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红鸾
“道尊莫不是算直接带着日月照璧冲去魔宫所在的第一域,找七杀逼问魔种之事吧?”
被舒遥中了。
卫珩不喜猜度揣摩人心,也没那么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
凡是世间事,没有凭一柄日月照璧解决不了的。
无须多忧多思。
“魔种非一夕能成,我与七杀彼此看不惯上百年,倘若他先前碰魔种,早被我冲去他所在第四域一剑结果他。”
舒遥语声散漫,像是春日里轻缓拂过花枝的暖风,又像碧清湖面上晕开的一线涟漪,叫人很难听出其中暗藏的一线杀机:
“要么是七杀藏得太深,要么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很有可能与两百年前救下证杀的是同一人。
他不敢轻忽。
舒遥道:“倘若当面与七杀对质,一无所获算是好的,怕只怕玉石俱焚。”
他微微垂下眼睫遮住那双艳丽过分的眼睛,眉睫漆黑如墨,更映得肌肤细白如玉瓷,脆弱中甚至显出几分乖巧。
舒遥轻轻叹气,口吻哀戚:“毕竟我还想好好活着的。道尊千辛万苦救下我性命,想必也不是为了让我去七杀那里白白送死的罢?”
其实不辛苦,只是去昆夷山把人搬了回来。
卫珩有点无所适从。
他不明白为何话题会从要不要去直接和七杀硬杠,变成他居心叵测要拿舒遥去送死。
卫珩还能什么?
他只能僵硬地轻拍一下舒遥的肩膀,僵硬道:“依你。”
“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
舒遥势在必得笑起来:“好,那先压下气息易容去我的第二域。”
他变脸得快,那副昳丽跌宕的模样哪里有半点方才的虚弱可怜,楚楚动人?
卫珩无奈。
殊不知他眉眼里露出很浅淡的一点和缓,甚至可以称得上为笑意。
如明澈清透的光微下,森森冷松上化掉的苍白积雪融入山泉,露出原本俊挺的巍巍然面目。
魔道分三十六域,第一域为管辖魔道的魔宫所在,历任魔尊居所,让雪天死后,便被七杀鸠占鹊巢。
第二、第三、第四域则由杀破狼三使分别占据。
令人讶异的是,离魔宫所在第一域最近的第二域,在让雪天未死时,归属之主是舒遥,而非杀破狼三使中隐隐有领头的七杀。
易容对舒遥来委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随意在剑三系统上选一张易容,就一番天衣无缝的新模样。
即便是卫珩,眉梢也不禁微微一动:“早闻贪狼使擅易容之名,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话。”以他的神识,竟然瞧不出不对劲。
卫珩未作易容。
不该知道他模样的人自然认不出;知道他模样的人更清楚日月照璧威力,不敢开口乱话。
舒遥随手递给第二域主城守卫两块灵石,不忘对垂涎他容貌的美貌放出魔气,恶意森森咧嘴一笑以示震慑之意。
一边回头向卫珩感慨道:“唉,当初我骂剑…骂卖易容的店家可狠,回头看看,他家还是挺良心的。”
第二域的主城长安不似原来人们对魔域的刻板认识,遍地仇杀,稍不留神尸首分家脑袋开花。
固然争执起得分外多,脏话骂得格外脏,光天化日之下大有卿卿我我有伤风化的魔修男女在,倒始终未起兵戎。
“我曾告诫过他们不许在我长安城生事。”舒遥,“长安城千里之内,皆是寒声寂影可杀之人。这一条金规玉律雷不动,哪怕其他三十一位域主也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域主,在我城中闹事,一剑杀了以后就清静许多。”
难怪魔道中人会憎恶舒遥,卫珩想。
无论天刑孤煞两脉,魔修大多爱憎随心,善恶不忌,个个高傲得谁也瞧不上眼。
三十二域域主尤其。
偏偏是这样高傲的人,来到舒遥地盘处处被按着头,提醒着他们脑袋上悬着那把寒声寂影。
焉能有不厌恶之理?
卫珩不知道的是那位倒霉域主死后,和他利益紧密相连的几个好友一同去让雪天那儿闹过事。
舒遥听着他们慷慨陈词,指尖拂过唇角,像是拈着沾露的满枝桃花:“哦,好像是杀过一个来着。怎么?魔道中凭本事杀人,也要道出一二三四来吗?”
让雪天拍掌大笑:“好好好!这才是本尊的贪狼使应有气派!”
