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倒悬山主x七域主(3)
可惜倒悬山主一心练剑数百年, 世情不达。
他刻意转开话题的作态,莫是行云流水神色不改,就是七域主也睹见了很大的破绽。
七域主心中有谱。
他与倒悬山主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大约对倒悬山主性情摸了个清晰透彻。
倒悬山主并非是那等会故意藏掖之人,虽疏于言辞,性情冷淡,却也不是到了充耳不闻,只字不言的地步。
能的, 倒悬山主再简略也会提一两句。
如此看来,倒悬山主的名字想来定然是有难言之隐在。
若倒悬山主遇到的是个正常人, 估摸着很有眼色地笑一笑, 权当无事发生, 便揭过不提。
奈何七域主不是。
他内心涌动着强烈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写,攒促着七域主作死的欲望高涨。
有来有往方是正道。
没有倒悬山主知道他名字叫金翠羽,他却不知道倒悬山主姓甚名谁的道理。
把柄, 就是要互相握在对方手里才算把柄,才能安心。
如同他和舒遥那读作舒遥,写作舒窈的名字是一个道理。
七域主如是作想,理直气壮。
他瞬间对倒悬山主另眼相待。
不想倒悬山主看着乏善可陈的剑修外表底下,藏着的,居然是个有故事, 有名字的人。
看起来自己为了逃避魔道事务, 在倒悬剑山的这一行不会太无聊。
起码可以想方设法套出倒悬山主真名。
然后用以威胁他,嘲笑他。
七域主实在是一个很怕无趣的人。
他在金家时, 就厌烦过先生教的经史子集,几百上千年的未曾变动,沉沉如死水一潭,做起了在经典书皮里包话本的勾当。
等到了魔道,最初尚好,毕竟修魔一路上,总有数不完的坎,和杀不完的人,从来不怕不惊险刺激。
等到了后来,他这个第七域域主的位置也坐得稳稳当当,在魔道中,被人提起时,也是好一号闻风丧胆的人物。
七域主深觉无趣。
深觉无趣,心眼里认为魔道那些听风就是雨,主旨从一而终始终不变的传闻乏味极了的七域主,就不免做出来写魔尊秘史这种事。
若不是魔道事务繁多,百废待兴,舒遥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兴许七域主已经在寒声寂影下交代了性命,此后再不用担心无不无趣的问题。
可惜寒声寂影留着他一条命。
七域主也就有空沉思如何该空手套姓名这一事。
他很有自知之明。
论持之以恒逼问,他肯定是比不过以执拗著称的剑修的。
何况倒悬山主是其中翘楚。
论起强取豪夺——
七域主还是退缩在了从魁剑剑锋之下。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很快送上眼前。
他们来到镇上。
镇人家多是白墙灰瓦,脚下的青石砖路窄窄一条,铺得崎岖不平,有野草自石隙中蔓延开来,攀爬上生了裂纹,沾了泥灰的黯淡白墙。
很寻常的人家居处,很寻常的镇。
远处隐隐有挑担卖糖粥、玉兰的叫卖声。
那一户大姓在当地算是大户人家,院子便比其余的圈得大些,屋瓦也要多些,密些。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
因借出宝贝族谱的原因,老爷子这两天天不亮就在门口拄着拐杖探头张望,等开晚饭才捻着胡须,口中叨叨去了厅堂用饭。
可以是非常提心吊胆。
等七域主来了,老大爷方长长松了一口气。
有族谱和金银双重加成,他看七域主也觉得他隽秀标致,如芝兰玉树,庭前生香。
看身后背剑的冷峻青年也不怀疑是个什么流寇劫匪一类的危险人物,反觉得他正直孤标,峻挺如松。
有钱有族谱,一切好话。
当然,看顺眼归看顺眼,威严大家长的人设须得撑着不能崩。
七域主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竟也一直顺着他下去,低眉顺眼,恭敬乖巧。
老大爷被哄得眉开眼笑,拄着拐杖得意洋洋地进屋,一路上仿佛走路带风。
倒悬山主将一切尽收入眼底,静默不语。
“山主瞧瞧,我很不容易啊。”
七域主回头,长吁短叹,还有几分溢于言表的委屈之意:
“我堂堂魔道七域主,出去好歹是威风八面,令人敬仰的人物,却无奈要在这里与老大爷弯腰陪笑,倘若让那群不省心的知道,怕是要沦为千古笑谈。”
他好像忽略了自己的千古笑谈从紫薇秘境已然开了无可挽回的头。
这时候想要抢救已经有点太晚。
倒悬山主竟也只字未提,任由他抱屈下去。
七域主:“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山主清名着想,给山主在倒悬剑山辟个谣。加上这几日的交情,我和山主就算不是生死相交的知己好友,也应该是可以互相信赖的同伴了罢。”
得好像不是为了他需要证明自己对余长老出手的动机一样。
神奇的是倒悬山主似乎也忘了这一点,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七域主的话:
“算。”
倒悬山主常年苦修,交游不广。
于他而言,实则很难去分清何为知交好友,何为寻常的同伴友人。
但互相信赖——
倒悬山主想。
虽仙魔两道,立场不同,可他大抵仍是可以相信七域主的。
那便算是了。
七域主一见有戏,唇边眼底,不由浮上了笑意。
