妇女。薛恂定睛细看, 发现他们的穿着竟是北庭的将士, 霎时怒从心头起, 一鞭子抽下去,“干什么呢?你们是谁的部下?!”
那些士兵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回头见是薛恂,才略微收敛了些,道:“回郡王,我们是魏将军的部下……”
他们口中的魏将军是北庭副都护、充陇右节度副使魏邢。薛恂冷笑了一声,这回手中的鞭子没再留情,“滚。”
几名士兵落荒而逃。
薛恂于是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每回大战在即,他都需要放空一下,只不过这回碰见了姓魏的狗东西的人,实在不走运。
这么想着,身旁传来少女的声音,“……我腿酸……”
薛恂耳朵一动,这像是妹的声音啊。随即摇了摇头,妹她好好地在长安,来灵州干什么,一定是自己日思夜想产生了错觉。
那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用歇息,我能坚持,我想尽快见到哥哥。”
薛恂心一下子被揪紧,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色襦裙的少女正由人扶着从马背上下来,她脸色因长途奔波而十分苍白,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竟还有些撒娇依赖的意味在里头。而且,她还尚不自知地被那人搂着腰……
薛恂懵了。
那不就是妹吗?
薛恂反应过来了。
薛恂大怒。
谁把她拐到这里的?!
鞭子下意识朝那靛青色长袍的人甩了过去,尾部缀着钢链,薛恂用的是全力,如若不避开,半只肩膀都能给没。
下一刻,鞭子缠在了一把刀上。
蔺湛感受到杀意的同时,自己腰间的刀早已出鞘了,不过见到来人后,他将砍向马腿的刀锋一偏,接住了银蛇乱舞似的鞭子。对于未来的大舅子,他还算客气。
薛恂大惊失色,“殿下?!”
蔺湛对于两人以这种方式的碰面并不惊讶,笑道:“郡王,别来无恙。”
长安城外,隔了一片密林,有一座乱葬岗,因血腥气太重,连片草屑都不长。据闻深夜路过这里,还能闹出人命,万年县附近的百姓便经常传出这种流言。
但荣铨知道,这不过是地痞无赖互相报复而已,这坑里埋的,都是些没有家眷认领的死刑犯。
露水将他的衣裳和头发湿,他好似全无察觉,安静如鸡地躲在草丛间,唯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终于来了人,一共两个,走在前面的手里举着一根火把,后面的那个推着辆木板车。
专门放死人的那种,荣铨在心中下了定论。仍是无声无息的,像块墓碑潜伏在草叶间。
两人嘴里抱怨了几句,隔得太远没有听清,将车上的人一抛,利索地走了。
荣铨这才从草丛中站起身,走到那具死尸面前,拿脚尖将他歪在一边的脸拨正,月光在他白纸一样的脸上,双目圆睁,嘴角的血迹像女人的胭脂,口中好似还能喷出热气,但整个人已经死透了。
荣铨低下头,仔细回忆了一下,自言自语:“殿下什么来着……”他拍了拍脑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掏出腰间短刃,像斩下一只巨大的鱼头那般,干净利落地将这人的头颅割了下来。
“臣有一个疑惑。”薛恂换了一身常服,捏着酒杯道:“臣这几日调遣军队去山中巡查,突厥的贼寇确实只在灵州出没,怎么会在我眼皮底下跑到雍县去?殿下……当真遇上了这波人?”
蔺湛皱了皱眉头,似是在回想,摇头道:“夜色太暗,我们又是在谷底,所以并没有看清。”
“谷底?”薛恂眉头皱得更深,欲言又止,最终换了个委婉的法,“殿下难道不知,兵法有‘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一?”
蔺湛放下酒杯的动作一顿,闻言并未愠怒,淡淡一笑,“郡王身经百战,自然比我这个深宫里的储君有经验。此番折了一千将士,是我大意了。”
“就算殿下不知,那卫敬与张诚也该提点一二。”
蔺湛撩起眼皮,“你觉得那两人可堪大用?”
薛恂思量了一下,觉得和他们两个比,还是蔺湛最可靠。他短暂地量了对方一眼,见他身上伤处不多,应当是在途中便处理好了,看上去一派风尘仆仆,还真是一副落难的模样。即便如此,薛恂心头仍然盘旋着疑惑,心道等妹点好出来,自己要问个明白。
方才在街头的时候,她三言两语把自己发了,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两人正谈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臣恭迎太子殿下驾临——”
灵州刺史徐授业同郑湜一样,也是从翰林院外放出去的,与才高八斗的郑湜不同,他并非是六品翰林待诏,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七品下翰林。半年前写了一封奏折弹劾徐琦的马屁,果不其然成了斗争的牺牲品,起先被贬谪到了山高水远的巴州,后来徐琦落势,崔党被压了一阵,把他调来灵州的正是太子。
紧随其后的便是副都护魏邢,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蔺湛,却迟迟没有下跪之举。蔺湛慢慢从上座走下,浅笑道:“怎么了魏将军,五年不见,将本太子忘得一干二净?”
“臣不敢。”魏邢拱手,“请恕属下甲胄在身,不能行跪礼。”
蔺湛道:“无妨。”
魏邢目光在屋内三人间徘徊,道:“殿下既然安然无恙地到了灵州,是否赶紧让属下回禀朝廷,好让陛下安心?”
此话一出,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魏邢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安然无恙?”蔺湛笑道:“怎么被你的,我好像九死一生逃到灵州似的?”
魏邢忙道:“殿下恕罪,臣并无此意。”
薛恂心底笑了一声。
储君失踪,皇帝脑子进了水才会将这消息散布出来,必然即刻封锁消息,不能走漏半分。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蔺湛在雍县遇到贼寇,魏邢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将目光移向蔺湛,想看他是如何反应。蔺湛面色波澜不惊,却只是低声道:“我累了,要先休息。”
薛恂清楚地看到魏邢松了口气,心底不由有些失望,也不知道蔺湛的算,索性先去看妹去了。
薛棠也在苦恼该怎么和哥哥明自己前来灵州的原因。她撑着下巴独自苦想的时候,薛恂悄然推门而入,手放到她肩上,将她地吓了一跳。
“是不是在宫里受欺负了?”薛恂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她时候不开心,会在信里吵着闹着要到他身边来。
“我……陛下……”薛棠了一半,吞下了下面半句话,薛恂心急,又问了一遍。薛棠正思索着如何以委婉的方式告诉薛恂,又不至于让他勃然大怒,便听窗外一个声音道:“父皇的意思,给你两个选择,当国舅爷,还是当郡王。”
薛恂震惊地看向窗外,果然见蔺湛抱手倚在窗边。他豁然站了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年陛下与父亲结为异姓兄弟时,信誓旦旦地替他照料唯一的女儿,将她视为堂堂公主,日后亲自替她择婿。
现在要将她纳为妃子?!
薛恂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妹,这是不是真的?”
他眼底赤红,显然不相信。
薛棠闭上眼,点了点头,把来龙去脉简短地了一遍。
薛恂一拳砸在案上,腮关紧绷。
薛棠道:“是殿下救我出来的,所以我在灵州的消息,暂时应该无人知晓。哥哥,先别管我,当务之急,是长安的事。”
她看了眼窗外的蔺湛,想到那晚在船上的事,脸颊不由微微发烫,推开薛恂夺路而逃,“总之,哥哥你别问我了。”
薛恂一头雾水,蔺湛笑道:“燕郡王,咱们来谈谈?”
虽然薛恂对长安的事一概不知,但军人的嗅觉告诉他:太子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