几位域主敢怒不敢言。
从此继日月照璧之后,寒声寂影成为三十二域中魔修新一代的梦魇,惶惶不可终日。
舒遥着自己失笑:“自我走后,万川和左右为难,想来是破军费神照料的我第二域,我承他这情。”
随着他们步伐渐多,丝竹声渐起,流走丹檐,飞卷鎏金的楼阁在两人眼前露出一角。
其实不能称之为楼阁。
一层楼叠着一层楼,最高处雕镂的神仙走兽若隐若现在云雾缭绕里。
一座宫阙挨着一座宫阙,密密穷穷间数不尽的绣幔华美,卷起满城香风。
亭台之间,连廊十里,朱栏之上,华灯漫天。
几乎是在城中平地起了一座城。
“一斛珠,到了。”
舒遥轻轻舒一口气。
卫珩想起关于一斛珠的传言。
魔修向来奉行享乐及时,不似仙修的清心自持,沉迷声色的从不在少数。
一斛珠是魔道三十二域最大的风月之地。
绝色美人,世间极乐,声色靡靡,应有尽有。
莫是一掷千金,单单是入一斛珠其门,就要缴纳一斛明珠作资费。
魔道混乱无矩,这样的地界在旁人眼里是天大一块肥肉。
一斛珠能屹立至今,是因为传言中它背后的主人是贪狼使。
门口候着的侍女眉眼鲜妍如花,轻声细语向他们问好。
舒遥在旁人各异的量里摊手,手掌上空空如也,并无应交的一斛明珠:“去和你们掌事的红鸾、天姚,不拘哪个娘子一声,明珠没有,剑倒是有一把。”
侍女犹豫片刻,知客人不管是来砸场子,还是身份真高贵,俱不是她一个炼气可以担待得起的,向舒遥道一声劳烦久侯,轻盈转身向楼上走去。
舒遥沐浴在众人悲悯目光里,神色自若。
像是听不清四周魔修窃窃私语。
“看他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怎么就跑来一斛珠砸场子?”
“啧啧,毕竟年轻人,恐怕是不知道一斛珠背后可是位连魔尊都敢杀的狠角儿。”
“旁的不,我看他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倘若闹事不成被抓入一斛珠,那可有艳福享咯。”
低语声消失在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里。
舒遥尽力按耐着想拔剑的念头。
不是为起哄魔修对他容貌的诋毁——
他们一斛珠正经商家,哪有那么多逼良为娼的破事儿?
人家道尊还在旁边听着呢!
他看见卫珩半只手按在剑柄上,正欲声解释几句时,听到卫珩传音:“一斛明珠而已。”
道尊和贪狼使哪个都不差这点钱。
“我不是砸场子。”舒遥抬头恰撞上婷婷袅袅在此处来的身影,笑道,“若不是用这种方式,我哪里能见到红鸾?”
他抬手向红鸾招呼一声:“阿鸾。”
熟稔亲切的语气惊呆在场一群人的下巴。
偏偏女子也不反驳,低首弯腰恭敬地向舒遥醒了一礼,身姿窈窈:“郎君。”
她惯在风月场中来往,是何等人情练达的女子?自不会在此时暴露舒遥身份:“请随我上厢房议事。”
在场一群人的头和下巴随着一起掉。
有人害怕抱紧自己,喃喃道:“他会不会把我们卖到一斛珠去啊?”
众人后背一凉。
红鸾引着舒遥上去,不屑点点下巴娇笑一声:“歪瓜裂枣,他们想卖身,一斛珠还不收废物。”
舒遥的脚步亦在雕饰台阶上随之一顿。
都了他们是合法经营!
人家道尊还在旁边听着呢!
丢人。
红鸾为一斛珠明面上的掌事,所住厢房奢华非凡。云母屏、珊瑚树,琉璃灯,七宝帐,不一一而足。
她盈盈而笑,是十分的花容月貌,绰约动人,压过满室珍宝:“尊使在此紧要关头,贵步临贱地,想来是有紧要之事。”
舒遥点头:“是为魔种而来。”
简简单单几个字,舒遥神态依旧漫不经心,带着对万事难以提起兴趣来的倦怠。
却自然而然高高在上,不可逼视。
也是,像贪狼使这种人,本该是这副面目,哪里真会像他在玄山上所表现的那样温和无害,乖巧听话?
那还怎么登上贪狼使之位?
卫珩不动声色压下心底微微冒尖的一点疑惑。
舒遥既掩盖身份拣装出行,何必要来一斛珠特意一声?
红鸾最擅察言观色,顾盼间将卫珩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已有了成算。
她不愿得罪舒遥带来的这位好友,掩口笑盈盈道:“这位前辈怕是有所不知。旁的人尊使放心不下,我们一斛珠却是尽可信任的。”
“我和天姚均发过不得背叛尊使的心血誓。一斛珠为风月之地,我和天姚皆以桃花之星命名。”
“而尊使以贪狼为封号,贪狼星,则是诸天星曜中最大的桃花星,可比妲己。修者言灵,尊使和魔尊更是如此,尊使天然该管辖风月之事,冥冥中对我和天姚有限制。”
舒遥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所以当初让雪天让我管辖第二域的一斛珠,是因为我的贪狼封号?”
这回目瞪口呆的换成红鸾,甚至顾不上她的美人风仪,呆滞道:“尊使……不知道吗?”
舒遥已经顾不上迟来百余年的真相。
他心累了。
累到不想和红鸾一人一句“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啊!”拖泥带水地纠缠下去。
舒遥忙不迭地向卫珩发誓保证:“我清心寡欲练剑三百年,从来是不想和情爱之事沾上关系的!”
是个不谈恋爱的正经人。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铁石心肠的那种。
卫珩神色动容。
一道含怒的女子声音穿过重重禁制:“破军使,我敬您三分,可这是我家尊使地界,他定下的不可掳人的规矩!”
红鸾眼瞳骤缩:“是天姚!”
“她怎会和破军起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