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好耽搁

A+A-

    舒遥身上一轻。

    有只手很心翼翼地穿过他的腰, 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舒遥就着卫珩抱他的姿势靠在卫珩肩膀上,整个人瘫他怀里。

    他徒劳想拭去眼前沾着的鲜血,后来发现手好像动弹不得, 遂放弃这无功的尝试, 出声道:

    “我其实还好,就是看不太见让雪天他表情有点可惜。”

    卫珩不言。

    被他揽着的人分量不重,甚至清减得有点轻飘飘的意味。

    舒遥往日里也是清瘦的, 但有寒声寂影无往不利的剑锋, 有贪狼使似尊贵华服加身的名头在顶上撑着, 旁人非但不会觉他赢弱, 反倒暗赞他身形优美,似剪了一层云霞光辉披复其上,赏心悦目。

    今日不一样。

    他长发散乱,面色苍白,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不少深可见骨的伤痕仍止不住地往外渗着血, 那抹云霞光辉气息奄奄似要消散在掌心上。

    脆弱得震慑心魄。

    让卫珩手上的动作也加倍放轻心。

    “贪狼,算我求你。”破军先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号,“重伤的人安安静静闭嘴,别逞强了不行吗?”

    “不行。”

    舒遥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扯了扯那片洁白如云的衣袖。

    力道很轻,像是猫伸出藏在爪心的肉垫犹疑着往人心口处挠了挠。

    挠得卫珩对他不告而别,置身涉险的气恼散了些许。

    舒遥道:“毕竟我浑身上下只剩下嘴能动, 你不让我顶嘴不是想诚心逼死我吗?”

    破军绝望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再次悔恨自己两百年前犯贱顺手帮了舒遥一把, 导致如今要受他的折磨。

    让雪天不动声色看他们三人完,方笑道:“看来我的贪狼和破军使,都和道尊好生相熟嘛。”

    七杀立在他身后。

    他们两方一上一下,无形对峙。

    “破军。”

    七杀开口。

    “你曾为我不惜和贪狼大出手。那时你两人最处得来,我本以为你会向着贪狼。可你没有,差点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他语气平平,神色也很平平,像是例行的公事公办,没有一星半点回忆往昔的刻意煽情:

    “此事我至今一直记着,今天的事,你不必掺合。”

    便当作是一笔揭过。

    破军知他的是实话。

    七杀此人,固然野心勃勃,算计良多,也算拿得起放得下,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不必,我过,那时候我把你当成朋友。”

    什么是朋友?

    破军的朋友有很多,老的少的,美的丑的,仙修魔修,善恶难辨,种种各异。

    全是在危难时他愿意护着的人。

    “但现在不是了。”

    折扇在他掌间一收,有破空风声呜呜,破军眉间没了谈笑风流的模样,一字一字道:“歪道邪魔,人人诛之。七杀,你当年过的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七杀不知是被他这句勾动了哪处回忆,倏地大笑出声。

    他笑到几乎要落下眼泪,在眼下剑拔弩张的局面,应着血污满阶,肉块一片,显得格外形容癫狂。

    唯三的心腹一个对自己拔剑相向,一个倒戈到拔剑相向的那边去,剩下一个脑子还有点问题——

    让雪天心态倒是很好,有闲心招呼卫珩道:“道尊来我魔宫,是为了我转修入孤煞一脉的事情?”

    饶是心理早有准备,听让雪天自己承认,破军仍是心下一沉。

    他有点懂舒遥为何要不管不顾和让雪天以死相搏。

    不仅仅是为万川和。

    在让雪天以前的几任魔尊俱修孤煞,于是仙魔两道开战不断,血满荒野,浮尸塞河了千年,直至卫珩磨砺出一剑诛杀十万魔种。

    魔道势颓。

    让雪天从三十二域的分裂中脱颖而出,问鼎魔尊,明令魔修修天刑,又与卫珩定下井水不犯河水的心血誓,情况方有所好转。

    但让雪天现在入了孤煞。

    卫珩道:“是。”

    “我与你定下心血誓时,你修天刑。若你修孤煞,我必杀你。”

    语罢他另外一手缓缓抽出日月照璧。

    卫珩抽出的不只是日月照璧一把剑,更是天边一轮明日!

    随着名剑终得出鞘的欣喜长鸣声盘旋而上,顺着魔宫几千阶台阶冲破堆积在其顶上的重叠乌云,有金红光芒如密密箭雨刺穿乌云。

    在阴沉乌云,灰暗天空的映衬下尤为浓墨重彩。

    金红旭日似金乌飞天,朗朗开了九天阊阖的重门巨阙,势不可挡。

    乌云未散干净,它们退到一边的让雪天身后,气势诡秘,令人心有忌惮,琢磨不透何时暴起发难。

    让雪天好似半分不畏惧这把镇压魔道三百年的日月照璧,含笑问道:“道尊真要在此处和我动手?”

    若舒遥睁得开眼,看得清卫珩近在咫尺的面容,则会发现此时卫珩不再是被他屡屡戏弄至羞恼的清俊模样。

    他面上积着万古冰雪,眉下隽刻的是遥遥青山几万里,风霜不动,眼里有日月星辰,银河万千。

    天道之下,仅此一人。

    “我是和天刑的让雪天定下的心血誓,你为孤煞,为何不可杀?”

