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雨欲起
舒遥到卫珩面前的时候,反而拿捏不定该如何分。
难道“我觉得你暗恋我,我们是没有前途的,不如早早忍痛割爱比较好”吗?
他贪狼使不要脸的吗?
就算舒遥放飞自己不要脸,他也怕被人揭底,恼羞成怒的卫珩羞恼之下将他赶下玄山。
任他一个谁都能欺负一手的虚弱可怜,一个人无依无靠漂泊在外。
想想都凄凉得紧。
于是迎着卫珩的目光,舒遥临时改口,自若道:“我今日在论道台和掌门大弟子了一架。”
卫珩也不多问他为何会和怀霜涧起来的前因后果,只道:“他们少年心性,顽劣得很,不必多去理会他们。”
罢怕舒遥误会自己指责他惹事生非,卫珩生硬加了一句:“我不是你不应比,只是以你如今状况,自然休养为上。”
“不过一场比剑,能伤着什么?”显然这几日在玄山过得舒心,除却修为不能动用外,舒遥几乎将当时狼狈模样忘得一干二净,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疼:
“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三百年修得的大乘,又岂是白白摆出来让人看看样子的?”
卫珩觉他得有理,再想能坐到贪狼使这个位置,想必舒遥心中自有成算,遂不再多。
两人相对着安静下来。
情爱中事,自然是快刀斩乱麻来得最为痛快利落。
可观卫珩刚刚言辞,事事为他着想。
舒遥无心于情爱,却也领受卫珩这份心意。
纵然情思无法回报一二,其余诸事总要照料到卫珩想法。
舒遥默默在心中下了决定,之后在相处之时,明示暗示卫珩几番自己无心情爱,想来对方自能看开。
左右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挑破来才是更尴尬。
想到此处他不由舒展开眉头,恰好听得卫珩问一句:“贪狼使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当然是想劝你暗恋没有前途,不如早早收手,一心修道啊。
舒遥顿了一下,含糊过去:“莫非和掌门大弟子了一架不算大事吗?还是道尊在暗示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嫌我扰清净?”
他越越觉自己有理,渐渐理直气壮起来,眉眼间戏谑之意迎着融融阳光跳脱而出。
卫珩一言难尽。
他也确实不知,如舒遥这种三天一,疯起来连让雪天都敢杀的人,是怎么会觉得轻飘飘和怀霜涧比一场剑居然是件大事。
就听舒遥笑道:“若有事要的话,确有一事想。”
卫珩心平气和等他下去,看看究竟是掀了论道台的瓦,还是砸了玄通峰正殿之下的石阶。
等来的是舒遥静静一句:“我觉得论道台很好。”
那些浓墨重彩粉饰着他的轻浮颜色如见了光的云雾,消散得悄无声息,留下舒遥眼眸里一片沉静。
舒遥笑叹道:“仙道毕竟要面子,都是群体面人,教东西至多教一半留一半,藏一手以防患未然。”
“魔道便不一样了啊。”
“死到临头要带着功法秘籍一起走,不肯留给他人的,这还是好的。多少功法被人加了一两笔,故意拆解,修到最后走火入魔的不在少数。”
舒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旧事。
是真的很久以前。
久到令人闻风丧胆的贪狼使还只是个无名少年,连魔尊位置上坐的都不是让雪天。
魔道分天刑、孤煞两脉,各自统领十六域,合起来即是魔道三十二域。
舒遥在天刑一脉下第十六域。
他天资惹眼太过,在域主心中留下过印象,冲着这份天资。底下人待他也不同,挑选功法时多有优容。
舒遥却不敢选。
他目光在一排又一排望不到尽头的书架上流连许久,手中的寒声寂影攥得很紧。
直到剑柄上的宝石快要刺破肌肤,舒遥开口道:“我修我原来的剑法。”
“原来的剑法?”领舒遥来此的魔修仿佛听见什么莫大笑话,自喉咙里发出桀桀笑声:“我没听错吧?你原来那套破烂繁琐的剑法,练了岂不是出自给人白送人头?”
