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薄云把夜空唯一的光源遮住, 天色愈发得暗，暗到可以把前方的路无限延长, 原本近在咫尺的路, 却怎么可走不到。

    月黑，风高, 杀人夜, 这是最坏的猜想。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多虑，毕竟这条夜路苏絮没有走过千百回，也反反复复熟悉了将近三个月之久, 以前都没有类似的事发生过，这种具有强戏剧冲突的事情怎么可能被自己赶上。

    就算是这样自我安慰, 苏絮步子更替的频率也是越来越快。

    后面的步子声大概还有着几米远, 听上去不紧不慢, 一直蹭着地面，发出令人生厌的声音。

    苏絮拿出手机, 现在车是肯定来不及, 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人, 于是颤抖的指尖在九宫格键盘敲出：

    【我有点怕。】

    灵翼门口, 方舒将韩暮云送出来：“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韩暮云摇摇头：“我得去找一个人。”

    “还是那个女孩？”方舒借着天色，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嫉妒。

    “嗯，本来答应她一件事，我不想食言。”韩暮云抬手看表，“还来得及。”

    韩暮云急切地转身，向远处跑去, 以最快的速度，只留下方舒还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方舒第一次觉得，他是真的离开了，而且是用跑的，越来越远，直至从她的世界消失不见。

    希望你能来得及，来得及追上你的女孩。

    苏絮再次点亮手机，韩暮云并没有回复消息，他也许在忙，也许在讨论如何回复到顶流的人生大事，所以没有来得及回复。

    就在她还在思考着如何逃生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难道是那个人要动手了吗？

    后面的人伸出手，拉住了苏絮的腕部，她本想慌张躲闪，然后配上一套乱拳死臭流氓的招数，击退那个人，但当手腕被紧紧握住的时候，一股让人心安的暖流顺着血管，直接流淌到她的心房。

    她需要的那个人，没有食言。

    “你终于来了。”苏絮的声音带着哭腔。

    韩暮云将苏絮揽入身侧，用结实的臂肌在她身后形成了一道防线。

    “刚刚……”

    “对不起，是我不好。”韩暮云低声，语调有些警惕，“他还在身后，这个给你。”

    韩暮云将一听可乐交到苏絮手中，这个行为让她有点摸不清头脑，泛着泪花的眼睛眨了眨：“是要我喝吗？”

    “用来防身，”韩暮云怕没明白，便补充道，“如果我不过，就呲他，明白了吗？”

    苏絮把韩暮云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个来回，反应过来：“明白了。”

    然后拿起可乐摆在胸前，幅度地一通狂甩，势要将快乐水变换为高暴击的远程武器。

    只是，最终武器很幸运地没有发挥它的实力，那个恐怖的脚步声最终还是远离了，估计那个人也在担心自己不过我身边这个男人怎么办，毕竟他又没有可乐。

    在拐弯处，无人的夜路变为通明的灯火。

    韩暮云叫了车，在等待车来的一段时间，苏絮一直仰着头，盯着男人的眸子。

    “你在看什么？”韩暮云问。

    “我没看什么。”苏絮这样，可依然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在看人间烟火、车水马龙，在看红绿灯不停交替，偶尔会有人钻进街边的商铺，画面变幻万千，却只有一处始终没有变。

    他眼中的我和这个世界，都好看起来了。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苏絮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有出口，悬殊的身份，微妙的关系，两者结合让她开始无比心，像是第一次自己登高换灯泡，那只灯泡又薄又脆，生怕把它摔了，那样就没有光了。

    韩暮云表情忽得有些自责，眼神柔软，一下子伸出臂膀怀抱住苏絮，恨不得以自己的身体为她塑造出一个天然的屏障，能时刻护她周全，保她平安。

    “我一定会用尽全力保护你的。”韩暮云信誓旦旦。

    女孩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眼前尽是长街夜景，至于身后有什么，她不必在意，这个男人已经用拥抱给了她最完善的保护。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真好。

    她希望就这么抱着，任凭时间流转，随便昼夜不舍。

    韩暮云于她而言，曾是无边遥远的星辰，她用仰望的方式得以满足，而今将这颗星球私有，苏絮心中萌生出另一种情感：贪恋。她不想抽离，只是可乐还在手中，刚好硌在韩暮云的胸膛。

    “你会疼的吧？”

    苏絮挪挪手，想要先将拿着可乐的手抽出，却被韩暮云抱得更紧。

    “没关系的。”韩暮云喃喃道。

    “我有关系！”

    声音由两人身侧传来，韩暮云和苏絮一同看向声音的来处，竟发现早已等了很久的司机师傅。

    “是你们叫的车吧？”

    “是我们，不好意思啊师傅。”

    韩暮云礼貌地表示了歉意，并为苏絮先开了车门，先护她上车，而后算移步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不成想，苏絮的车门刚一关，韩暮云就听到一脚油门声，车居然直线地开了出去。

    就连车里的苏絮都不知道怎么个情况，慌忙地看着被甩在车后方的韩暮云。

    司机师傅如同过来人般感叹道：“你们年轻，告个别恋恋不舍的。”

    “师傅不是，师傅！”苏絮一时不知该什么，只顾焦急地拍着驾驶座位后的靠枕。

    司机师傅注意到苏絮的动作，由后视镜看向后方的韩暮云，发现这伙竟然追起车来，心中一股温热的暖流涌上来，想到自己年轻时的青春物语，不禁鼻头发酸。

    但司机师傅再怎么也是个猛男，嘴上依然倔强：“看这伙，倒是够痴情，你们是分手了吧？他跑着跑着就该喊了。”