    舒遥看不见卫珩冷峻神容威严,所以毫不畏惧,甚至支撑不住地往他怀里靠得更紧,想给他捧日月照璧的剑鞘。

    “道尊确定当真要和我?”乌云安安分分蹲在让雪天身后,他带着三分古怪的得意:“若是真,有破军在,我和七杀加起来确实也敌不过道尊的日月照璧。”

    “但道尊要护着的贪狼呢?”

    让雪天轻笑了一声,“我不敢正面迎道尊的日月照璧,拼死杀一个将死的贪狼,还是有把握的。”

    他得不错。

    论起战力,抛开舒遥,卫珩为他们四人中最强,让雪天略略逊色一线。

    只一线之差而已。

    七杀受舒遥一剑的伤势缓得差不多,和破军实力大致相当。

    倘若真抵死厮杀,卫珩能留住让雪天的性命,只是他自己为之也要付出不的代价。

    更不用奢望在厮杀里能分心护得舒遥毫发无损。

    境地陷入僵局。

    卫珩执意要杀让雪天,舒遥必死。

    卫珩要保舒遥,就须得向让雪天退让一步。

    破军深吸一口气,掌心渗出冷汗。

    他实在是拿捏不准卫珩是怎么想的。

    贪狼使的性命自然是很值钱的,只是相较起魔尊的来——

    又没那么值钱。

    让雪天悠悠道:“还是道尊舍得怀里活色生香的美人性命,定要和我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我有件事不明白。”

    舒遥他声音很虚,气若游丝,调子却被他克制得稳稳的。

    破军:“你。”

    舒遥纳闷道:“凭什么旁的大乘,人家都是威风凛凛的大乘,到我这儿,就换成活色生香的美人?”

    能不能对大乘,对贪狼使,有点最起码的尊重?

    果然是剑三这辣鸡游戏的易容害人吧?

    当初选七秀成女时脑子进过的水,都是现在眼里流出的泪。

    “……”

    四人一致沉默下来。

    破军沉痛道:“兄弟,你能不能靠点谱?这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没关系。”

    舒遥微微仰起头,哪怕是他眼睛有点失明,卫珩仍能从他眼里看清那点笑意,似是藏在春水里的鱼钩子般抓着人心:

    “我信道尊啊,只要让雪天和七杀死,我就死得很瞑目。”

    要不是顾忌着他人在卫珩怀里,破军真是想给他一巴掌,再吼一句:“那我他妈万里迢迢跑过来是为了看你送死吗?”

    明日依然悬在头顶,日月照璧却被卫珩收进鞘中。

    他在让雪天和舒遥之间选择了舒遥。

    让雪天老神在在,他背后的七杀手松开七杀朝斗剑,脸上表情几可称之为庆幸。

    没人想试试看道尊的剑究竟是什么滋味。

    卫珩声音冷硬,似日月照璧的剑锋般无可撼动:“销毁魔种,不得生事。”

    既然让雪天未死,还入了孤煞,魔钟的事是谁做的呼之欲出。

    卫珩只简简单单了这一句话。

    没有多余的赘述。

    在场的人心里均知卫珩不是放狠话。

    今天他或许碍于舒遥,杀不了让雪天,但修行者的寿命很长,就算是让雪天一直龟缩在魔宫中不出,卫珩仍有办法杀他。

    让雪天笑意渐深。

    他慨叹道:“美色如刮骨钢刀,确实如此,连道尊也逃不过这一环么?”

    “若是三百年前的道尊,哪怕我巧舌如簧磨破嘴皮,只怕也会不管不顾取我性命罢?”

    “兄弟,是你巧舌如簧逃生,又不是你过别人,有什么好庆幸的?”

    舒遥抬抬眼皮:“记得销毁魔种安静如鸡蜷缩在魔宫,否则别是人家道尊,我也会等好全来杀你的。”

    让雪天大笑。

    他:“贪狼,我真是喜欢极了你骄傲狂妄拿剑的样子,是真的美。”

    “我等你来杀我。”

    等他们出魔宫,破军仍沉浸在目瞪口呆的状态中。

    他谨慎问舒遥:“贪狼,你是和我回去,还是和道尊一起去玄山?”

    破军慎之又慎。

    毕竟那已经不是他熟识的好友,是成功蛊惑了人家道尊,让道尊为他神魂颠倒,愿意暂时放过让雪天的好友。

    不愧是贪狼这颗桃花星主。

    舒遥也百感陈杂。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道:“我随你回去吧。”

    卫珩情意深厚至此,他无以回报。

    是断断不敢留在玄山,让他一日日受情爱之苦越陷越深的。

    想来想去只能去破军那边苟一段时间,等好全后杀让雪天,将魔道拱手奉给卫珩——

    才能略略回报他之一二。

    卫珩仍稳稳抱着舒遥,神色自若,向破军道:“他与我回玄山。”

    破军:“……”

    “我和破军回去吧。”舒遥眼睫低垂,像是无力抬起,“我在情爱上…不好耽搁你了,道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