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荆寨怪事
十八年后。
圆盘还未爬出东边的轮廓线,山林间泛着淡淡的白,氤氲缭绕虫鸣幽幽。矮山环绕的中间是一大片稻田,荆氏族人像蒲公英般散落其间。
正是早春播种的好时,人们或扬起骨铲或拉着骨犁,好一副静谧的画卷。
荆志扬坐在田埂上,不时看看拉犁的双亲。他已经十八岁了,体格稍嫌健壮,比父亲荆成还高半个头。然而父亲却令他采集野菜,自己跟母亲操持繁重的农活。此外,家中还有一个祖母。祖父很久以前消失了,至今不见踪影。
父亲停下来,以遮眼望着东方的红日。然后转头面向志扬,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看见光辉中的瘦削,志扬撇了撇嘴,旋即大步夺下犁绳快速拉动着。
“你慢着点,都被你拉歪了。”母亲心扶正牛骨犁。
“我不是孩子,以后重活由我来干。”他头也不回。
“好好好,下回依你。”父亲仍然挂着那丝微笑。
“都了多少次下回了。”他重重道。
父亲没有回答,打量着自己三十岁时捡到的儿子。匀称的面孔嵌着澄眸,头上盯着圆髻。太完美了!
尽管不认为真相会影响家庭的和睦,但夫妻俩也不想冒险。他们隐藏了儿子的真实来历,对谁都是亲生的。部落中偶尔会有闲言闲语,都被他俩巧妙地圆了过去。族人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少,志扬尤其深信不疑。
突地,父亲的沉思被嘶哑的叫声打断了。三人转向南边的禁林,脸色同时凝结。
扑腾而起的黑鸟遮蔽了天空。它们互相撞击,有不少惨叫后坠回了禁林。大片黑幕急速飘往北方,消失在远处的山间。
比短暂稍长的沉默,之后三人继续劳作。
圆轮爬到正中时,零散的数十座木屋飘起了轻烟。
志扬一路飞奔,声音抢先抵达,“祖母。。。。。。”
从某个栅栏中探出了缺牙的笑脸,满头银丝打理的井井有条。栅栏围着一座木屋,十余只鸡在里面的空地咯咯叫着。
祖母做好了米粥和一锅野菜汤。一家人跪坐在木几旁吃食。志扬用木碗吧唧吧唧吃完粥,然后呼噜噜喝了菜汤。他摸摸肚子,扁着嘴走开了。
祖母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边,看偶尔经过的人和动物。不知不觉,她陷入了酣睡。而在她的上方,志扬正帮父亲修补茅屋。
“庄稼不大,雨倒挺大。”父亲满脸苦笑。
一俟修葺完毕,志扬爬下木梯。他看到祖母的姿势有点别扭,像是垮在门框上。于是走近轻呼:“祖母。”没有回应。稍稍一碰,对方如泥般软在地上。
半晌后,看着塌上的尸体,失魂的志扬陷入了回忆。
祖母擅长讲鬼故事,常常把孩子们聚在篝火前,然后声情并茂地吓唬一番。搞得所有孩子梦魇不断,有的一夜要哭醒好几次。
祖母曾提到一个故事,有三个族人在深夜里被野狼叼走了。
“消失的族人中,有一个的额头上长着月牙形伤疤。”每当祖母讲到这里都会加重语气,那神情好像一直未放弃。
“千万不要到禁林去,那里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绿眼狼。”祖母总是绘声绘色地道。每到此时,孩都会发出惊叹声,祖母屡试不爽。
她还在那段时光里,晚上经常连呼吸都听不到,就像失聪一般,不过熬到天亮就好了。
“离禁林远一点。”这是父亲时常告诫他的话。
他嗯声点头,“我知道那里有狼。”
父亲闻言总是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并被他看作是一种警告。
时间抚慰情绪,修复心灵。往事变成了故事,故事还会变成传。而传,将会被人遗忘。渐渐地,只有一些老人会遵循远古习俗,在夜晚的篝火旁向孩子们讲述这些故事。
祖母死去后的某日,志扬回到家中。看到祖母正在造饭,他霎时瞠目结舌。而前者忙着张罗食物,没有理睬他。
“祖母你没死?”他怔了很久才问道。
“我在做饭。”祖母忙完,跪坐着望向门外。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闪着泪光。
“我在等人。”祖母还是没看他。
“我知道你在等谁?”脸上挂着笑意。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在等我们。而我是你的孙儿,志扬。”笑意稍褪,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我不知道。”祖母一动不动。
“祖母,你不记得我了?”他皱起眉头。
“不记得。”祖母依然没有看他。
“这?”他停顿了一下,“我跟你一起等吧。”
祖母没有回答,殷殷看着门外。
他们就这样从天色大亮等到深夜,但是没有人回来。
志扬渐渐发觉了不对,自己居然一点不饿!而且祖母整日望着门外,只是偶尔眨下眼叹个气。他又注意到木桌上的食物冒着热气,心里顿时一咯噔。难道见鬼了?瞥了眼祖母,还是那个姿势,他不由得闭眼。
一阵湿滑爬过后颈,他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自己正躺在榻上,四周一片黑寂。
原来是个梦!
他点上油灯来到祖母房间,看到尸体好端端躺在那。果然还是死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夜晚趁人们睡着的时候溜走,太阳偷偷将大地描上了清晨的色彩。哑然的鸟扑棱棱飞向空中,虫儿偃寂。
氤氲中,荆平带着儿子荆木给田地松土。
午时,荆平夫人把饭抬到田地上。三人愉快地吃完,夫人离去,两人继续松土。
半晌,内急的荆平跑向深草。一阵功夫后,他露出笑意。突地,附近传来呼噜声。
有人在此睡觉?他不禁纳闷。这时草丛动了一下,随即又是呼噜声。他顾不得拉裤子,径自上前扒开一看,脸部霎时凝结。
荆木感觉听到了父亲的叫声,朝那边望了望,没有人。他摇摇头将铲子吃入土中,然后翻转。
而另一边,啧啧撕咬的声音响起。荆平圆睁的双眼透着绝望,喉咙哽咽着,鲜血染红了草叶。
淡蓝的天空正朝夜晚蜕变,几抹红云翻卷着。风声劲吹,树梢弯成弓状。
荆木感到不对,他扔掉铲子跑了过去,耳边尽是心脏撞击胸口的声音。当看到残缺的父亲时,吼叫声在田野中尖啸,与风声揉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