    “喊什么？”苏絮根本没脑子反应司机师傅在什么。

    “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司机师傅揉了一把酸楚的鼻子，“你是叫燕子吧？”

    师傅你电影看多了吧！你才燕子呢，你看你穿的花衣，哦不，看着像是是纹身……

    等等，这个锃光瓦亮的脑袋，好像似曾相识。

    师傅我们还真的是有缘啊！向阳区是不是就你这么一个司机师傅啊喂！

    苏絮内心咆哮，双手抓住前方的靠枕，稳住心神，刚想开口告诉司机师傅实情，结果一个急刹车，苏絮的额头重重地撞在靠枕上，把她的话硬生生又塞回了喉咙里。

    司机师傅眼球一动，像是一个破了案的侦探，出了自己的案情分析：

    “你们……是准备一起上车的吧？”

    您真聪明。

    “我掉头回去接他吧。”司机师傅咽了咽口水，异常尴尬。

    没等司机师傅动车，韩暮云便已经追了上来，苏絮匆忙开一侧的车门，等他上车。

    他向车里摆摆手，一只手撑着车门，弯腰站在车外想要平稳住呼吸。

    为了方便奔跑，韩暮云在途中挽起了衣袖，并解开衬衫的两个扣子，手臂、喉结，和领口间若隐若现的胸肌中缝，被车里的苏絮看了个过瘾。

    刘海挂着的汗晶莹透彻，随着胸膛起伏的节奏向下滑动，这个男人的喘息声怎么都让人听不够？

    想着这些，苏絮脸颊倏地一红，仿佛想到了一些禁忌的画面。

    “快进来。”

    听者无心，话的苏絮却察觉了这三个字的一语双关，紧张得要命，赶紧补充道：“你出汗了，不然会感冒的。”

    韩暮云听话的进车坐好，这才算喘匀呼吸，本想笑着拿司机师傅趣，却被从司机师傅头顶闪过来的光亮晃了眼睛。

    “伙子不好意思啊。”

    这没关系师傅，但是……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见过，韩暮云把苏絮送到家也没想起来，毕竟一个人每天总会遇见成百的陌生路人，有印象却记不住的人太多。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絮安全到家。

    韩暮云坐在苏絮家客厅的沙发上，听完她讲完自己被跟踪的整个经过，心里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开会再久一些，如果跑得再慢一些，苏絮很可能就会发生危险。

    “这几天我接送你上下班。”

    “不好吧？”

    “安全第一。”

    “不定是我想多了，是个路人也不定。”

    “看着不像。”

    “你看到他了？”

    “嗯，但没有看清长相，”韩暮云回忆了片刻，“黑色衣服，戴口罩，我跑来找你的时候刚好经过他，如果只是路人的话，他不可能刻意回避我。”

    苏絮倒吸一口凉气：“有没有可能只是偶然碰到我了？”

    “大多数跟踪狂都是选定目标之后实施跟踪，服装、路线，包括辅助作案工具，都会根据跟踪对象而改变，如果第一次作案被断后，短期内肯定还是会再次作案。”

    韩暮云眉眼低沉紧锁，像是一个老练的侦探在分析案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苏絮有些好奇。

    “《潜刑》的剧本里写过这些。”

    “我怎么没印象？《潜刑》不可能有我没看过的剧情。”

    “被剪了两集。”

    苏絮抓狂地想要看到被剪掉的那两集。

    “总之，这几天我会和你贴身行动。”

    她有些被惊到：“什么叫……贴身行动？”

    韩暮云用手按了按沙发，正视着苏絮的眼睛问：“你想让我睡沙发，地毯，还是床？”

    “床。”

    呸！内心戏想想就得了，居然还出来了！

    苏絮不假思索的回答，把韩暮云搞得也接不上话，两人在沉默中尴尬了半晌后，韩暮云才：

    “我觉得沙发就挺好，”韩暮云双颊泛红着站起身，“我回家去抱被子。”

    “不是，我刚刚瞎的，你回去吧，他也不可能追到家里来。”苏絮跟着韩暮云走到玄关处。

    韩暮云没作理会，将门开，站在门口处深思良久，又转过身回到了沙发坐下。

    苏絮对他的走位一头雾水，看不明白。

    韩暮云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贴身行动。”而后又左顾右盼，问：“你家有多余的被子吗？”

    被子，是什么来着？

    “哦，我去拿！”苏絮跑到卧室。

    衣柜开，苏絮双手扶着柜门，但没了继续的动作，衣柜里樟脑球的凉气好像能让苏絮清醒一些，可脑子是清醒了，体温却始终降不下去。

    难道她又发烧了？脸红、心跳加速、体温上升，要命，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这究竟是什么病症？

    苏絮心里再清楚不过，让她这样的病根在谁，她把头埋在衣柜里，面前就是一会儿要拿出去给韩暮云盖的被子，苏絮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鸵鸟，便配合着自己的想象，一头扎在被子上。

    客厅的那个人应该在窃喜吧？他把她撩成功了，会不会正在偷笑呢？

    不大的房间内，一堵墙并不能阻挡多大的音量，可就是这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让怂怂的人撩女孩，那个最先顶不住的人肯定是自己。以前演戏时他过太多的情话，和那么多女孩都有过或多或少的互动，还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

    韩暮云伸出手，本是白皙的手背红得通透，上一次这样，大概还是喝醉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望向卧室的方向，安静得出奇，越是安静，他越是紧张。他试图寻找着什么可以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起码要让这种心悸的感觉消退，只是苏絮家中居然收拾得异常整洁，茶几处也就只有一听今天买来的可乐。

    对，可乐。

    韩暮云拿起可乐，二话没就将其开。

    呲——！

    果然，冷静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