魔修得难听,话倒是不假。
剑三毕竟是个武侠世界,数据做得再完美,也仅仅是相对武侠世界而言。
若放到这方可立地飞升,移山填海的天地来,是不足一提,让人看不入眼的。
话已出口,如箭出弦上,不再回头。
那时舒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真正少年,还没有如今风霜洗练出的无畏。
只有倔强如出一辙。
他手掌按紧剑柄,半步不让:“对,这是我要修的剑法。”
这是他家乡的剑法。
人这一世活着,总得为着一点什么,得有个地方来,有个地方能回得去。
他来自哪个世界。
当然要修哪个世界的剑法。
怕是真怕修那些不知好心和歹意留下的功法,修到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眷恋也是真眷恋冰心诀和寒声寂影。
魔修不怵他,冷哼一声道:“修哪门剑法,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否则你修了这破烂剑法,到时候域主怪罪到我头上,岂不是害死我?”
他从书架上粗暴抽了一本功法出来,重重摔给舒遥:“去!练这本去!三日后若被我发现你没入门,不如一掌死你,省得你以后出门死在旁人手上!”
回应他的是一声出鞘剑鸣声。
舒遥穿越之初,用了很多时间和力气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实力为尊,为尊到甚至可以为一件法宝、一本功法,动辄杀害成百上千无辜性命的魔道。
那是舒遥第一次从跨越两个世界的恍惚中品味出一点真实感,第一次对人拔剑。
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在这个世界,倘若你拳头不够大,剑不够快,别话,就连选择自己该修炼哪本功法的权利也欠奉半点。
“那后来呢?”
是卫珩在问他。
“了他一顿,他此后见着我绕道走,老实了。”舒遥笑得很随便,摊了摊手。
“也许是我心眼,可三百年了,我至今记得剑柄刺破掌心的感觉,记得他的怪笑声。”
那仅仅是贪狼使成名路上,剑下倒的第一个人。
比之他以后杀的那些大魔头,不值一提。
舒遥却记得最清楚,至今心中有数。
他抬眼看卫珩,里面一点是和论道台弟子相似的光,发自内心道:“所以论道台真的很好。”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少年了。
他强大骄傲,也深知自己的强大,所以愈加自信无畏。
兴许三百年前的舒遥曾经很需要过来自亲近之人的温暖和安慰,但三百年后的舒遥早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怜悯。
卫珩温言道:“你的剑也很好。”
他想不会有其他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让舒遥来得熨贴。
果不其然,卫珩见舒遥弯了唇角笑起来,声调如春风:“能得道尊这一句,也算是不枉我三百年来断情绝爱一心剑道。”
卫珩有点欣慰,觉着自己没错话。
而舒遥则带了一丝紧张在心里默默盼望着卫珩听懂他的暗示,早日放弃钻这见不着光的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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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舒遥走入课堂时,敏锐发现气氛不似昨日,带着一点山雨欲来的压抑沉重。
少年的窃窃私语声亦被压得极低。
舒遥没来得及抓一个幸运儿问上一声,自己倒被怀霜涧抓个正着。
见她面容沉沉,道:“师弟,我接了执事堂一份任务。”
“魔道孤煞一脉有个臭名昭著的邪魔逃窜到凡间,被附近坐镇的宗门注意到,发布求助。那魔头最盛时曾屠杀过舒城舒家,后来人人他折在贪狼使手上,没想活到现在。不知师弟可否听过这一桩。”
舒遥听过。
他姓舒,舒城舒家的舒。
他曾亲手斩下那人人头,见头颅滚落,鲜血满地,那人再无声息,以为这一桩噩梦从此了结。
怎么可能没听过?
简略完来龙去脉,怀霜涧表明来意:“我接下这一桩除魔任务,怕我一人不够稳妥,不知师弟可否与我一同前去?报酬上师弟占大头便是。”
舒遥一口应下:“不要师姐的报酬,我辈中人,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不管这人是真活,还是七杀使想要引他出来借的噱头——
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福分留下他舒遥一条性命。
听他正气凛然一句话,论道台弟子纷纷羞愧低头。心中更佩服舒遥同时,自觉无颜见人。
他们不是贪生怕死不敢去。
只是这是经年有名的魔头,弟子胡闹归胡闹,好歹知道轻重,怕自己修为不够去了给人送菜不,还累及无辜。
第一天时真不该看不起舒师兄的QAQ。
殊不知真论起身份,舒遥就是他口中该除的那个魔。
“邪魔危害众生,事不容迟,不如即刻出发?”
怀霜涧微微迟疑:“师弟不用向道尊禀报一声?”
道尊几经坎坷找到的宝贝徒弟,一旦出个万一差错,莫是怀霜涧,她师父玄山掌门也未必担得起。
舒遥不放在心上,手指有意无意掠过明珠,道,“他会知道的。”
当他不知道明珠上有卫珩分神?
啧,一样是大乘,欺负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