竟衬得他身上堆叠珠宝金鱼,铺陈锦绣,也不似先前浮夸。
七域主循循善诱:“不提在话本中,终究是有个名姓读起来顺口。单单是论我和山主交情,想来也有可以知道山主姓名的资格吧。”
“……”
倒悬山主沉默了半晌。
正当七域主以为他不会开口,暗自失望,并琢磨奇起该换什么样的方式将倒悬山主名字套出口时,就听倒悬山主缓缓道:
“定行云。”
“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的定行云。”
七域主不自觉扬了眉。
这一首词,念起来他总觉得有些耳熟。
仿佛似曾相识,又无从得知自哪里见过。
与定行云这个名字给他的观感如出一辙。
事实上,倒悬山主的名字,也的确与七域主关系匪浅。
他姓定。
倒悬山主生来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惟独身上一块木牌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定字。
想来是他父母最后的善心,怕倒悬山主死了墓上也只能立孤零零一块无字碑,有个姓,总归也好看点。
这样来,他和只有一个名的破军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很应该改天认识认识,你一言我一语尽这些年心酸事,把酒言欢握手落泪拜个把子。
反正倒悬山主知道了自己姓名。
名字方面也很好解决。
个比方。
他七岁时,就叫定阿七,等八岁时,就叫定阿八。
十三岁就叫定十三。
在遍地张三李四,王狗蛋李铁柱的名字里,倒悬山主也没觉得自己的取名方式有哪里不太对。
直到有一天他到了金家去应聘护院。
金家是暴发户,管得贯来不太严,倒悬山主面对管事的诘问时,墙后方便飘来了金翠羽的读书声:
“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有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倒悬山主那颗少年老成,古井无波的心终于被这句话,拨得微微动了一下。
管事的见他反应迟了半晌,也好心提点,告诉他那位闲来没事干在后院念书的,是金府上下的宝贝疙瘩,叫金翠羽。
倒悬山主想,不愧是大户人家,起名字起得那么讲究,一听就很有钱。
这样一想,他忽然生起想改名的欲望。
管事又感慨,他们全府的宝贝疙瘩,就是用功读书,刻苦用心,废寝忘食,连这时候都不忘背的。
管事当年还是太年轻。
不知道金翠羽是为了忽悠他爹他娘他祖母,特意漫步中庭,念得贼大声。
等他漫步回书房以后,就开始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没用玩意儿。
倒悬山主当年也太年轻。
竟信了管事的洗脑包,以为金翠羽是个一心相学的娘子。
大户人家不愧是大户人家。
倒悬山主心想。
寻常人家有个宝贝闺女,都是要千宠万惯的。
到了金家这儿来,虽然金翠羽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钱,不曾想居然用功读书,寒暑不辍。
当真是好一股清流。
倒悬山主想着想着,鬼迷心窍地把自己原来想写的定十六,换了定行云这个名字。
也该感谢当时的七域主年纪,没练成熊心豹子胆。
口中念叨的是“上有孤磬定行云。”而不是“画屏金鹧鸪。”
否则倒悬山主名字怕是要和七域主走一个风格,叫定鹧鸪。
等后来老山主寻着他时,问他叫什么名字。
倒悬山主回答定行云。
老山主赞了一句好气魄。
再后来,定行云到了倒悬剑山。
练剑要看剑谱,看剑谱总是要识字的,就定行云认识的那几个字,肯定不行。
定行云发奋苦读,其上进程度堪媲美大争书院弟子,与倒悬剑山可谓是极其格格不入。
他自觉没问题。
毕竟受够了没文化,连名字也想不出来的苦。
可把老山主惊到了下巴。
老山主感叹:“行云,我收你为徒的时候,本以为你会与倒悬剑山相配,不想是耽误了你。”
定行云恭敬敛容,连称不敢。
他又问老山主,会何会有此感想。
老山主支支吾吾,没有明:“我看你安于清贫,心想你这不为身外物所动的心性,适合练剑。”
翻译一下。
老山主以为再穷穷不过定行云剁鱼头的时候,到以穷困为特色的倒悬剑山不算太耽误了他。
没想到瞧定行云这用心苦读的势头,明明是个可以去大争书院的好苗子。
明明可以更有钱的。
来去,还是倒悬剑山耽误了他。
定行云当时不解,只以为是自己师尊对自己心性的赞赏。
从此更加专心练剑,不敢令师尊失望。
看得老山主愁眉苦脸,自觉误人子弟。
等定行云成了倒悬山主,接手过倒悬剑山账本了,他终于明白了老山主当年用意。
晚了。
没救了。
“定行云。”
七域主念了一遍这名字,合掌道:
“这名字写进话本里不错,朗朗上口,念着也好听。”
光是看上去,就很像出身穷苦,不走寻常路,一路逆袭脸走来的龙傲天男主。
倒悬山主:“……”
当年你念的词,你自然觉得好。
当年的定行云,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看不破金翠羽纯良表皮下面的顽劣内心。
也当然始料未及用心苦读的金娘子几百年后会沉迷话本,不可自拔。
“等等——”
七域主咦了一声:
“我怎么觉得定行云这名字很眼熟?”
他想了半晌,不确定道:“似乎在三百年前的名册里看到过?”